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劉玉潔按住胸口遏止不住的狂跳,回過神才發現沈肅走了進來,不知看了她多久。
沈肅俯身問她:“這是怎麼了?”
她不答,起身撲進他懷裏。
沈肅的眼神就變得幽深,轉身將帳幔闔上,擋住他對她的溫柔繾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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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鬧騰了太久,劉玉潔頭一沾枕頭便沉睡,連沈肅何時離開的也沒發覺。
綠衣得了沈肅叮囑,只等劉玉潔睡到自然醒方才打水進來服侍梳洗。一進屋就瞥見那坐在梨木妝枱前的女子粉面如花,眉目含情,一蓬極美的青絲垂在兩肩,綠衣暗暗欣然,三爺這些日子忙歸忙卻一點也沒耽誤“正事”,這般頻繁,用不了多久說不定又會添一個小主子。
用過早膳,金氏留下來陪劉玉潔說話,笑吟吟的誇着毅哥兒聰明,什麼話一學就會,比旁人家兩歲的娃娃還要快,身子骨也甚為結實。
劉玉潔抿嘴一笑,只在心裏道也不知這孩子像誰,實在霸道的很,如今府同齡的玩伴不多一時倒也不明顯,日後接觸的人多了,他這個樣子,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金氏有個女娃叫阿春,比毅哥兒大五個月,也是這府里唯一與毅哥兒年紀差不多的,自被毅哥兒打了之後,金氏就給阿春斷了奶,由下面的小丫頭照顧,自己則與另一個長安的乳母輪班照顧毅哥兒。
金氏夫婦老實又本分,雖然不夠機靈,但勝在忠心,平時對孩子的教育也頗為嚴格,但小孩子畢竟不同於大人,他們的世界相對簡單,愛憎也分明,一開始阿春在大人的教導下還像模像樣的陪毅哥兒玩耍,無非就是坐在毯子另一邊看毅哥兒擺弄各種耀目的玩具,時日一長,在孩童天性的驅使下阿春忍不住走過去陪毅哥兒一起玩,見毅哥兒並未反對,她的膽子就大起來,開始挑自己喜歡的玩,挑着挑着不免動了毅哥兒的心頭好,當時毅哥兒兩隻烏溜溜的眼睛就一頓,然後搖搖晃晃爬起,走到阿春面前用力一推,推的阿春四腳朝天,哇哇大哭。
毅哥兒不動聲色奪回自己的心頭好,淡定的回到原地繼續玩。
劉玉潔呆了。金氏慌忙抱起阿春交給就近的丫頭,“快將她抱出去,別吵了奶奶和小少爺。”
哭泣的阿春被小丫頭抱走。
這種事放在旁人家根本不算個事,甚至很可能責怪阿春驚嚇了主子,此時金氏怕的就是惹惱劉玉潔,從此不准她再帶阿春進來。身為母親,金氏自然想要自己的孩子得到未來小主子的幾分關注,若能有幸陪小主子長大,將來的地位絕非一般僕從所能比啊。
劉玉潔倒未動怒,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同乳兄乳姐在一起玩耍很正常,乳母家的孩子基本就是少爺小姐們未來的心腹。她驚訝的卻是毅哥兒的性格,可一想到他才十一個月,跟他說些大道理他又聽不懂,可放任下去也不該啊。今日他欺負的是個奴僕,可若換成地位與他差不多的,人家不讓他,他又該如何是好?比如換成他被人家推到,他會如何處理?
殊不知過了兩日,這點擔憂便化為烏有。毅哥兒逛園子見到了阿春,阿春害怕的躲在小丫頭身後,毅哥兒卻像沒事人似的走過去拽着阿春袖子:“走,帶你去看我的鳥兒,紅羽毛。”
他這麼小,比阿春還矮一些,卻能說出像樣的長句子,小丫頭驚訝不已。
阿春忘了害怕,乖乖跟他走了,雖說個頭比毅哥兒高些,但這兩人走在一起,氣勢相差千里,一眼便看出誰是主誰是仆。
劉玉潔才感到欣慰,這一點至少證明毅哥兒並非一味的霸道跋扈,他還是喜歡交朋友的。
綠染笑吟吟走過來回稟:“大姑奶奶來看毅哥兒了。”
劉玉冉穿着粉色的小襖配一襲淺藍芙蓉裙款款走來。姐妹相見,都紅了眼眶,手拉着手一同回屋說話。
劉玉冉開口就問她發生了什麼?在躲避誰?
這事說來話長,而且匪夷所思,劉玉潔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得說些劉玉冉能接受的。
“我們夫妻二人得罪了郡王殿下,如今宮裏的風向變了,又有從前我在宮裏受傷的教訓,沈肅怕我再出事便讓我在家躲避風頭,免了今年的外命婦朝賀。”
劉玉冉聽的一知半解,又問劉玉潔可有應對的法子?
劉玉潔笑道:“這事沈肅不讓我多問。”
所以她最好也不要多問,這也是方曉恆叮囑她的。劉玉冉雖有好奇心但還懂得分寸,便按下了擔憂,轉而又對劉玉潔說起娘家的事情。
“那是筆爛帳,如今佟氏蹦躂不起來,董氏卻是個不要臉的,時不時湊上前央求阿爹這個或者那個,真不知這些人腦子是怎麼想的,難道就看不出別人有多不待見你?雖然我們不怕她們,可也噁心呀。她們住在國公府本就不是道理,既然如此,我們乾脆做回以權壓人的事,將她們一併趕出長安算了。”劉玉冉氣憤道。
劉玉潔皺眉聽了一會兒,慢慢道,“事情若是能這樣處理當然再好不過。其實趕二房滾出去很簡單,但佟氏勢必不依不饒,到時候還不是鬧騰祖父,上次沈肅去了一趟便與我說祖父恐怕挨不了太久,萬一氣死了保不準有人告阿爹不孝。”
劉玉冉眨了眨眼,沒想到潔娘說的話竟與此前方曉恆對她說的一模一樣,那時她還在心裏腹誹方曉恆不願幫她,可同樣的話經由潔娘一說就變得很容易接受。可見她對方曉恆有不小的成見,直接體現在不信任上面。
劉同川被丟在涼城那種鬼地方,只要沈家方家不答應,他是再無翻身之地。長安這邊的二房就更不用說,早就是砧板上的肉,是死是活還不是長房一句話。如今阿爹暫時不發落他們只不過是想要祖父安安穩穩過個年,年後的二房大概就意識到事情不妙,哪裏還會死賴着不走,只怕要跪着哭求長房放他們走。
劉玉潔又道:“不管怎樣,在外人眼裏,他們與長房始終是血親,若是只圖痛快將他們打死了誰的面上都不好看,退一萬步講,我們總要為子女的名聲着想。況且世上整人的法子又不止一種,比如劉瑾墨怎麼考也考不中,一輩子都被硯從兄踩在腳底下,官場除了真才實學也是要門路的,”她冷笑了聲,“他們爭了一輩子,到頭來什麼也沒有,既走不出去又不敢留下,只能如鈍刀子切肉般熬着。”
就像她前世,日復一日飽受煎熬,命運身不由己,只能由旁人做主。如今反過來了,她要他們怎麼個活法,他們就得怎麼活,永遠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劉玉潔靠近劉玉冉耳語幾句:“母親素來心軟,這事還得交給你來做……”
劉玉冉凝神一一記下,第二日就回了趟國公府,找個由頭髮作了門上的一個婆子,那婆子本就是佟氏的眼線,如今被她連根拔起,牽出一串,打死的打死發賣的發賣,一天的時間國公府下人大換血。
董氏躲在二房聽完下人回報,氣的臉色鐵青,帶着幾個媽媽去長房吵架,誰知連門都沒摸進就被五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攔住,說是大夫人近來身體不適,怕吵鬧,閑雜人等不得在附近逛游。
什麼叫閑雜人等!這國公府也是我家!董氏心肝肺都要炸了,翻天了翻天了,連這幫低賤的婆子都敢讓她沒臉!
可她也不傻,眼前這樣就算把自己氣死也拿小姚氏沒辦法!
咬牙切齒的董氏連忙繞路竄進佟氏屋裏,哭的比劉義方重病佟氏瞎了眼那日還傷心,“長房這是要趕盡殺絕啊,簡直沒有人性!我的筠娘被人關在庵里守活寡,絮娘的女婿就知道喝花酒,如今大老爺還被困在外面受罪,他們不幫我們也就算了,竟然還趁人之危,把咱們的眼線全給換了,廚房上的勢利眼素來就愛跟紅頂白,一見風頭變化立刻與咱們劃清界限,這幫小人!”
在董氏來之前,佟氏剛聽下人回完話:長房把門上針線房以及採買的婆子全部換掉,又打死一個不服的,如今上下戰戰兢兢,沒有一個敢吭聲。
現在,但凡有眼睛的都知道家裏誰說話有分量。
佟氏又氣又急偏還得忍着,只因太醫再三告誡,不得動怒,否則這雙眼就徹底廢了。如今她看什麼都很模糊,再加上與老太爺有了嫌隙,每天都不順心,胸口堵滿怒氣,本身上了年紀,保養方面稍一疏忽就老的特別快,如今她發頂爬上幾許銀絲,眼角和嘴角也耷拉下去,看上去彷彿老了十幾歲。
她懶得聽董氏哭訴,擺擺手示意其閉嘴。
董氏沒想到佟氏還能淡定,不禁瞠目結舌。
佟氏無神的雙眼掠過一絲陰狠,幽幽道,“今時不同往日,家裏除了老太爺誰還能鎮住長房,我們去鬧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可就這樣看着他們一天比一天過的好……我不甘心!”
董氏哭道,“兒媳也不甘心,憑什麼田氏那老賤婢生的孩子比咱們過的好。那老賤婢大字都不識一個,琴棋書畫更是一樣不通,連給您提鞋都不配。”
董氏不說還好,越說佟氏越來氣,越氣就越傷心。
若她是雲,田氏就那腳底下的爛泥,又臟又臭!可偏就是這攤爛泥佔了勛國公原配的名分,只要她活着一天,佟氏便一天也忘不掉自己是怎麼得了這位置的。
為此,那些高門世家的誥命夫人看不起她,而想巴結她的,她又看不上,熬了三十多年唯一的依仗就是劉義方,只要他還疼她一天,便是豺狼虎豹她也是不怕的。
即便劉涉川恨她恨的牙痒痒,卻也抵不過孝道,只能任由她坐在這個位置上,如今老太爺被她氣病了,她方才悟出個道理,沒有老太爺,她當真寸步難行。
老太爺就是她的天啊,如今天要塌了,她該怎麼辦?
難道眼睜睜看長房得意?把田氏接回長安?
只要老太爺一去,襲爵的劉涉川於情於理都會將老母接回家中盡孝。
不,不,那樣的日子她一天也不能忍受,她絕不要看那母子倆臉色過活,更不想低聲下氣的在田氏眼皮底下討飯吃。
佟氏咬碎了后槽牙,死死攥緊袖子,連指甲都掐斷了也未察覺。
一時寂靜,怪異的氛圍令屋內有種說不出的陰森,董氏忍不住打個寒噤,抬眸看佟氏,大吃一驚,這老妖婆不是瞎了嗎,怎麼眼神比不瞎的時候還嚇人?
佟氏沙啞道,“董氏啊。”
董氏忙低頭上前,“兒媳在。”
“眼下只有一個法子能讓老二回來了,你敢不敢做?”
董氏咬牙道,“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兒媳也要拼了!”
佟氏側過頭,眼底寒光森森,“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不知老太爺能不能熬過這場大雪。”
啪嗒,董氏雙手一松,官窯的骨瓷杯盞滑落跌個粉碎,她渾身止不住顫抖獃獃瞪着佟氏。
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女人?
可是……可是老太爺若是去了……老爺便能回長安丁憂!
老爺丁憂,身為兄弟的劉涉川當然也丁憂,大家都變回白身,哈哈,如果老爺再加把勁說不定就能與劉涉川冰釋前嫌,起碼關係也能得到緩和,只要長房不是壞,以老爺的才學重新嶄露頭角也不難啊,只要老爺脫身泥淖,墨哥兒的前程就更不成問題,二房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董氏的眼底一片狂熱!
一切都還來得及。
佟氏雙手微微發抖,啞着嗓子繼續道:“老爺的湯藥都是我的人親手熬制,一旦出了問題很容易被人察覺。從今天起你替我偷偷熬另一碗,方子不變,但有一味葯多放些。”
那可是虎狼之葯,用不了三天老太爺很可能就撐不住,即便有人懷疑也不可能查出問題,因為她這裏每天正常煎藥,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怪只怪老太爺大限已到。
董氏顫抖的瞥了佟氏一眼,若有所思的退下。
此前沈肅曾交代那位姓周的神醫不日將要抵達長安,佟氏從前唯恐長房使壞不敢任由那周神醫為老太爺醫治,如今她更怕那真是個神醫將老太爺治好,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傳話給董氏:今晚就開始行動。
說不緊張是假的,佟氏都快要嚇死了,卻在心裏不停安慰自己,熬藥的是董氏,害死老太爺的也是她,只要度過此劫,她便弄死董氏為老太爺報仇。
好不容易熬到下人過來傳話,說董氏來了。
也就是老太爺已經將葯喝下。
董氏甫一進屋,關好門便站不穩,差點跌倒,佟氏見她嚇成這樣,不由惱怒,“瞧你這點出息,給我把腰挺直,縱然是天大的事還有我擔著呢!”
董氏哪裏敢頂嘴,也沒了從前的氣焰,不管她說什麼,都唯唯諾諾聽着。
一連兩日過去,老太爺還沒死!
佟氏大怒,差點噴出一口老血,原本已經能看見人影的雙眼彷彿炸了,眼前一黑,再睜眼只能看見一片血色,嚇得她不停尖叫。
董氏聞聲趕來,命人端葯的端葯,喊大夫的喊大夫,這才扶着佟氏坐起,“娘,您可千萬別動怒,大夫很快就到!”
佟氏張了張嘴,一點也使不上力,腦子也彷彿一鍋熬開的粥,稠成一團。只能任由董氏擺佈,不知過了多久,有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彷彿是大夫,卻又不是她常用的那個。
陌生大夫道,“老夫人原本就病邪入體,如今又動怒,已是回天無力。”
董氏彷彿在哀求,“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我們家老夫人呀!”
哀求的話語乾癟癟的。佟氏卻不敢再動怒,忽然聽董氏尖叫了聲,“哎呀,快來人伺候,老夫人失禁了!!”
失……失禁?
佟氏又羞又怒,瞪圓了眼睛要罵,卻先噴出一口濃血。
富麗堂皇的屋子瞬間瀰漫濃重的血腥味還有污穢的臭氣。董氏捏着鼻子慌忙逃走,卻在門口聲嘶力竭的罵著婢女,催她們趕緊伺候老夫人。
佟氏自恃美貌高潔如山嶺白蓮,不成想最後竟落得一個想活活不成,想死又死不了的境地,每日臭氣熏天的躺在床上,十幾個婢女輪番伺候她,不停為她更換衣物被褥。
她的貼身婢女從前都是嬌滴滴的,十指不沾陽春水,過的比縣太爺家的小姐還金貴,如今卻要每日伺候失禁的她,各種酸楚一言難盡,只要出了屋子就趴在廊下嘔吐。
佟氏哭了好幾天,臉色蠟黃,眼底泛青,幸虧瞎了,否則看見鏡中蒼老的自己估摸也要當場咽氣。她盼着老太爺死,誰知老太爺沒死,明日就等來那周神醫醫治,而她……身子一天比一天不中用,驕傲如她,每天像個巨嬰似的被人扒乾淨換尿片,恥辱難當,卻狠不下心去死,她難過大哭,嚎着要見老太爺。
彷彿見了老太爺,沖他撒個嬌自己的病就會好似的。
董氏前來安撫她,“老太爺還病着呢,正在暈睡,如果受了驚嚇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好。”
佟氏右手一伸打了董氏一巴掌,如今她也就腦袋和右手能動。她咒罵道,“賤婦,如今是他要緊還是我要緊!”
董氏孬好也是正經官太太出生,哪裏就受過這等屈辱,從前佟氏雖然不是好東西,但到底講究體面,不管怎樣也不至於親自動手打兒媳,現在病的半死不活卻什麼喪良心的事都敢做。
而伺候的下人們早就有眼色的退下,誰也不想被殃及。
董氏捂着臉好半天才緩過氣,揚手一巴掌扇過去。
佟氏尖叫一聲,做夢也沒想到董氏敢還手。
董氏咬牙切齒道,“老妖婆,人都說禍害遺千年,你這般歹毒,做盡惡事,為何還沒死?”
佟氏愣住片刻,一抹不妙掠過心頭,彷彿意識到了什麼,張大嘴巴指着董氏半天卻發不出一個字。
董氏笑呵呵瞪着她,嫌惡的往後退了一步,“沒錯,我遵照您的吩咐,給您添了幾味葯,也不知是藥量下的太輕還是您的命硬,分明已經上面吐血,下面失禁,這樣都死不了,您也真是奇人,換成我,羞也羞死了!”
嗬嗬,佟氏捂着胸口,又撫着上不過氣的脖子,不斷瞪大什麼也看不見的雙眼,那雙渾濁的眼球幾乎就要瞪出了。
董氏笑吟吟道,“您老別動怒啊,動怒於身體無益。我知道您現在很生氣,恨不能殺了我,可我也是沒辦法的選擇,畢竟我也怕死啊!”
老賤人想拿她當槍使,她又不是傻子,縱然二房起死回生又怎樣,那時誰知道她還有沒有命享?
以她對佟氏多年的了解,此事過後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殺她滅口。別看劉同川心性涼薄,但對自己的父親還是有許多感情的,倘若知道母親與妻子合謀害死父親,那必然又是場不小的災難。佟氏為了今後的榮華富貴,肯定要犧牲董氏,而董氏又豈會甘心為他人做嫁衣?權衡再三,董氏覺得與其為老太爺丁憂還不如為佟氏丁憂呢!只要老爺回到長安,一切都有機會。
你,你這個毒婦!佟氏驚怒交加,繼而無比恐懼,無奈身體不聽使喚,想動動不了,想喊救命更是發不出聲,最後又失禁了!
董氏一面嘔吐一面逃走,出了屋子才吐出一口濁氣,“老妖婆,就不能少吃點!”
說來也奇怪,佟氏病成這樣食慾卻還正常,食慾正常失禁的次數就會多,除了貼身媽媽尚且忠心照顧,其他婢女生不如死,每日當值不亞於赴死。
董氏剛得意沒兩天,正要打算加大藥量提前送佟氏歸西,就被熬藥的婆子告發。
那婆子聲稱被董氏脅迫熬見不得人的葯,為了全家性命不得不照做,後來得知這葯是熬給老夫人喝的,自知闖下大禍,只求長房主持公道給條活路。
國公府炸開了鍋。
兩天後才傳出董氏暴病身亡的消息,劉玉絮哭的死去活來,派人傳話給庵里的劉玉筠。
劉玉筠兩眼一黑暈過去,醒來後天大的野心也消去一半。家裏是指望不上,她動用了最後一絲前太子留下的人脈,好不容易見到沈肅。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認定這個男人能救她,也只有他才能保護她了。卻不想想沈肅為何要保護她。
她素麵朝天,穿了一襲淺紫色的百合裙,外面披了件月白的披風,乍一看彷彿是劉玉潔。
沈肅覺得這女人瘋了,翻身上馬就要離去,誰知劉玉筠竟不怕死的撲過來,用力攥住他的鹿皮靴,哭道,“大人,我既敢來找你自是不在乎名聲了,倘若被人發現唯有一死了之。”
沈肅只需輕輕一腳就能將她踹開,但他到底還是忍住了,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打女人,但面色已然沉了下去,無比嚴厲道,“我不知你為何總是盯着我,但你且聽好了,我對你以及你身後的二房毫不感興趣,滾!”
劉玉筠掀起風帽,可憐巴巴望着他,“大人不認識我也很正常,因為這些年都是我在默默傾慕着大人。我不敢奢望能得到大人一絲一毫的疼愛,只求大人念在我傾心一片的份上多看我一眼可好。若能在大人的羽翼下獲得片刻安寧,筠娘願意一生一世追隨……”
沈肅打斷她,“你,連給潔娘提鞋都不配,我為何要多看你一眼?”說完一揚長鞭馭馬而去。
劉玉筠是徹底呆了。她知道沈肅對劉玉潔有着超乎尋常的喜愛,但萬萬沒想到他竟對一個主動投懷送抱且願任他為所欲為的美貌女子……無動於衷。
她沒奢望沈肅拯救二房,只想與他做一日夫妻獲得幾分庇佑。
畢竟如今的兵馬司總兵形同虛設,還不都是沈肅說了算。
他權勢滔天,走點門路將她弄出去當外室養根本就不是什麼難事,為什麼……為什麼連這樣的援手他都不肯施捨?
還說她連給劉玉潔那賤人提鞋都不配!
劉玉筠陷入瘋狂中,她詛咒劉玉潔不得好死,兒女早夭,最好死全家!可惜還沒盼到劉玉潔死,她先被庵里的住持發現。
住持大怒,覺得劉玉筠心不靜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既然她無法剋制貪戀紅塵的欲/望只有強行要她斷了,是夜,劉玉筠被兩個健壯的尼姑按住,剃去了一頭烏黑濃密的青絲,又被住持點了戒疤,劉玉筠慘叫一聲徹底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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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娘家的事,劉玉冉回到伯府給潔娘寫信,告之一切順利。用過晚膳,她又將這幾日發生的事原封不動告訴了方曉恆。
從前她很少主動與他說娘家的事,方曉恆受寵若驚,認真聽她說完,才道,“最近確實有些不太平,但很快就會好起來,你這次做的很好。”
她果然聽了他的告誡,沒有將此事告訴小姚氏。
雖然潔娘沒有細說,但劉玉冉也不傻,估摸此事與皇子們脫不了干係。一個進了宮到現在沒動靜,一個進宮的路上遇到刺殺危在旦夕,長安的天確實要變了。
她有些害怕。
方曉恆道,“沒什麼好怕的,朝賀那日的外命婦從正一品至正四品,哪一個身後都站着一個輕易撼動不得的家族,再說你們又是女眷,此事波及不到你們。”
說完全波及不到並不准確,應該說是只要她們的男人沒事她們就不會有事。
兩人不知不覺談到深夜,方曉恆悄悄打量劉玉冉一眼,見她沒有趕自己離開的意思,便小心的留下,卻不敢去碰她,半夜翻個身,不由抬眸對上她的後背,她好像睡著了,長長的青絲有一段散在他的臉側,飄着淡淡幽香。
方曉恆心口跳的厲害,鬼使神差的想要碰一碰那又軟又滑的髮絲,又忍不住湊過去嗅了嗅,誰知她忽然翻身。
劉玉冉睜大眼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只見方曉恆握了她一截頭髮放在唇畔。
這場面相當尷尬,想裝沒發現都難。
方曉恆面紅耳赤,鬆手了手吶吶道,“你,你頭髮好長,我怕壓着,剛想挪一下你便醒了。”
劉玉冉假裝相信,起身將頭髮全部撥到另一側方才重新躺下,卻怎麼也睡不着,忍不住睜眼對方曉恆道,“你為何盯着我?”
方曉恆一怔,慌忙閉上眼,轉過頭。這一夜便心驚肉跳的睡過去,翌日他醒來,發現懷中一片綿軟,原來他又抱着她了。
他感到愧疚,還有一絲說不出的酸楚,垂眸看她,她剛剛醒來,還有些迷糊,二人四目相對,她不免驚訝,但並未流露明顯的厭惡,方曉恆的奢望不禁重燃,摟着她的胳膊動了動,卻沒有移開。
劉玉冉耳朵微微發熱,本想推開他,卻又想起他對自己推心置腹的說過話,而自己卻懷疑他,於是,對他便有些愧疚,一旦心生愧疚自是不想做令對方太難看的事。
方曉恆的心早就快要跳出喉嚨,冉娘不但沒有鄙視他還……還任由他抱着!
難道她終於對他有了一點好感?
或者想通了,願意跟他過日子?
方曉恆獃獃看了她一會,不由自主抱緊了,臉頰輕輕挨着她溫熱的脖頸,這個親密的動作令她身體明顯一僵,可他太激動,一時沒有想太多。
“冉娘,冉娘,讓我抱一會好嗎?”他顫抖道。
劉玉冉嘴角動了動,沉默。
卻沒想到方曉恆真的只是抱了她一會兒,沒有亂碰不該碰的地方,更別說強行要她。
如此,她望着他的背影,不由有些困惑。
接下來兩日方曉恆乾脆不走了,一直歇在她屋裏。考慮到他已經一個多月不曾去丹姨娘那裏,劉玉冉不想被人在後面議論善妒,晚膳的時候便提醒了方曉恆一聲,不如去丹姨娘那裏坐坐。
方曉恆愣了下,悶頭回書房,沒過多久又回來,規規矩矩的躺在她身邊。他側着頭望她,“冉娘,我知道倘若跟你說……我不要其他的女人,你也不會信,說不定還會在心裏笑話我。”
劉玉冉下意識的攥了攥手指,沒有吱聲。
方曉恆緩緩道,“可是我不想要別的女人,因為我只想要你。”
劉玉冉果然睜眼看他,目光有絲慌亂,大約是以為他有衝動想做什麼不軌之事。
方曉恆忙道,“你別怕,我知道你不喜歡那種事,我不碰你便是。我知道自己笨,又粗魯,雖然我有些齷齪……總想那樣對你,可現在也覺得沒什麼樂趣,如果你只有痛苦和羞辱,那我也感覺不到半分開心。你已經給我生了蘊哥兒,我也沒什麼好求的,只要你開開心心的就好,我不會欺負你。”
他隔着被子安撫她。
劉玉冉似是被他發自內心的善意感染,竟不再害怕,只是盯着他看了一會才閉上眼安心的熟睡。
就這樣平平安安的過了好幾天,雖然每天晨起她都會在他懷裏醒來,但因為他的剋制與保證,劉玉冉不再感到難堪,反而有了種陌生的被人珍視的感覺。
儘管她並不懂方曉恆為何突然之間變得尊重她,但她喜歡這樣的日子,親近這樣的方曉恆。
便也漸漸放下從前被他不分白天黑夜折磨的往事。那時她只覺得方曉恆面目可憎。雖說嫁給他,她已做好了接受這種事,但不代表接受這樣的頻繁以及各種羞辱,所以那時她恨他也怕他。
方曉恆欣喜的發現冉娘不再明顯的排斥自己,有時高興忘了還會主動與他說她自認為很有趣的事。那個樣子的她真像一個天真的小女孩。
最令他感動的是在他生辰那日,她親自下廚為他煮了一碗長壽麵。大周只有年滿五十以上的生辰才能大肆操辦,否則不吉利,所以不管有錢人家還是平民百姓,普通生辰都是吃一碗長壽麵了事。
可方曉恆覺得這是他這輩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長壽麵。
劉玉冉沒想到下一碗面他就這般高興,心裏竟也跟着欣然,便主動陪他喝了點酒。方曉恆讓人搬來前些日子才得的葡萄酒,胡人釀造,味道比長安的地道許多,琥珀色的透明汁液盛放在琉璃盞中,美的令人不忍下口。
女子天□□美,面對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有着不同尋常的放鬆,劉玉冉面對方曉恆毫無戒備,不禁多喝了兩盞,味道甘甜還帶着一絲醇酒的苦澀,咽下喉嚨又口舌生香,回味無窮,但她沒想到這酒的後勁這麼大。
直到熄燈安歇頭還暈着。
方曉恆也沒想到劉玉冉這般不勝酒力,餵了她一遍醒酒湯又餵了一盞茶,她還是雙眼迷離,嚷着頭暈,粉嫩的香腮卻酡紅好似天邊朝霞,他原本沒有醉,可望着這樣的她,竟痴了,迷了。
可是他到底急着沈肅傳授的經驗,不敢做什麼,只能抱着她哄她入睡。她笑着嘟囔了一會兒,才心滿意足攬着他脖子閉上眼,兩片又軟又熱的紅唇無意中擦過他的下巴,方曉恆已是骨醉魂酥,微微顫抖,卻除了抱緊她什麼也不敢做。
後來她在懷裏扭的厲害,他滿頭大汗,將她放進左側的被窩,“冉娘,你先別動,我隔着被子抱你好不好?”
劉玉冉點點頭,軟軟的任由他將自己趕出懷抱。雖然憑藉驚人的毅力,他自己與她拉開了安全的距離,但他終是有些留戀,痴痴的望着她迷糊的模樣,一寸一寸的靠近,嗅到了自她唇齒間溢出的蘭香,還夾雜着淡淡的酒香。
方曉恆淺淺的啄了她的唇,痒痒的,劉玉冉咯咯笑,捂着嘴。
她笑起來真好看,哪怕笑出聲也很可愛。方曉恆忍不住又親了下,她果然又笑,他也笑了,一面親她一面告訴她:他是多麼的喜愛她。
劉玉冉也不惱,剛開始上不過氣還會推他,後來漸漸不再反抗,任由他在自己口中汲取。
方曉恆喘息着離開她的唇,用力的抹了把臉,剛要起身卻被她勾住脖子,她這樣的輕柔,力氣更不值一提,但此時此刻對方曉恆而言,這點小小的阻撓重如千鈞,令他沒有一絲一毫的抵抗之力,更令他感到恐懼,他掙扎道,“冉娘,放開我,你先放開我,我去去就回。”
她並未回答,只是習慣的勾着他脖子入睡。
方曉恆所有的控制力在那瞬間碎成了塵埃,他的自尊也碎成了塵埃。
“冉娘,你會恨我嗎?”方曉恆痛苦的閉上眼吻住她。
他自私又卑劣。
可他在得到她的那一瞬整個靈魂都在顫抖,不斷飄蕩,飄向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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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玉冉睜開沉重的眼皮,帳子裏一片溫暖馨香,陽光透進來亮烘烘的,她剛要起身卻吃痛的悶哼,又不是未出閣的小姑娘,很快她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昨晚瘋狂的畫面也隨之闖入腦海。
她轉頭怔怔望着方曉恆,嚇了一跳。
他眼睛竟有血絲,眼瞼下有淡淡的烏影,彷彿一夜都沒睡,再加上下巴冒出的一片青苒,整個人看上去又憔悴又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