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桃花初綻(五)

第十章 桃花初綻(五)

在宇文楚天離開之前,她說:“哥,我等你,等到你回來為止。”

他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我天亮之前還沒回來,陸穹衣會來接你回陸家。”

“我等你,等到你回來為止!”她重複了一邊,語氣平靜而堅決。

“......”他加快了腳步,走進黑夜。

落塵逼自己不要去想任何的可能性,就和往常一樣,坐在他的房間靜靜等待。他的書桌邊放着一本無名的書,她隨手翻開,上面的字跡她認得,是裘叔的筆跡。裘叔在書里記載了他所研究的各種奇毒,其中記載火蓮和曼陀羅的一篇,極為詳盡全面,她逐字逐句細細地讀。

原來火蓮與曼陀羅不僅相剋,而且相生,曼陀羅原本毒性不強,最多會讓人頭暈目眩,或是看到一些幻像而已。可一旦曼陀羅遇上火蓮,毒性會劇增百倍,輕則讓人產生幻覺,迷失心智,癲狂發瘋,重則會讓人經脈盡斷而死......

無月之夜,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鋪天蓋地,房裏的燈火被風吹熄,天地一片黑暗,連潔白的雪花也融入了黑暗。

......

凜冽的大風雪絲毫沒有影響夢儀樓的生意,夢儀樓依舊熱鬧非常,笑聲籠罩在一片紅燭搖曳之中,夢幻旖旎,飄飄然綵帶輕舞,樓上的姑娘軟聲細語,纖腰如弱柳扶風,手中的香帕嬌柔的揮在空中,散着縷縷暖香。

夢儀樓是三層獨棟樓,中央是長梯,左右兩邊有欄杆和長台,入門的玄關頂掛上綴滿了飄帶和風鈴,人一走過,帶動極輕微的一陣氣流,風鈴便會在飄帶的舞動中響起清脆悅耳的聲響。

風鈴無聲無息中,宇文楚天一身孤冷走進夢儀樓,身上的冷意比外面的風雪更讓人想打冷戰。月娘一看見宇文楚天,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臉上的笑容卻絲毫未見,揮着手中的帕子忙上去相迎。

“宇文公子,您總算來了!呵呵,夢姑娘和你真是心意相通,她說你今晚會來,你果真來了。”

“夢姑娘在哪?”他問。

“夢姑娘自然在房裏等您呢,我帶你過去。”

宇文楚天揮了揮手,“不必了,我自己去找她。”

說完,他交給月娘一袋金子,轉身上了樓,輕車熟路的拐進了長廊的盡頭。他走進虛掩的門,房間內空無一人,只有即將燃盡的熏香。

孟漫的房間總會瀰漫著奇異的香味,她最擅長用香,而不同的香氣總會透露着不同的信息,今日她熏的香味道清淡,沉冷,且不易消散,只沾染一點便會香很久,而且這香瀰漫的也快,已散滿整個夢儀樓。

這是孟漫召喚他時才會用的香。

宇文楚天沉思片刻,走到床邊,摸索到被褥下的機關,輕輕一彈,千年石岩的床無聲地分開,露出望不見底的黑洞。

他縱身一躍,無聲無息沉入暗室,與此同時,機關恢復原位,入口無聲無息地合上,這地下的密室再也看不見一絲的光。

憑藉上次孟漫帶他來時的記憶,他刻意屏住呼吸,收斂腳步聲向前走,穿過一個石門,他隱約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陸穹衣自不量力,不但暗中招兵買馬,還聯絡各大門派密議,想要對付我們,門主,只要您下令,我馬上帶入踏平無然山莊......”

“就憑陸穹衣能有什麼作為,殺他又沒錢賺,我們根本不用理會他。”有一個聲音道。

一個沙啞乾枯的聲音響起,語速緩慢,帶着一種不容反駁的霸氣,“陸穹衣這個人不容小覷,孟漫你繼續密切監視他,有消息再向我稟報......”

他的話音還未落盡,宇文楚天忽然在黑暗中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氣流,似有東西朝着他周身的穴道飛了過來,宇文楚天閃身躲避,但因為周遭一片黑暗,他又怕驚動了裏面的人,動作不敢太大,所以閃避不及,右腿的解溪穴被擊中。他只覺穴位一麻,並無異樣,他伸手探向穴道處,除了一點湮濕,別無其他。

他簡直不敢相信,那樣急速襲來的“暗器”,竟是幾滴水珠。

“什麼人?!”裏面有人聽見了動靜,厲聲問。

孟漫見他被發現,立刻對門主回道:“啟稟門主,他是宇文楚天,副門主新招攬的高手,身手不凡,今晚是我通知他來見門主的。”

再沒有人多說一句話,等着門主的決斷。

沙啞乾枯的聲音終於響起:“既然來了,便進來吧。”

宇文楚天緩步而入,裏面也是一片黑暗,他憑藉呼吸聲音推測這密室內僅有幾個人,且都是高手,那個神秘莫測的門主應該坐得很遠,他感受不到氣息。

手指磕在桌木上的聲音傳來,安靜的四周,這種聲音似被放大了數倍,一下一下,直擊人心,過了半響,那略微沙啞的聲音才開口道:“你就是宇文楚天,宇文孤羽和陸琳冉的兒子?”

宇文楚天垂手而立,回道:“是,門主。”

突然間,陰風乍起,一陣巨大的氣流沖向他,像是掌風。這次他早有防備,閃身避過,掌風又自上方籠罩而下,夾着攆石成灰的力道,宇文楚天再次閃避,石地轟然而碎的聲音傳來,接着,變幻莫測的掌風隨着飄忽不定的身形接連而至,虛虛實實,讓他避無可避,最後只能硬生生用全部內力接下一掌......

那掌心滾燙如烈焰,夾着驚濤駭浪一般的內力勢不可擋地襲來,震傷了他的心脈。

一口血腥從心口涌到咽喉,宇文楚天硬生生咽了下去。

自出江湖以來,他遇到過很多的所謂江湖第一高手,他全部可以從容應對,他幾乎以為自己是戰無不勝的。所以當他知道夜梟防範嚴密,暗算門主是完全不可能的,所以他今天坦然而來,想用江湖的方式與他來一場生死之戰。

然而,他終究太自負了!若是夜梟的門主可以如此輕易被他殺死,他就不會是夜梟的門主了。

在他無力支撐之時,夜梟門主收回了掌力,一切有恢復無聲無息,周圍還是黑暗,平靜,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宇文楚天,”夜梟門主冷然道,“你的劍法精妙,內力卻不夠淳厚,若是你想殺我,我勸你好好苦練一下內功修為,十年後再來吧。”

宇文楚天按着胸口,訝然原地看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他明白,門主說的沒錯,以他目前的功力,即便不是在這目不可視的黑暗之中,他也根本殺不了他。但他不明白,門主既然知道他的目的,為何剛才不一掌殺了他?!

“門主,宇文楚天他絕無此心!”孟漫急忙上前一步,極力為他解釋,“他加入夜梟,只想找出當年殺害他父母的真兇,為父母報仇,他入門之時,為了證明對夜梟的忠心,自願中下噬心蠱,願與夜梟同存亡,永遠效忠門主......”

“噢?你真的如此相信他么?”

“是!”孟漫毫不猶豫道。

“那好!靖域,也給她一隻噬心蠱。”沒有過多的言語,已有腳步聲靠近孟漫。

黑暗中,宇文楚天看不見孟漫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她微微凌亂的呼吸,還有她濕潤卻冰冷的手指伸向他,她的手在顫抖,而她的聲音絲毫沒有顫抖。

“門主,現在你可以相信他了嗎?”

“宇文楚天,從今天起,你就是夜梟的左護法,我與副門主不在時,夜梟所有人都將聽命於你。”

有人將一個腰牌送到他面前,他結果,放在腰間,“謝門主!”

之後的許多年,宇文楚天每每感覺到灼心蝕骨的疼痛時,他總會記起孟漫那微微凌亂的呼吸,還有那隻顫抖而冰冷的手,她當時一定很恐懼,卻心甘情願為他服下了噬心蠱......

也正因為此,不管他再怎麼想殺她,他都沒有動手。這世間誰都有資格殺她,唯獨他,沒有!

******

下了一夜的雪始終沒有停,天亮了,鋪天蓋地的雪鋪滿了院落,落塵用力推開門,站在門前望着他離開的方向。

單薄的衣服抵禦不了風雪,她絲毫不覺得冷,努力睜大眼睛看着遠方,害怕錯過了他的身影。

不知道等了多久,東方將亮時,他出現在她面前。她上上下下仔細看他,他身上沒有傷口,懸着的心終於放下。

“哥……”她撲到他懷裏,眼淚再也止不住。

“別哭了!”他輕輕摟着她,拍着她的肩膀,“我這不是回來了。”

“你已經殺了他?”

“我沒有!他的武功深不可測,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頓了頓,“況且,他似乎知道我加入夜梟的目的,一定對我有所防範,我不能輕舉妄動。”

“他知道你的目的?”落塵滿眼的恐慌和不解,“那他為什麼不殺你?”

“我也不明白,或許,他認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吧。”他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喃喃低語,“可我看夜梟並不缺可以利用之人,只缺他信任的人,他留下我,到底有什麼用處?”

他想不通,那個人不僅武功深不可測,連心思都深不可測,要殺他,恐怕真的要等上十年才行!

******

冬去春來,浮山的翠竹又綠了,他們多年前種下的桃花樹又開了花,潺潺的溪水順着山頂流淌而下,清可見底。

細雨微風,生機盎然的季節里,雪洛找來了。雪洛還是美得清雅脫俗,眼中還有毫不掩飾的無盡情愫。

雪洛來后,宇文楚天將裘叔的房子又重新修建。落塵不再陪他上山去練功,也不和他聊天聊到深夜,因為她很忙,忙着陪雪洛到小鎮裏買東西,幫她把閨房裝扮得典雅精緻,還忙着和她學針線女紅。

雪洛特別特別會綉鴛鴦,在鮮紅的綢緞上,一對一雙栩栩如生的鴛鴦讓人不由自主想去摸摸它們的羽毛,是否如看起來的那麼柔軟。

落塵滿心期待地和雪洛學綉鴛鴦,誰知鴛鴦比桃花難繡得多,繡花針常常扎在她的手指上,血染紅絲線,鴛鴦的眼睛綉成了紅色。

她拆了,重綉,還是紅色,紅得扎眼。

如果不是那個月圓之夜,她想她會綉很多很多的鴛鴦,做成錦被,做成藥枕,做成鮮紅的蓋頭,然而,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或者說,早該發生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那夜,萬籟俱寂,雪洛早早便睡了,落塵的鴛鴦只剩下眼睛,拆了綉,綉了又拆,弄得緞布上都是針孔。她忽聽宇文楚天的房裏有點輕微的動靜,她出門看看,他房間的門開着,裏面沒有人。

看見天上的滿月,她才想起今日是十五,是宇文楚天的毒蠱發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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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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