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中送炭
?沒錢?顧謙楞了,堂堂七品翰林家怎麼會沒錢呢?
可是顧安那一臉悲痛的表情告訴他,這個老家人絕對沒說謊。
“那咱們家的錢呢?”顧謙沉痛道。
“老爺您的俸祿一年也不過五十兩銀子,就算加些冰敬炭敬也不過勉強夠過日子而已,自從夫人病後,家裏的日子也是每況愈下,剛剛被閹人拿走的那二兩碎銀,是咱們家最後的一點銀錢了。”
顧謙眼前發黑,恨不得追上那太監,把那二兩銀子要回來。可是想歸想,這事他還干不出來,看着跪在地上的顧安,又想想後院的媽媽丫鬟,還有這二進的小院,顧謙又不解了,家裏都窮得揭不開鍋了,怎麼還雇着傭人呢?
努力在本主的記憶中尋找,才慢慢找到了答案,顧安和徐媽媽是他家的老僕人,從他進翰林院起,就遠從家鄉太湖縣一路跟了過來,銀杏是薛玉娘的陪嫁丫頭,小丫鬟素雪則是添了虎哥兒之後人手不夠,花了二兩銀子從人牙子手裏買的洒掃丫頭。
作為從二十一世紀穿來的五好青年,顧謙覺得家裏有這幾個人伺候着已經極為奢侈了,可是在原主的記憶中,家裏的傭人還是比較少的,至少他自己認為已經夠節儉了。原來這京官雖然清貴,但是卻極好臉面,家裏要住像樣的宅子,出門必須得跟着小廝,哪怕你家裏養不起,臨時雇一個,那該講究的也得講究。
尤其是京官上司多,同僚多,應酬也多,上司過生日要送禮,上司的媽過生日要送禮,甚至上司的小妾過生日也有送禮的,紛紛雜雜的應酬搞得大傢伙是苦不堪言,得罪上司就要坐冷板,同僚聚會不去就是不合群,哪怕幾個人窮到只能弄四五個小菜,咂幾杯水酒,那也要吟詩誦月,高聲唱和一番。
顧謙一邊在原主的記憶中搜尋,一邊忍俊不禁,怪不得原主抑鬱不得志呢,這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生活誰也受不了啊!
可是感嘆完了,還得面對現實:錢從何來?
雖說是初春天氣,可是也不能讓薛玉娘在床上躺着啊,總得入殮不是?
顧謙愁得沒辦法,初來乍到的,他也沒有什麼來錢的法子,只能跟顧安商量着看看家裏還有什麼能賣的,趕緊典當了給夫人買口好棺材啊!要知道薛玉娘是他老婆,按古人的風俗,是要送回顧家祖墳安葬的。
弄口薄棺,別說面子上不好看,要是承受不住路上的顛簸……想到這裏,顧謙趕緊止住了自己的臆想,要尊重逝者。
主僕倆正發愁,就聽到外面有人高聲叫道:“顧大人在家嗎?”
顧安聽到這聲音,臉上現出一絲喜意:“是洗墨!”
洗墨是誰?顧謙正狐疑着,就見顧安疾步走了出去,帶着一絲激動行禮道:“小的見過陳大人。”
“顧安,你家老爺呢?”來人的聲音非常沉穩,語氣中隱含着關切。
“我家老爺在書房呢,夫人剛剛……”
來人悚然一驚,隨即又嘆息了一聲,道:“我去找慎之說話。”說著,推門就進來了。
顧謙正要往外迎,就看到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跨入了門檻,來人很面善,顧謙自然而然就從記憶中提取到了這個人。
陳儉,字明德,與顧謙同為嘉和二年進士,又一同被選為庶吉士,是顧謙為數不多的好朋友之一。
“明德兄!”顧謙快走兩步,還沒說話,聲音就哽咽了。
“慎之!”陳儉也頗為動容,他把着顧謙的手臂,勸說道:“弟妹的事我聽說了,你要節哀啊!”
“謝謝明德兄來看我。”自從被勒令歸家反省后,已經很久沒有人登門了,原主的脾氣耿直,不懂得變通,不僅經常痛斥官場陋規,還對首輔大人獨斷專權的作法極為看不慣,一時衝動之下,當眾頂撞了首輔大人幾句,蚍蜉撼大樹的後果不用人猜都能想到,貶官還是陳儉等人多方運動的結果呢。
“是我害了玉娘啊!”顧謙揩了揩淚,從內心深處湧上一股悲傷,妻子不遠千里跟隨自己來了京城,不僅沒享到福,還為了給自己撐面子典當了一部分嫁妝,當自己在外面和人觥籌交錯的應酬時,她卻在家裏操持家務,每頓吃着青菜白飯就為了省下幾個銀錢。
顧謙想着想着,又落下淚來。
陳儉看着他,長嘆一聲道:“虎哥兒還小,還需要你的看顧啊!”
“我曉得。”
“聖旨已下,恐怕再無轉圜的餘地了。”陳儉又說道:“你有什麼打算?”
顧謙擦了擦眼淚,平靜了下來:“去上任。”
看着顧謙平淡的面容,陳儉吃了一驚,此時的顧謙和印象中的顧謙不大一樣,從前的顧謙耿直歸耿直,卻眼高手低,不僅不知變通,還總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其實考中了探花被選為庶吉士又如何?他們也不過是最底層的實習官員,還遠不到對朝政指手畫腳的程度。
多聽多看,少說多做才是初入官場的菜鳥們的為官之道,可惜顧謙總妄想着一步登天,得到上面的青眼。現在聽他說要去清江赴任,陳儉吃驚不余,不禁勸道:“清江不僅距離京城千里之遙,而且窮山惡水,鄉民彪勇,你要有個心理準備啊!”
“我曉得。”顧謙平靜地說道。清江雖然遙遠,可是縣丞是縣裏的二把手,上面只有一個知縣老爺管着,他去了清江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總比在京城頂着一串婆婆們混得自在。
更何況顧謙還沒完全融入這個時代,他很怕自己在什麼時候露了馬腳把小命玩掉,現在的京城對他來說就是個高危地帶,跑還來不及呢,哪裏還會嫌棄清江縣窮?再窮有他現在過得日子窮?
見顧謙神色平靜,已經完全接受了現實,陳儉鬆了一口氣,對着門外喊道:“洗墨!”
一個青衣小廝提着包袱推門進來。
陳儉接過他手裏的包袱,放到了桌上:“你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相見,這是同年們為你準備的程儀,你且收下,弟妹的喪事如果……”
“明德兄!”陳儉放下包袱的時候,顧謙就聽到了銀兩的撞擊聲,同朝為官,他怎麼能不清楚這些同僚的情況,恐怕為了他這趟清江行,大家把家底都湊上了吧?
顧謙的眼圈又紅了,這次是感動的。
“我先走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開口。”陳儉拍了拍他的肩膀,轉頭走了。
顧謙沒有悲痛的時間,收了陳儉送來的銀子,趕忙讓顧安去街上買了一口厚實的棺材,將薛玉娘收殮了。
沒有時間大辦喪事,只給薛玉娘守過了頭七,顧謙退了房子,變賣了剩餘的家當,帶着虎哥兒扶棺南下。
隨行的人除了顧安和徐媽媽,就只有顧謙的通房銀杏,至於那個小丫鬟素雪則被顧安找了個可靠的人牙子領走了,夫人病死,老爺被貶,家裏實在是養不起更多的人了。好在素雪也不想離開京城,見了人牙子,平靜地給顧謙磕了個頭,挽着小包袱就跟着人牙子走了,氣得顧安直罵這丫頭沒良心。
顧謙對此不置可否,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們家已經養不起丫鬟了,總不能斷了人家的活路吧?
“老爺就是太好心了。”顧安小聲抱怨道。
顧謙無語,連飯都快吃不起了,還端着臭架子有個屁用?多說無益,一行人出了京城,奔通州雇了兩條小船,順着運河一路南下,這就要回家了。
小船很逼仄,速度也很慢,一路的行程非常乏味。
好在顧謙帶了一些書,又有虎哥兒伴着,還不至於無聊到想跳河的程度。原主智商非常高,讀書過目不忘,又會扣題寫八股,要不然也不會在二十歲就被皇帝點了探花。
只是這人智商高了,情商卻不一定高,原主是有才華,可是在官場上卻混得非常不如意,同年的陳儉馬上就要分配去都察院當御史了,原主卻還沒找到下家呢,就算繼續在翰林院混日子,也得找個靠山不是?
可惜靠山沒找到,卻把當朝最大的官給得罪了,想到臨行前去找座師告別,人家卻避而不見的場面,顧謙長嘆了口氣,混到這地步,真不知道該說原主什麼好了。
既然來了,就好好活吧,他再死一次不要緊,可是原主的孩子和老娘怎麼辦?本來原主就是和老娘相依為命,考中了舉人之後家裏的日子才寬裕了些,在族裏的地位也日漸提高,如果他沒了,無依無靠的老娘和孩子可怎麼活?
顧謙的眼神越來越堅定,想要在古代好好活下去的願望也越來越強烈。
“爹爹?”正在跟着顧謙學詩的虎哥兒不解地抬起了頭,“念,念!”
顧謙回過神,笑着摸了摸虎哥兒的頭,朗聲道:“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一路看顧孩子,又一路讀着原主留下的書本和信件加深印象,就這樣,他們在天氣漸暖的時節行到了揚州的地界。
日暮已晚,看來是趕不上宿頭了。
“老爺,看來今晚要歇在船上了。”顧安走過來說道。
“嗯。”顧謙看着天邊紅彤彤的夕陽點了點頭,這一路行來睡在船上的時間也不在少數,他已經習慣了。
“爹爹,爹爹,魚!”虎哥兒樂呵呵地指着水面說道。
顧謙拉着他的小手,生怕他掉下船去,不管怎麼說,這一路行來,虎哥兒沒病沒災的就足以讓他大呼阿彌陀佛了。
找到一個小小的碼頭,栓好了纜繩,船老大去了後面的小船休息。臨近揚州,河面上的治安好了很多,船老大也鬆了口氣。
顧謙習慣晚睡,等虎哥兒在徐媽的拍撫下睡著了之後,他抱了一件厚斗篷,靠在船壁上閉目養神起來。或許是船上睡不踏實,在臨近夜半的時分,他突然聽到了一絲奇異的聲響。
顧謙陡然睜開眼睛,就着黯淡的月色,看到了攀上甲板的一道銀光。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