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chapter．17

去往王宮的馬車走得不慢，畢竟這是去往王宮赴宴。|

可是與此同時，布萊恩家的馬車卻又不能走得太快，因為趕車的侍從，至少要眼觀四路，要注意讓馬車既不能跟大貴族並駕齊驅，也不能叫落魄小貴族的馬車超過——從這一點上來說，趕車這回事，倒也是件技術活。

所以，不但趕車的侍從緊張，就連裏頭坐着的貴族，也有些緊張。

畢竟，今晚的阿卡加王宮，可不會像往常那麼平靜。

可有人緊張，自然也有人不緊張。

前者是心思重重的阿爾，後者則是滿臉無聊的艾莉西亞。

艾莉西亞小小聲地打了個哈欠：“好慢啊……怎麼還沒到王宮？！”

“啪！”

艾莉西亞的哈欠還沒打完，頭上就挨了阿爾一記。

“二哥！我是怎麼跟你說的？！”阿爾氣勢洶洶地看着艾莉西亞，“你身為貴族的風度和儀態呢？！”

“哈？”艾莉西亞十分為難，“馬車裏還要儀態嗎？又沒人看見。”

阿爾險些氣歪了鼻子：“難道貴族的儀態就是為了做給別人看的嗎？！”

艾莉西亞撓撓臉：“不然呢？”

阿爾深吸一口氣，強忍着咆哮的衝動，看着艾莉西亞半坐半躺的姿勢，咬牙切齒道：“給·我·坐·好！”

“哦——”艾莉西亞勉強挪正了自己的姿勢。

阿爾再次深吸一口氣，終於扭過頭，決定眼不見為凈。

“算了……”阿爾苦中作樂地想着，“反正……也沒人看見。”

沒人看見，等於沒有丟臉丟到布萊恩外頭。

——這也算是有強迫症的阿爾對艾莉西亞的最大讓步了。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因為今天的特殊，佔據了阿爾的心神。

各種身世顯赫的貴族、各種聲名大振的職業者……這些平時難得一見的人，都在這天一晚上不約而同地應邀前來，絡繹不絕地來到阿卡加王宮。他們抱着表面上相似的目的，和背地裏暗結的鬼胎，齊齊在阿卡加王宮匯聚。

如果說人本身是能夠發光的話，那麼這一次來到阿卡加王宮的人們，足以將阿卡加王宮化作夜晚的第二輪月亮！

但有多麼明亮的光，背後就會有多麼深沉的暗。

因王位競爭失敗而離開阿卡加公國多年的特萊恩親王，為什麼會突然高調回來？

那位早在多年前就跟特萊恩親王撕破了臉皮的斯卡路大公，雖然可能懼怕身為高級騎士的特萊恩親王的實力，可是有了教廷禁令的存在，斯卡路大公就算懼怕，也不會怕到哪裏去，那麼今晚這場迎接特萊恩親王的宴會，又是出於什麼目的？

還有那些顯然早有準備，就等着今晚宴會的顯赫大貴族們；還有那些力量強大的高級職業者們，他們又是為了什麼而來？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思慮，阿爾才會這麼緊張，就怕布萊恩家一不小心卷進這些大貴族和高級職業者們的博弈里，成為茫然無知的刀——又或者成為刀下的肉。

但讓阿爾稍稍安心的是，這一路上雖然還是出了些小摩擦，但大家都有志一同地息事寧人，將這些小事忽視了過去，微笑着走入阿卡加王宮，表明上一派和美，給外來的貴族們，呈現出一副“阿卡加公國內部團結一致”的樣子——儘管誰都知道這是假的。

艾莉西亞走在其中。

雖然她前後的貴族都在笑着，雖然他們不高不低的交談聲十分順耳，雖然四周的建築是她從未見過新奇華美，雖然燭光將宮殿照得如同白晝、與貴婦人身上的珠寶都晃出了美輪美奐的光芒，雖然……當艾莉西亞依然覺得莫名地沉悶。

這樣的沉悶，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艾莉西亞以為這是她的着裝的問題。

因為阿爾的強烈要求，這一天晚上，艾莉西亞穿着最為正式的燕尾服，筆挺而剪裁合體的衣服，將身為高級騎士侍從的她襯得分外挺拔，也分外好看，就連一個不經意的微笑，都帶着她以前沒想過的從容迷人。

唯一的問題，就是系的緊緊的領結，和一直扣到脖頸的衣扣。

想到這裏，艾莉西亞不由得將領結扯開了點兒，然後又解開了衣領最上頭的幾粒衣扣。

但這並沒有什麼用處，那沉悶的感覺依然如影隨形。

艾莉西亞有些發悶，可一旁的阿爾卻看到了她的小動作，臉色再一次黑下來。

“二哥！！”

阿爾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瞪着艾西莉亞，像是恨不得撲上來用領結把艾莉西亞勒死。

艾莉西亞眨眨眼，聳肩，直接扯下了領結，又將衣領敞開，露出了修長的脖頸，生生將一套嚴肅正式的燕尾服，穿出了風流的樣子。

艾莉西亞歪頭一笑：“好看嗎？”

阿爾被這樣的一個笑容晃暈了眼。

老實說，艾莉西亞的樣子，其實並不算是這世界上正統的美人。

無論是從對女性審美上，還是對男性的審美上來說，艾莉西亞都只能算是中上。

從女性的角度來說，艾莉西亞既沒有柔媚的面容，也沒有嬌小的身形，跟“美人”一詞是搭不上邊的。

從男性的角度來說，艾莉西亞既沒有修長的身材，也沒有柔美的輪廓，跟“美人”一詞同樣搭不上。

她身形高挑，手腳柔韌有力。在她衣服下的每一處線條，似乎都蘊藏着恐怖的力量和爆發力。與此同時，她的容貌雖然不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但卻又另一種說不出的、介於男女之間的秀美。

她周身的氣息懶散，偏偏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熠熠生輝，就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危險與美麗並存。

當艾莉西亞穿着正裝，老老實實跟在阿爾身旁時，她遠遠比不上她身旁這位容貌昳麗的弟弟。

可當她扯下自己的領結，拉開衣領時，那獨屬於她的、矛盾而危險的魅力，頓時煥發出來，讓周圍人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阿爾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而下一刻，意識到這個傢伙做了什麼的阿爾，頓時變得氣急敗壞：“你是貴族！你不是那些粗魯的傭兵，也不是那些到處發|情的種馬——你是貴族！！貴族！！”

“你這像什麼樣子！快把衣服扣上！還有領結！！”

“不要！”

艾莉西亞輕輕一跳，就躲開了阿爾的手。

“難道我這樣不好看嗎？”艾莉西亞向著阿爾眨眨眼，一臉無辜，惡意賣萌。

被萌了一臉的阿爾不但沒有高興，反而越發氣急敗壞，覺得艾莉西亞跟他心中“嚴肅可靠，有風度更有儀態”的貴族越來越遠了。

阿爾：“別說廢話！你還不快——”

不等阿爾說完，艾莉西亞迅速轉身，留給阿爾一個瀟洒的背影：“我去透氣，你自己好好玩吧——當然，如果你最後惹事了的話，我也不會怪你，反而會好好幫助你，向你展示我的能力的哦！”

仗着阿爾不敢在眾多貴族面前衝上來掐她脖子，艾莉西亞走得毫不遲疑，兩下就消失在了阿爾的眼中。

“啪！”

阿爾默默捏碎了一個杯子。

阿爾：你給我等着！

被斯卡路大公用作宴會的宮殿很大，被開放的區域也很多。

艾莉西亞趁着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在宮殿裏四處逛着，一邊欣賞宮殿裏的景色，一邊豐富自己心裏的小地圖。

不得不說，作為阿卡加公國里象徵著最高皇權威嚴的王宮，這裏的景色和奢侈度，都是十分驚人的。那些在外頭難得一見的花草果木，都被好好地移植在王宮，用被煉金師精鍊過的土壤培育，再用被賜福的聖水精心澆灌，因此儘管現在是寒冬，它們的長勢依然格外地好，就好像它們身上的時間已被定格。

艾莉西亞抬頭，痴迷地看着這罕見的美麗。

清涼的夜色中，微風吹過，柔美的花瓣從高木上輕輕飄下，跌落在白色的雪地上，透出了一股無法言喻的脆弱的美麗。

艾莉西亞伸出手來，就像是被迷惑了似地，想要接住這花瓣。但除非她刻意，否則，這些花瓣就像是有靈一般，避開了她的手，跌入雪中，化作雪一般的顏色。

“這是月神樹，芙洛特之朵。若你想要得到它，只能主動去捉住它，因為它就像是愛情一樣，永遠不會理會駐足等待的人。”

一個如同月色一樣美麗的聲音在艾莉西亞身後響起。艾莉西亞回頭，只見花園外不遠處的長廊石階上，一個穿着白色宮廷裙的少女手執綢扇，遮住了自己一半的面容，只露出了她光潔的額頭，綠寶石一樣的眼睛，和眼睛裏覆著的如同月色一樣的傷感。

艾莉西亞有一瞬間的屏息。

艾莉西亞不由自主地問道：“你是誰？”

少女看了艾莉西亞一眼，眼中有驚訝一閃而逝。

“你不認識我？”少女輕輕說著，緩緩收起了手上的綢扇，一舉一動都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從容和優雅的貴氣，就像是朱利安一樣，但卻又沒有朱利安那樣咄咄逼人的傲氣，反而讓人覺得賞心悅目，也讓還沒看到少女真容的艾莉西亞，篤定了少女美人的身份。

——這樣的一位少女，這樣的美麗，早已經脫離了容貌的桎梏，而成為了骨骼里的刻印！

而這樣的將“美”刻進骨子裏的人，艾莉西亞這麼久來也只見過一個，那就是伊文。

終於，少女手上的綢扇被一點點收起，露出了她的真容。

就像艾莉西亞想的那樣，這位少女十分地美麗。

既不是伊文那樣像是恆固了“美麗光環”的美，也不是朱利安作為“朱莉”時逼人的艷麗，更不是阿爾那樣男女莫辯攝人心魄的昳麗。

這個少女的美，就像是初春的第一抹嫩綠、就像是灼日下的第一片輕雲第一縷細雨……她的美，就像是春風化雪，也像是無聲細雨，美得讓人心都軟和下來，讓人只想要由衷一笑。

於是艾莉西亞就笑了起來。

她一邊笑，一邊輕快地說著：“你真好看！”艾莉西亞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孩子啦！”

艾莉西亞覺得自己說了天大的實話。

在艾莉西亞看來，其實恆固了不科學的“美貌光環”的伊文是最美的。但是關鍵是，伊文他是男人啊！就連朱利安和阿爾都是男人——話說回來，艾莉西亞覺得她身邊“艷壓群芳”的男人實在有點兒多了——所以這個少女，真的是艾莉西亞見過的最美的女孩子。

就連朱利安和阿爾，都比不上她的美麗。

也不知道是艾莉西亞說得太過誠懇，還是因為她的眼神太過澄澈，又或是因為她身後的月神樹太美，在聽到艾莉西亞的話后，原本想要發怒的少女，卻不知道怎麼地紅了臉，略微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聲音輕緩，道：“先生，難道你對每一位女士，都會說出這樣的甜言蜜語嗎？”

艾莉西亞疑惑地眨了眨眼，表情無辜而茫然：“什麼甜言蜜語？我只是說了實話而已啊……”

於是，艾莉西亞發現，在她對面的那位少女，面頰越發地紅了。

“你……你怎能對一位……說這樣的話……”那少女輕咬下唇，良好的教養讓她的聲音不高不低不緊不慢，可讓艾莉西亞疑惑的是，在幾個關鍵詞上，她的聲音卻模糊不清。

可艾莉西亞並沒有在意這樣的小事。

她只是用好奇的目光看着這位少女，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眼睛熠熠生輝，甚至比雪地中的那芙洛特之朵更為絢爛。

“我們這算是認識了嗎？我是肖恩·布萊恩。”艾莉西亞輕快道，“你呢？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將艾莉西亞的名字在心中輕輕念了兩遍后，這才抬起頭來，看着艾莉西亞。

“我是……歌羅瑞婭。”

艾莉西亞一怔，然後笑了起來：“歌羅瑞婭……果然不愧是歌羅瑞婭呢！”

這個世界上，果然也只有她才配得上這個名字吧？

歌羅瑞婭——榮耀之光，光明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