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戰事
“公主已經七歲了,我也不想她整日困於宮中,今後讓她去長安學院一同學習吧。”秦祚淡淡的聲音傳來。
諸葛汀有些疑惑,若是讓皇子去長安學院她倒能想通,皇子多接觸一些未來的朝臣,培養羽翼,可讓公主去……諸葛汀只當是皇帝愛女心切,再說皇子如今還小,等與公主一樣大的時候肯定也會被皇帝送出去。
“是。”
秦祚見她毫無猶豫的應了,眯了眯眼,果然就算聰慧如諸葛汀,都想不到自己真正的想法,真是太驚世駭俗了。
“你也多關照一點,一些不好的也別讓公主接觸。”
“這是自然的,陛下放心。”
第二日,一道聖旨送出宮門。
“皇長女秦姱,性姿敏慧,奉圖史之明訓.茂桃李之穠華,深得帝心,封號櫟陽,令有司擇日備禮冊命。”
這聖旨下得突然,朝廷內外都有些驚訝,公主封號一般都是及笄時賜下,但有些皇帝愛女之心太甚,提前冊封也是常事。
只是櫟陽乃大秦龍興之地,有着不一樣的意義,大秦還未有皇子公主以櫟陽為封號的。
但所有人都未從公主身上多想,只是認為是皇帝對於蘇貴妃的補償,畢竟前段日子皇帝嚷嚷着立后,被大家駁回了。不過如今滿朝文武都認為蘇貴妃聖眷太甚,隱隱有超過前皇后的趨勢,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而且自那之後,阿丑這小名也不便叫了,大家統一稱呼櫟陽。秦祚將櫟陽帶在身邊親自撫養,櫟陽七歲,已經是很懂事的年紀了,秦祚每日都會選些小事問詢她的意見,再提出改進方案,櫟陽自小聰明伶俐,進步也是一日千里。
至此過了一月,櫟陽也漸漸融入了每日上午去長安學院讀書,下午由宮廷老師授課,傍晚隨秦祚一起批閱政事的生活。只是秦祚與蘇素衣之間卻還未緩和,雖未在孩子面前表現出什麼,但氣氛總是有些彆扭。
再過了幾日,秦祚率先忍不住了,兩人並肩平躺,她知道身邊人未睡,用一聲嘆氣作為開場白,徐徐道:“這麼多日,你還是想不通?”
蘇素衣睜開雙眸,在夜色里也格外明亮,冷清道:“陛下,是你未想通。”
秦祚側過身:“你我都知道,阿紹性子敦厚,缺乏主見,櫟陽聰慧隨你,性子也霸道一些,她比阿紹更合適。”
“阿紹自幼喪母,而後又喪父,他自己雖然不知道,但我卻不忍心,他又何其無辜?”
秦祚抿了抿唇,月光將她一半的臉照亮,另一半隱於黑暗中看不真切,只聽得見她的聲音:“櫟陽為帝,阿紹至少也是一逍遙王爺,有何無辜的?”
“怕只怕……手足相殘。”
這樣的話語在夜裏顯得格外冰冷,讓秦祚也忍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半晌沒有說話。
蘇素衣側過身看着她:“陛下,有些事莫要強求,阿丑……櫟陽身為公主也會一生逍遙無憂,你又何必強加使命在她身上呢?”
秦祚受不了她的目光,似期盼,似責怪,似心疼,別過頭去,直到蘇素衣都以為她睡着時,才道:“順其自然吧,我會讓他們公平選擇的。”
蘇素衣知她今日是讓步了,輕輕靠過去,秦祚的手一動,將蘇素衣攬入懷裏,深吸一口氣,佳人身上悠悠的清香就飄入心中,喃道:“好久沒有抱你了,以後不許跟我鬧脾氣。”
蘇素衣又好氣又好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聽到頭頂某人均勻的呼吸聲,便知已陷入了沉睡。
蘇素衣輕輕動了動,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眼眸微抬,能看見秦祚安靜的臉龐。伸手拂去這人熟睡中都微皺的眉頭,心中通亮,這些日子不止自己過得不好,兩人心意相通,一人不好另一人也不會開心,她該多體諒一下她的。
初曉身世,大病一場,一直以來的壓力化為了偏執,她只知責怪卻鮮少體諒,她忽有些眼眶濕潤,很想大哭一場。
不為自己,只為她。
蘇素衣不知何時睡過去的,枕頭濕了一片,青絲絲絲縷縷貼在臉上,縱橫交錯似錯根複雜的樹根,緊緊的抓着什麼。
春去冬來,不知名的角落飄下了第一片雪,然後洋洋洒洒的雪花便傾盆而下,一場大雪在欽天監的預告下如期而至,整個長安換上了白色的新衣,接連三日的大雪,讓磚瓦縫隙都變成了白色。
秦祚登上皇宮中最高的摘星樓一眼望去,當真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山河壯麗莫過於此。櫟陽與阿紹跟在她身後,兩人裹着厚實的毛裘,頭上還戴着氈帽,□□在外的只有兩張俊秀的小臉。
過了兩年,七歲的阿紹只比九歲的櫟陽矮半個腦袋的距離了,他也是在半年前經秦祚允許,與櫟陽一起替秦祚處理一些小事。
只是如今的櫟陽涉獵更廣,連一些大臣與秦祚商議時她都會在側旁聽,有些秦祚發怒,她還會規勸幾句,有些因此躲過責罰的大臣多蒙她恩惠,記於心中,朝廷內外,公主賢明的說法不脛而走。
“陛下,諸葛院長求見。”王瑾也一點沒變,還是整日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似已經刻進了他骨子裏,就算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也像在微笑。
“下去吧。”秦祚當先下樓,邊走邊道:“你們去陪母妃吧,讓她注意保暖,多在殿內置幾個火爐。”
櫟陽嘻嘻笑道:“父皇總是三句話離不開母妃,母妃宮裏可暖和着呢,倒是父皇你,可要注意保暖。”
她將自己手中的小暖爐遞過去,秦祚接過來,感受掌間的溫度,笑道:“是你母妃囑咐的,還是你的孝心?”
櫟陽聳了聳鼻子,不滿道:“父皇看不起兒臣。”
秦祚哈哈大笑着走了,她與阿紹落在後面。等下了摘星樓,秦祚已坐上步輦行遠了。
“走吧,咱們去看看母妃吧。”櫟陽道。
阿紹乖乖應了聲好,他已經七歲了,也不像以前那般要牽着櫟陽的手走,但他還是緊靠着櫟陽,似乎這樣有安全感,邊走邊問道:“皇姐,今日父皇說的有些東西我還是沒懂。”
櫟陽稚嫩的臉上已經初現蘇素衣的風華了,若長大了,世上便又多一個絕色的女子。她細細的眉頭舒展,嘴角含笑:“有哪些不懂的?皇姐教你。”
聽着身邊弟弟懵懵懂懂的發問,她心中不由嘆氣,這兩年她懂了很多,也隱隱約約的猜到一些什麼,沒有一個皇帝會像培養皇子一般培養公主的。尋常公主該學的是女紅是溫良賢淑,而她學的卻是理政是軍國大事。
她懂事之後雖經歷過一陣子沒有父皇的日子,但年齡還小,之後父母恩愛,氣氛溫馨,對她也極盡寵愛,她的性子是有些高傲的,所以也不覺父皇這樣想有什麼不對,只是沒有先例罷了。
即使,她沒有興趣。
就算沒有興趣,也能將父皇教導的東西學得很好。況且她與阿紹感情一直很好,她也不想與阿紹爭搶,阿紹雖學得慢,但她自會全力幫他的。
兩個小小的身影靠得很近,前面的路很長很長,他們一步一步走着,並未回頭。
秦祚見過諸葛汀后,慢悠悠的朝霜華殿走去,這兩年,針對於楚王的推恩令卓有成效,楚王私生子在諸葛汀暗中幫助下與秦淑離斗得旗鼓相當,楚王也困在兒女之間焦頭爛額,連小動作都少了不少。
回到霜華殿,門外大雪紛飛,秦祚到時鬢角眉梢也有一絲雪白,而後被屋內的溫暖化為了濕意。
蘇素衣用絲巾為她擦了擦臉,見她手裏揣着小火爐,笑道:“我還怕陛下冷呢,看來是不需擔心了。”
秦祚笑道:“現在櫟陽比你更疼我了。”
蘇素衣嗔道:“你就得瑟吧,快進來喝點熱茶。”
她踱步進了內殿,環視一周,沒看見人,嘟囔道:“櫟陽和阿紹呢,剛不是叫她倆來看你嗎?”
蘇素衣緊跟在後面:“早就走了,這裏沒甚有趣的,兩個孩子哪兒待得了那麼久,自己找趣事去了。”
秦祚搖頭道:“對我而言,世間最大的趣事就在這裏了,他們都是沒眼光的。”
蘇素衣笑盈盈的看着她:“就你嘴甜。”
大雪絲毫未停歇,長安已經入夜的街道因無人打掃又蒙上了薄薄一層的白色。急促的馬蹄由遠及進,在城門前倉促的停下,雄厚的男聲大聲呼喊着,那聲音在夜裏顯得格外的清晰。
“八百里加急,北方急報,求見陛下。”
短暫的停歇之後,馬蹄終於再次響起,長安街道的白色被馬蹄震出了一行痕迹,直往皇宮而去。
秦祚是被王瑾喚醒的,她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小聲道:“上朝了嗎?”
王瑾同樣壓低聲音:“陛下,邊關急報。”
秦祚徒然清醒了,起身披上厚厚的毛裘,在黑暗中往宮外走去。
“別點燈吵醒貴妃。”
一出宮門,寒風襲卷,她不禁縮了縮脖子,將裘衣裹得更緊了些。雪還沒停,夜黑得嚇人,脆弱的燈光根本抵擋不住黑夜的侵襲。
“人在哪裏?”
王瑾道:“在偏殿候着。”
秦祚見到了那個士兵,雙頰凍得通紅,雙手腫大,上面全是凍瘡,冰冷的鎧甲掛在他身上,被宮人們才生起的火爐照得發紅。
“陛下,北方急報!”
秦祚接過奏摺,沒看兩眼,便身軀一晃,不得不撐着桌面才穩住身體,咬牙道:“是何情況,你仔細說來。”
那士兵泣道:“突厥新可汗率十萬大軍南下,蘇將軍本已做好部署,但突厥來勢洶洶,邊關百姓未來得及撤離,將士們只好死戰,蘇將軍不幸被流矢射中,屬下走時已病危,如今……”
秦祚穩了穩心神,道:“那戰事如何?”
士兵咬牙道:“屬下走時,已向河西求援。”
秦祚算了一下,河西駐守兵馬只有三萬,且還要留守一部分,前去支援最多兩萬五千餘人。突厥騎兵最強,卻不善於攻城,雖有十萬之眾,但還有時間派兵遣將。
“去請諸葛長青,周尚,申屠封來。”
“是,陛下。”王瑾小碎步邁得極快,眨眼消失在了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