303 君恩
西谷連駢獨自坐在帳中,手中持着一壺酒,雙目失神地看着案上傾倒的酒盞。他已經喝了很多酒,地上滾落着數個酒壺,帳中亦是揮散不去的酒氣,猶如他此刻腦海中久久不去的那些旖旎畫面。他明白自己不應該偷偷跟着楊瓊,只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他也猜測楊瓊或許早已發現了他的行蹤,卻並不出面制止,甚至堂而皇之地叫他看見與何晏之的歡好。
那些曖昧的呻/吟之聲猶然在耳,眼前恍惚是兩人糾纏的影子,西谷連駢只覺得心亂如麻,一股悲憤之情從心底滋生起來,怒火炙烤着他的理智,幾乎要將他的靈魂撕得粉粹。
“殿下,你是叫臣死心么?”西谷連駢趴在案上,雙目半闔,口中喃喃自語,“是的,是臣錯了,臣怎能夠對殿下不敬?”他猛地將手中的酒壺摔在地上,又將案上的杯盞統統掀落在地,仰天高聲喊道,“臣錯了!錯了!錯了啊!”
他雙目赤紅,聲嘶力竭:“是臣不該有非分之想!是臣褻瀆了殿下!”他跪了下來,也顧不得地上破碎的瓷片刺傷了他的雙膝,彷彿此刻楊瓊就站在他的面前,“殿下是天上的朗月,是月中的光華,殿下待臣,恩同再造,臣誓死效忠殿下,肝腦塗地,死而後已!臣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伏在地上慟哭不止,“先是沈碧秋,后又有一個何晏之,他們何德何能,竟將殿下置於萬劫不復之地!臣不甘心啊!”
屋外的守兵聽到帳內的巨響,急急忙推門而入,卻被滿地的狼藉嚇了一跳,面面相覷,卻大氣也不敢出。西谷連駢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指着眾人道:“前面帶路,我要去見殿下。”
近身的士官急忙上前扶住他:“大人喝醉了,屬下叫人來服侍大人就寢。”
西谷連駢卻一把推開他,斥道:“連你也來對我指手畫腳!”
一群官兵齊齊跪倒,帶頭的那名士官依舊苦苦哀求道:“大人現在這個樣子去見殿下,殿下難免動怒。若是惹惱了殿下,殿下的雷霆之怒屬下們承受不了。還請大人體諒兄弟們則個。”
西谷連駢冷冷一笑:“我同殿下是什麼關係?”他整了整衣冠,低低自語,彷彿是說給自己聽,“我和殿下,是生死之交,手足之情,豈容旁人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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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谷連駢聽到一陣熟悉的琴聲,此時業已過了二更時分,他站在屋門外駐足了許久。直到楊瓊的聲音傳了出來:“連駢君,進來吧。”
西谷連駢輕輕推開房門,楊瓊正背對着他坐在蒲團上,他的背影依舊挺拔綽約,指尖如行雲流水,琴聲清澈,如空谷幽蘭。西谷連駢緩緩在他身後跪拜行禮,沉聲道:“參見殿下。”他見楊瓊並不回答他,許久,又道,“殿下的這把琴音色有些沉悶,臣已經叫人斫了一把好琴,不日便會送來。”
琴聲戛然而止。“不必了。”楊瓊輕柔地撫摸着手中的琴,“這把琴,我很喜歡。”
西谷連駢心頭髮澀,道:“普通的俗物,又如何配得上殿下?”
楊瓊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連駢君,方才在窗外站着的人,是你吧。”
西谷連駢的神情一滯,垂下頭,道了聲“是。”只是他雙手緊握,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掌心,似乎是竭盡全力才保持住此刻的平靜。
楊瓊轉過身來,他的臉色枯敗。即便是在燈光之下,也難掩枯槁的容顏,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流光溢彩,他靜靜地看着西谷連駢,淡然道:“連駢君,你逾僭了。”
西谷連駢道:“臣知罪。臣知道,殿下這樣做,都是因為反噬之故。”他抬起頭來,看着楊瓊此刻灰敗的面容,心中唯有不忍,“殿下因為要何晏之的血來平復反噬之苦所以留着他的性命,殿下亦是因為情蠱之毒未清,不得已才與何晏之……”
“不是。”楊瓊冷聲打斷了他的話,忽而嗤笑了一聲,“床笫之間的事,哪有這麼多不得已?本座寵幸一個人難道還需要這麼多的理由么?”他靠着几案,目光凜然,“連駢君莫忘了,外臣過問內闈之事,乃是天大的忌諱。”
楊瓊的聲音在這黑暗之中尤為清晰,然而聽在西谷連駢的耳中卻是字字錐心:“我寵愛誰,臨幸誰,都憑我的喜好而已。但是,外臣若是插手到宮闈之中,便會叫軍心不穩。所以,這樣的事,我不想有第二次,連駢君可明白了么?”
西谷連駢定定地看着楊瓊:“殿下的意思是,殿下是真心喜歡那何晏之么?”
楊瓊站起身來,走到西谷連駢的身邊:“連駢君,你素來胸襟磊落,磅礴大氣,如今為何總是苦苦糾纏於這些兒女私情的小事,與我夾纏不清?”
西谷連駢垂首道:“臣知罪。”
楊瓊負手嘆息道:“連駢君,我視你為肱骨。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前如是,現在如是。我希望,將來依然如是。”
西谷連駢叩首道:“臣,定不負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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