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〇肆出嫁

第4章 〇肆出嫁

蘭娘端了一大鍋湯麵出來,特地叮囑夏荷吃得飽一些,還有一整日要折騰呢,新娘子更是要躲在屋后,若是婆家沒人顧及着,便得餓一日的肚子了。夏荷正在長個子的時候,可經不得餓。思及至此,蘭娘瞧着夏荷狼吞虎咽的模樣,心裏頭湧起了一陣的不舍。

幸而夏荷並不是遠嫁,今後仍舊住在同一個村子。再者說,這只是個權宜之計,等三年後還要把穿回了男裝的孩子接回來呢。蘭娘安慰着自己,十五年已經忍過來了,不過是再忍三年罷了。

李家特地請了頭驢車來接新娘子,瞧得村裡人格外艷羨。這一般的莊戶人家的新娘都是走着出嫁的,有一整套簇新的紅衣裳已然是很隆重了,沒想到李家續弦居然還用了驢車,不比當年迎娶秋月的架勢差。瞧熱鬧的人早早地等在了張家附近,甚至有的人一路追着驢車從李家趕到張家,氣喘吁吁地打趣着驢車上駕車的新郎官。

除卻每年收租子的時候,李慕此人並不愛在村子中閑逛,多或在家中埋頭苦讀,或去鎮子上尋同窗吟詩作對,加之李慕不同於李老太太的和和氣氣,這人平素里沒什麼表情,安樂村裡怕李慕的人不在少數,真去尋他玩笑的人並不多。

李慕也沒有理人,只是駕着驢車,再度踏上迎親的路。

趕到張家家門時正值正午,張家已經擺下了宴席,只等新娘子被接走後就開席。農忙剛過,大半的村裡人都聚集在了這裏,先在這頭吃飽了,到了傍晚,還要趕到李家吃另一頓。

聽到驢車的聲音,蘭娘趕忙把夏荷手裏的碗搶出來,把他丟到了一旁的蓋頭給蒙到了臉上。原本還捧着一大海碗濃稠的麵湯的夏荷,忽然間眼前就只剩下紅彤彤扎眼的一片了,有些茫然地伸出手來,被蘭娘捉住了手。

“走,跟着娘走。”蘭娘拽着夏荷,道。

“娘!我看不見!”夏荷伸出一隻腳又縮了回去,不敢邁開步子。

由於夏荷並不習慣這矇著眼睛走路,在屋子裏甚是磨嘰了一會兒,等到李慕有些不耐煩了,才瞧見蘭娘從屋子裏頭攙了新娘出來,邁着細碎腳步,溫溫柔柔的樣子。李慕怔了怔,張家人同旁的村中人一樣,是有些怕他家的,是以李慕其實並沒有見過夏荷,對於這個小姑娘的有限了解,多數來自於他那已經離世了的姐姐,偶爾會噙着笑嗔怨兩句,說她那個小妹妹,總是沒個女兒模樣,調皮得很,幸而十分孝順,知道爹娘身子不好,搶着乾地里的活,比家裏誰都做得出色。

是以,李慕在來接人前,已經做好了見到一個五大三粗、沒女兒樣的壯女子的準備了。卻沒想到夏荷人長得小小地,瞧走路的模樣,也是個乖巧的。

只可惜了,這麼個女兒,卻生成了石女。李慕心底里嘆了一聲,模樣上未變,款步去到蘭娘身邊,將人接了過來。

直到觸摸到夏荷的掌心,李慕才確定至少有一件事,秋月說得是真的。這是個經常幹活的手,不同於他自己的手,只在握筆之處有一層薄繭。亦不同於秋月,手中的繭子多在需穿針引線的那兩個指尖。夏荷的手偏硬,虎口處更有一層厚繭,顯然是經常下地,磨出來的。李慕瞧了瞧夏荷不到自己肩膀的身高,比娉婷的秋月還要細瘦的身子,忽地心生憐憫,又立時端正了對自己的新婚妻子的態度。李慕年幼失怙,隨着年歲漸長,愈發對子欲養而親不待有所感懷,更加敬重李老太太的同時,也十分看重那些懂孝悌之道的人。夏荷小小年紀,又是在小村子裏長大的女孩兒,不曾讀書知禮,卻懂得憐惜父母,是能擔得起家、叫自己把小兒交予她手中照料引導的人。

思及至此,原本對母親的安排頗有些不滿的李慕收起了心中的那點小心思,小心翼翼地攙扶着夏荷上了驢車,對着倚着破敗木門,不捨得眨眼地盯着驢車上的小女兒瞧的張十一和蘭娘深深鞠躬,駕着車駛往村子的另一端。

直到看不見驢車了,蘭娘用衣角拭了拭眼淚,轉頭聽到一個不那麼討喜的聲音道是:“喲,我們這是來晚了?慕兒都將新娘子接走了。”

蘭娘瞥了一眼,來人是村長家的,身後跟着她的女兒,同秋月一般大,卻留到現在未曾出嫁。

按理說這村裏的紅白喜事,村長都該坐在首座上的,這一回卻直到正午,新郎來接人了,村長都未曾出現。若不是張家在安樂村根基尚淺,照張十一那暴脾氣,早就去找村長理論了。此時見村長家的帶着女兒姍姍來遲,夫妻二人對視一眼,蘭娘正準備答話,村長家的卻不等她開口,就從二人身畔繞了過去,像是在自己家那般自在地進了屋子,招呼起屋裏的鄉里鄉親,最後又替主人家發話了:“這新娘子都接走了,開席吧!”

張十一臭着一張臉,蘭娘忙拽住了他,對着灶旁來幫忙的幾個素日交好的婦人笑笑,道是:“開席咯!”

得了蘭娘這個女主人發話,來幫忙的婦人們這才忙將鍋中熱氣騰騰的飯食盛盤上桌。吃得不算多好,但有葷有素又保管夠,忙活了半個多月的男女們嗅着香氣,都顧不得管村長家古怪的態度了,甩膀子開吃。

不過村長敢給張家甩臉子,晚上李家的宴席卻由不得他想不想去,儘管李家本家如今只剩下老小三代三口,但只要這村裏頭的地還劃在他們家的名下,這李家在村中的地位就永遠都高旁人一等。

李家的宴席做得比張家豐盛,來人也要多上許多,只可惜夏荷卻是全村唯一的一個吃不上的了。被拉到李家后,夏荷便被安置在了他今後的住處。李家人建這房子的時候,家裏有十六口人呢,如今空屋多得很,這屋子是才收拾出來的,帶着個獨立的小院,一旁就挨着李慕的院落。夏荷假作乖巧地坐在床上,等腳步聲遠了,忙把蓋頭自己掀開,打量起這間屋來。

比張十一夫婦兩個住得地方都要寬敞,正對着床就是兩扇大窗,這屋子可以說是夏荷見過的最敞亮的了。屋頂擋得嚴實,一看下雨天就不會漏雨,坐在屁股下的被褥滑溜溜地,讓人很想躺上去。夏荷坐不住了,挪動着屁股,好想把爹娘接過來啊,怪不得當初二姐出嫁的時候他們會說二姐以後有好日子過了呢,李家這住的真好啊。

就是不知道吃得怎麼樣,有好吃的,才是真的好日子呢!夏荷這麼想,剛剛扒拉下兩海碗麵湯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來。被叮囑過不能隨意出房門,他只好眼巴巴地坐在那裏,等太陽落山,有人來給自己送吃食了。

只可惜李老太太在前頭忙活着席面的事,李慕被幾個同窗抓住了灌酒,夏荷等啊等,也沒能等到有誰記起他還餓着肚子來。直到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夏荷把手伸進胸口,揪出大半塊饅頭出來。想了想,又從另一邊掐下一大塊,左右手各掐着一塊饅頭,啃了起來,彷彿是一手雞腿,一手豬肉似的。

反正,大不了明天早晨早些起來,去廚房裏頭悄悄拿兩個饅頭嘛……夏荷這麼安慰自己,眼瞅着天黑了,點着的紅燭也即將燃到了盡頭,他乾脆把剩下的那被掏空了的兩張饅頭皮摸出來,三兩下塞到了嘴裏,自己往被子裏一裹,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清早,李慕在自己的屋子裏醒來,揉着因宿醉而一鼓一鼓地痛的太陽穴,這才想起似乎被晾在了一旁一晚上的新娘子。

儘管他有點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自己新入門的妻子好,按理說兩人該相敬相愛,但李老太太又囑咐過自己不能去碰她,不知道如果自己表現得太親昵了,會不會引起夏荷的反感呢?

一邊想着,李慕一邊往夏荷的屋子走。兩個院落之間不過隔着一個迴廊,轉個角就到了,李慕本想推門而入,忖度片刻,決定先敲響緊閉的房門了。

他先是不緊不慢地敲了片刻,屋子裏沒能給出半分回應。皺着眉頭,他又加緊敲了三聲,仍舊是沒有回應。

天剛蒙蒙亮,夏荷能到哪裏去?李慕蹙着眉,一轉身,卻瞧見夏荷雜耍一般地端着兩個盤子三個碗,正埋頭往這邊沖。

夏荷一抬頭,竟然看見了二姐夫——不,如今該是自己相公了,一臉不高興的模樣,矗在自己屋門口,嚇得他手一抖,又立刻想起自己手裏端着的可是李家那些一瞧就精緻的碗盤,半分都不捨得摔了,趕緊好好端住了,衝著李慕擠出一個笑來:“相公……?我把早飯做啦,不知道端到哪裏去呢。你吃不?”

李慕有些恍惚,他這新婚妻子,昨日瞧上去明明應該是個溫婉乖巧的小女兒,怎麼這一笑,看上去有些傻?

夏荷臉笑得十分僵,這可是他給自己做的早飯,現在只能貢獻出去,跟別人分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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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弦[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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