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荒島上天黑得快,眼下當務之急是趁天沒黑趕緊把帳篷紮起來。
除了女法醫胡筱莉,其他人都是兩人住一頂帳篷。寧望和雷克思的帳篷挨着特種兵盧偉和賀翰的帳篷,但是隔壁搭帳篷的卻只見盧偉不見賀翰。
寧望對盧偉很有好感,但看現在這個節奏,這位沉默寡言又有責任心的特種兵大哥最後很可能被他那不靠譜的兄弟拖累,落得一個悲劇結尾。他以默哀的眼神看了對方几秒,然後將帳篷的四面腳釘都一腳踩牢進地里后,就去幫盧偉的忙了。
特種兵小哥有些意外,點頭說了聲“謝謝”。
“賀翰呢?怎麼就你一個人?”寧望問。
雷克思在一旁嗤之以鼻:“肯定是忙着去討好美女了嘛。”
寧望回頭一看,還真看見有人在幫胡筱莉支帳篷,可待那人從帳篷里鑽出來,卻並不是賀翰,而是李威廉。和李威廉共用一個帳篷的羅俊博士站在撐了一半的帳篷旁,一臉鄙夷地看李威廉獻殷勤,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
寧望隨意環視了一圈,發現賀翰並不在附近,而且少了的人似乎還不止他一個。
雷克思率先弄好了帳篷,手搭帳篷乘涼望風道:“洋鬼子倒是一點兒也不急啊~”
歐林和奧羅拉的行李物品都擱在地上,但是兩個人卻也不知所蹤。
寧望正納悶,樹林裏忽然傳來一聲驚叫,那殺豬般的求救聲可不正來自賀翰!
營地里的人面面相覷,盧偉第一個站起來,拿起一挺獵|槍趕去救援,大傢伙兒才紛紛跟在後面。寧望奔跑在大部隊中,原本他並不看好的隊友們此刻呈一列縱隊小跑在盧偉身後,跟一隻訓練有素的越野部隊似的,跨過泥坑,踏過灌木,一人緊挨一人,連羅俊博士都沒落下……
寧望光顧着刮目相看了,雷克思心裏卻清楚得很,阿妙和盜風自然是要第一時間去查看情況的,至於其他人嘛……現在在大家眼裏,盧偉無疑是最靠譜的人,出了狀況,自然要抱緊特種兵小哥的大腿,盧偉一離開,一眨眼的工夫岸邊就跟風捲殘雲似的跑的一個人影兒都沒有了。
雷克思邊跟在盧偉後面,邊不停碎碎念着:“來了來了,第一個犧牲者!”
阿妙瞪了雷克思一眼,雷偵探這語氣也不知道是在驚恐還是驚喜。
循着叫聲,他們在樹林裏找到了……歐林·赫爾辛。
金髮的大少爺並沒有在叫喊,他歪着腦袋站在一個凹陷的沙坑邊,而那沙坑的中央,正是半個身子都陷進沙子裏的賀翰。
寧望上前一看,那沙坑足有三四米深,裏面全是沙子,沒有植被,就像個沙子做的漏斗,賀翰半身卡在漏斗底拚命掙扎着,而歐林似乎並不打算救他。
特種兵小哥二話不說從背包里取出繩子垂下去。
同是弱者的羅俊看着賀翰如此狼狽的樣子,不禁同病相憐,責問歐林:“你怎麼不救他?!”
歐林不以為然:“糾正一下,不是不救他,而是在思考該如何救他。”
“你這個樣子看起來更像在思考該不該救他!”羅俊很不滿。
歐林耳朵一別,就當沒聽見這句話,看着施救現場,如解說員一般不緊不慢道:“第一,我沒有繩子,雖然我的腿很長,但顯然並不能夠到那個沙坑的底部,第二,我也不可能冒然下去救他,那樣很可能連我也會陷進去,更何況,很明顯他剛剛才在裏面小便過,即使我要下去救他,也需要先克服一些心理上的障礙……”
“胡說!”被見死不救的賀翰惱羞地大喊,“我根本沒在這裏小便!”
“哦是嗎?”歐林提了提昂貴的意大利手工定製休閑褲,蹲下來道,“那沙坑底下的沙子怎麼是濕的?你的褲子又是怎麼濕的?”
眾人低頭一看,被一點一點拽上來的賀翰腰部以下果然是濕的,濡濕的沙礫貼滿他的褲子。
“這下面像是個沼澤!”賀翰紅着臉爭辯。
“哦。”歐林十分沒有誠意地哦了一聲。
“但你總得做點什麼,”羅俊依然不肯放過歐林,“難道就眼睜睜地看着他沉下去?”
“我當然有做什麼,”金髮的大少爺皺眉反駁,“他喊着喊着就沒氣了,是我一直鼓勵他,不想死的話就繼續喊。”
寧望上下打量理直氣壯的歐林,這鼓勵也是讓人服氣……
羅俊還想說什麼,李威廉忽然抬手打斷他,走到沙坑邊蹲下。
身後的胡筱莉提醒他:“小心別掉下去,下面還有尿呢……”
雷克思看着這群爺們姐們,很想仰天大喊“?你們的重點為什麼都那麼奇怪?!你們當中就沒有一個正常人嗎?!”
李威廉眯縫起眼:“沙子下面好像有東西?”
寧望其實也發現了,隨着賀翰被一點點拔出,沙坑裏的沙子不停下滑,沙子下面有不少凹凸不平的東西裸|露了出來,看上去像是……動物的骨頭?
“是骨頭!!”賀翰近距離地一瞅,大叫起來,整個人跟只螞蚱似地掛在了繩子上,“快!快拉我上去!”
人上來以後大家才看清,沙子覆蓋下的果真是骨頭,密密麻麻的白骨或散佈或堆積,從數量上看十分驚人,從骨頭的形狀大小上看,有體型較大的動物,也有細小的魚骨。
李威廉頷首思忖:“看來這裏很有可能就是喪屍出沒的地方了,大型食肉動物可不會把食物的骨頭都埋在一處。”說著他徵詢地看向羅俊博士,後者表示同意,點了點頭。
“所以這座島上確實有喪屍嗎?!”剛剛還嚇得魂不附體的賀翰頓時又興奮起來。
“大型食肉動物不會這麼干,難道喪屍就會這麼干?”阿妙反問。
李威廉咳嗽一聲:“也許他們是有智力的喪屍。”
阿妙一點不想這群人真的在島上待到和喪屍合影為止,她現在只希望這些觀光客早點意識到這島上沒有喪屍,好打道回府,她和盜風才好進行接下來的調查:“那這些有智力的喪屍幹嘛不吃完就走?把骨頭扛到這裏埋起來這樣多此一舉是什麼意思?”
歐林在一旁抱着手臂涼涼地評價:“也許他們還保留着做人時的理想,希望做一個有環保意識的喪屍。”
胡筱莉噗嗤笑出聲,李威廉面露尷尬:“但這很明顯不可能是普通動物乾的吧。”
在身邊這群人你來我往地爭辯時,寧望已在沙坑邊觀察了許久,直到看見沙坑底部漸漸滲出白色的泡沫,他才站起來鬆了一口氣:“並不是喪屍,這個沙坑是虹吸潮造成的。”
李威廉:“虹吸潮?”
“嗯,”寧望點頭,“沙坑下面應該有一條水道,漲潮后這裏會積滿水,退潮時水從水道里被抽吸走,造成虹吸效應,所以沙子才會凹陷,這些動物的屍骨應該是雨季時被水流帶進沙坑,或者順着水道飄上來的,日積月累后堆積在了這裏。”
這話說得有理有據,連法醫胡筱莉都不由露出刮目相看的眼神,李威廉面子有些掛不住,反問道:“你這也只是一種可能性,證據呢?”
“你想看證據在這裏等着就行了,現在應該快要漲潮了。”寧望說。
其實不必等,大家已經看到沙坑底部汩汩冒出的水泡了。雷克思拍拍大刺蝟的肩膀,舉止間那掩飾不住的驕傲,如同在說“瞧,刺蝟!我家的!”
失望的不止李威廉,還有一心想來林子裏探秘喪屍的賀翰,後者依然不死心:“要不然我們撿一些骨頭上來研究研究?”
“我要睡覺了。”
說話的是一直冷眼旁觀的盜風。
寧望聞聲回頭時,盜風已經只留給他們一道消失在叢林后的背影,這坑坑窪窪枝葉蔓生的林子他走得如履平地,那背影冷酷得哪裏像個高中生。
阿妙留下一個在寧望看來等於“他沒突突到喪屍時就是這副德性”的抱歉的笑,追了上去。
歐林挑起一邊眉毛,饒有興趣地目送兩人離開。
沒有人響應,賀翰只好放棄計劃,一行人返回岸邊營地時,奧羅拉已經等在營地里了,她之前似乎是去林子裏找柴火去了。
傍晚時分的海上落日很壯美,但此刻大家都無暇欣賞,方才在林子裏耽擱了太多時間,現在不得不趁着天色還沒全黑趕緊紮好帳篷。
不過也並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手忙腳亂,爭分奪秒。
在大家埋頭勞作的時候,海風從上風處送來一聲清脆的“咔噠”聲,就像敲了聲輕蔑至極的快板。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上風處的岸邊早已豎著一隻綠色的自動帳篷,帳篷外燒着篝火,篝火旁還擺着一張展開的摺疊躺椅,歐林靠在躺椅上,喝着一瓶巴黎水,欣賞着壯美的落日。
賀翰和羅俊交換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眼神,憤然道:“這把躺椅剛剛也在我們船上?!”
“得了吧,”雷克思道,“人家這個一看就是黑科技躺椅,疊起來未必有你們的筆記本電腦和pad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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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島上的第一夜終於降臨了。
晚飯簡單地吃了一點隨身帶的乾糧,累了一天的寧望早早就進帳篷睡覺了,負責第一個值夜的是特種兵盧偉,大家顯然都很信任盧偉,紛紛抓緊這個時間睡個安穩覺。才八點過,營地里已是萬籟俱寂,只剩下噼噼啪啪燃燒的篝火聲。
寧望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大約是營地在海邊的緣故,睡夢中總覺得又濕又冷,好像泡在冰冷的水裏,四面八方有什麼繞着他漂浮着。
他起初想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也許是夢見了羅俊博士收集的那些猙獰的水母,但是很快這些水母就如閃電般逃得無蹤無影,夢在這一刻變得深沉,再也感受不到帳篷外潮濕的海風。
他環顧四周,他身處漆黑的水底,四周一片寂靜無聲,然後……
砰砰、砰砰……
白天聽見的那個心跳聲又來了,它每響一次,自海底就會躥上汩汩的氣泡,他能感到那些氣泡穿過他的腳心腳背,越來越頻繁,幾分鐘后,他好似身在不斷冒泡的蘇打水裏。
不,不是蘇打水,也不是海水,這水中有種獨特的鐵腥味,他的鼻子好像認得這味道,身體不自覺緊張起來。
低下頭,被無數氣泡擊碎的黑暗中,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幽靈鬼魅般自海底迅速地上升靠近,它的到來帶起一陣刺耳的尖嘯聲,好似恐怖片中厲鬼的尖叫回蕩在無盡的深海中。
寧望怔了片刻,直到那黑影被眼前密密麻麻的氣泡擋住,他知道恐怖已然來臨,卻不知它究竟會在哪一秒現身,他盯着那一團無處尋覓蹤影的氣泡,彷彿盯着一個自動倒數計時的恐怖盒,然後一剎那——瀰漫在眼前的氣泡被猛然撞開——一張恐怖的黑色面孔猶如特寫鏡頭般闖進他的視野!
這是一隻通體黑色的怪物,它的頭很大,頭披黑色骨甲,五官彷彿皆已退化,又或是進化得肉眼難以看見了,除了突出的額頭骨甲,它臉上最為讓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厚厚的骨甲下方開咧至頰邊,猙獰如鯊魚的兩排利齒。這隻怪物有着人類的身形,但卻長着比人類更長而有力的八條觸手。
怪物張開下顎嘶鳴,它的下顎好像可以無限地張大,它張開嘴時看上去彷彿是蛇和鯊魚的混合體,寧望眨眼間回魂,扭身奮力向水面上方遊動,就在怪物冰冷的黑色觸手攫住他腳踝的前一秒,一股力道將他一把提出了水面。
他一個激靈爬起來,見自己正趴在一間幽暗的水牢裏,四周水聲滴答,火光搖曳,他手腕腳踝上都有一圈燒焦一般的痕迹,四條銀色的鎖鏈沉在水裏,水很污濁,散發出鐵鏽和血液混合的臭味,但是水下並沒有什麼怪物。
水牢的上方是一排長長的台階,火把在兩旁熊熊燃燒,他看得見台階上方的人,這些人全副武裝,個個都是翹楚,他們不會讓他離開這裏,但是他卻並不擔心。
因為這裏還有別人。
那人背影纖瘦高挑,一身黑色沉得如水,火光照在雪白的捲髮上,又亮得像火。
他們都知道這個人很強。在場的人,莫不是強悍似孤狼,冷酷似蝰蛇,但是這個人的強大,卻與他們處在完全不同的維度——他不是為生存而強大,他是一件武器,為強大才生存。
這無疑是件優美的武器,然而這種出色和優美,也只是為了讓他在殺戮時更快、更狠、更兵不血刃。
他喘息着張開口,喊出了這件武器的名字——
薩蘭……
“寧望?寧望?醒醒!”
寧望一驚睜開眼,冷汗涔涔地看見了雷克思映在手電光中那張比喪屍還要恐怖的臉。
“又做噩夢了?”恐怖臉的主人不無關切地問。
帳篷外海風呼嘯,夢中的一切好像又被一張沉沉的巨幕陡然擋了回去,他又回到了漆黑的觀眾台下,但是在夢境的結尾,他依稀記得,自己好像真的喊出了雪兔子的名字?
是什麼來着?又記不起來了。但一定不是雪兔子,因為夢中的雪兔子看起來壓根不像一隻兔子,世界上找不到這麼冷酷邪惡的兔子。
不管怎麼看,這個夢似乎比那個神秘東方青年的夢都更離奇,寧望摸不着頭腦,反而懶得去深究了,也許他喊的就是一聲“薩摩耶”“哈士奇”呢。
他坐起來:“怎麼了?”大半夜的把他喊醒。
雷偵探手裏握着一張紙條,鬼鬼祟祟低聲道:“阿妙留的,約我們去林子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