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愛已成殤(五)
喉嚨里還殘留着苦澀的滋味,全身的冰冷讓她劇烈發抖,身上卻沒有任何的痛楚。她知道,宇文楚天一定在葯里加了冰山雪蓮,才會可以讓她在毫無痛楚的情況下失掉孩子,可怎麼可能不痛?感覺到腹中的骨肉慢慢在脫離自己,那種絕望,就連呼吸都是痛的……
她死死咬住嘴唇,用盡全力想動一動,哪怕最後撫摸一下她的孩子,可是她動不了。最後一滴眼淚溢出,她明亮的雙眸已經變得晦暗無比,再無光彩,而她,也如同斷了線的木偶一般,零落,凋散。
宇文楚天一遍一遍的撫摸着她的頭,將她緊緊擁抱在懷裏,在他耳邊痛心的低語:“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苦澀地笑着。過不去了,她真的熬不過去了。她愛的人變成了哥哥,她的孩子被親生父親扼殺在腹中,而這世上唯一愛她的男人,也被她親手下毒害了,她一邊享受着他的愛,一邊利用着他的愛,也許這份虧欠,只能用她的命來償還了。
苦澀慢慢變沉,她的思維也漸漸昏沉,應該是他特意在葯中放了催眠葯吧,能讓她在這種情況下睡着,藥量一定不小。
仿若大夢三生一般,落塵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淺優也醒了,正在看着她。她摸摸下腹,除了生冷微涼之感,並無異樣,可她能感覺到腹中的骨肉氣息減弱。
“沋沋,快,快去幫我請大夫。”
淺沋愣了愣,立刻跑出去請大夫和陸穹衣。
她凝聚全身的靈力去抵抗下腹中的陣陣冰冷,靈力用盡,她就強行聚集,即使她明知道過度的虛耗靈力會讓她油盡燈枯,她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大夫和陸穹衣急匆匆趕來,折騰了一日,又是針灸,又是燒艾,陸穹衣把千年靈草都翻了出來,為她護住心脈。她一直忍着沒讓自己昏厥,用自己透支的靈力堅持着,守護着。
最終,她還是沒能保住孩子,大夫告訴他,孩子已經沒了心脈,讓她不要在強求了。
眼淚已經流不出來,好像連悲傷的力氣都沒有,她睜着眼睛,眼中卻什麼都看不見。她不恨他,也不怨他,只希望今生今世,與他永不相見!
翌日,落塵坐在雕玉欄杆之上,日頭正好,荷葉正茂,荷花池裏倒影着自己一張慘白色的臉,毫無血色的唇,懶散着的髮髻,仿若一點墨水,隨時都會被人抹掉。
“風這麼大,怎麼在這裏吹風?”身後忽然多了一件披風,是淺沋為她加了件衣衫。
“有風嗎?我自己不覺得。”落塵眯起眼睛看陽光,卻冷不防的咳嗽兩聲,她的臉,越來越白,青白乾裂的嘴唇緊緊抿着。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我去給你請大夫。”淺沋急急道。
“不必了。我只是有些累了,回房休息休息就好。”
落塵撫了撫唇角,看着映日的荷花,猝不及防,一口鮮血湧出,低落在她胸前的雪白紗衣上,如同暈染開來的一枝梅花。
“表小姐?!”
她聽見淺沋驚叫,硬撐着最後的力氣告訴她:“不許給我請大夫,知道嗎?”
一整日,落塵躺在榻上,穿了一件素白色的中衣,臉色比衣服還要白。淺優伺候在側,如同驚弓之鳥,不停向窗外張望。她不能任由落塵這麼下去,又不敢自作主張請大夫,只好差人去找陸穹衣。
傍晚,陸穹衣來到了落塵的房間,推開門見到她的那一剎那,恍若隔世,短短一日光景,她的臉上已經再無生氣,就連昨日她看見宇文楚天和孟漫在一起,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眼神。
陸穹衣呵斥道:“她病成這樣,怎麼還不去請大夫!”
淺優和一眾小廝連連跪地。
落塵掙扎着起身,說道:“表哥,是我不許他們去的,與他們無關。我沒事,只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陸穹衣連忙坐到了她的身前,說道:“是他,對嗎?他為了和孟漫在一起,竟連親生骨肉都不放過!”
聽到宇文楚天四個字,落塵忽然心裏一寒,胸口處又有血液開始翻騰,她連忙抓住他的衣袖,可是她卻沒有了半分力氣,用力之餘,喉嚨又是一陣腥甜,她再也忍不住,湧出了一口鮮血。
“小塵!”陸穹衣連忙過來將她扶了起來。
她擦了擦唇角,氣息越發的微弱:“表哥,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我么?”
“你說,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不過眼下我必須馬上給你請個大夫過來。”
落塵搖搖頭:“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必請大夫了。表哥,你帶我去浮山吧,浮山有能給你解毒的葯。”
“解藥在浮山?”
“嗯,我相信你一定試了很多種方法都解不了這毒藥吧?這毒是我制的,毒性很強,我若再不去拿解藥給你解毒,你怕是時日無多了。”
陸穹衣疑惑地看她一眼,似有些懷疑。“我的毒不妨事,我現在用真氣護住心脈,無性命之憂。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們再去吧。”
“我真的沒事。你的毒卻不能再等,否則怕是毒發,有解藥也沒用了。”
他沉吟片刻,“那好吧。”
次日清晨,陸穹衣帶着落塵回了浮山,一路顛簸,落塵的臉色越來越差,她這一路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話,陸穹衣一直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慘白的臉,他不停的在心裏安慰自己,等到從浮山回去,他一定找最好的大夫,給她醫治,她會很快的好起來,然後穿上最美麗的嫁衣,成為他最美的新娘。
可是他心中卻清醒地知道,落塵不止靈力耗損過度和傷心過度那麼簡單,她的眼中已經了無生息,如同秋之落葉,日漸乾枯。
他拉着她的手,將她的頭護在自己的胸口,低聲說道:“小塵,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了。”
她靠在他懷裏,漸漸睡着,睡夢中她的眼淚一直在留,口中一直念念問着:“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狠心……為了她,你什麼都可以拋下,包括自己的親骨肉……”
在夢中醒來,落塵發現自己已回到裘叔的家,自從她和宇文楚天離開,這間房已經空了很久了,綠色的爬牆虎爬滿了青牆,年少曾經盪過鞦韆的葡萄架也已經枝繁葉茂蓋過牆頂,只可惜,當時人已不再。
陸穹衣很快便命人將房間收拾整齊,一切又恢復了原狀,可卻再也回不到了從前。
午後,陸穹衣端着一碗血燕來看落塵,推開門,只見她一身紅衣如霞,正坐在妝鏡前理着長發,描眉打鬢,塗抹胭脂,鏡中的她有了顏色,也彷彿有了生氣。
“小塵,吃點東西吧。”
“我什麼都不想吃。表哥,你陪我去山頂一趟吧。”
“你的身子……”
“已經好多了。”
她真的很想去山頂,想去再看一眼那山巔的美景,看那遠山迢迢,煙雲無際。
陸穹衣看看她無光的黑眸,她現在的身子如同浮塵之沙,隨時可能飄零,真不知她還能不能到山頂,但見她堅持,他也不想讓她失望。“好,我背你上山。”
“不,我自己上去。”
走到夕陽漫天,落塵終於站在了浮山之巔,白紗裙迎風飛舞,如同萬年不滅的煙雲。
她站在崖邊,耳邊有風聲吹過,可是她卻已經聽不見了,俯瞰着浮山的一切。
薄霧初散,風雨剛歇。落塵獨立山巔,望着前方一片蒼茫。
就在她剛要向前跨出最後一步,忽然聽見陸穹衣的聲音:“小塵!不要!”
她對他回眸,扯出無望的笑容:“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騙了你,我從來只制毒藥,不制解藥,所以我給你施的毒,我解不了……你會怎樣對我?”
陸穹衣頓時面無血色地退後一步,任何人想要殺他,他都不會難過,畢竟他也是滿手鮮血的人,在江湖,血債總是要血才能償還。可他從未想到落塵想要殺他,她以為她終究會給他解藥,畢竟他以一顆赤誠的心在愛着她,她即便不能回報相同的愛,也一定不會置他於死地。
是他錯了,他太低估了宇文楚天在落塵心中的地位。
他苦笑,自己一世聰明,最終死在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手中,這真是一種諷刺。
“表哥,如果你能看見他,請你幫我轉告他,我不恨他,我只希望來生再遇見他時,我們是從未相識的陌生人。”
“小塵?!”他一時失神,等到反應過來時,落塵已經跳下懸崖。
他伸手想要抓住她,她卻先他一步,一腳踏向空無的蒼茫。
“小塵,不……”伴隨着宇文楚天絕望的聲音,陸穹衣看見他飛速落到崖邊,如風一般就要隨着落塵而去。
但更快的,一縷白色人影飛來,一把扯住宇文楚天的手臂,順勢一掌擊在他的後頸,將他打暈。
那動作極快,這世間也只有魏蒼然才會有這樣的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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