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28
“你輸了。”
塵埃落定。
直到這時，周圍的騎士侍從們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們面面相覷，除了對霍恩的做法的不可思議之外，還有對艾莉西亞的……敬佩。
是的，就是敬佩。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真真切切地認識到，肖恩少爺早已經不是他們以往記憶中的那個孱弱貴族少年，而是一個能夠正面硬抗高級騎士侍從的強者！
設想一下，如果跟霍恩硬抗的人是他們的話，他們接得住那一劍嗎？
如果霍恩最後那瘋狂的一劍不是向著肖恩少爺，而是向著他們的話，他們接得住嗎？
周圍的騎士侍從們的眼神，在這一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但對這樣的變化，艾莉西亞並沒有注意到。
她只是瞪着霍恩，心裏幾乎要氣死。
——霍恩竟然想要殺了她？
卧槽這是為什麼啊！
她哪裏得罪過他了？！如果不是剛剛她反應快，臨陣突破，那麼那一刀足可以把她的腦袋劈成爛西瓜！
——明明這隻不過是普通的決鬥而已啊！
引導小精靈淡淡道：“嫉妒而已。”
艾莉西亞更想不通了：“嫉妒？我有什麼好讓人嫉妒的？”
引導小精靈道：“在外人看來，你天賦太高了。”
艾莉西亞理所當然道：“我付出了努力，這只是我應有的回報而已！”
引導小精靈道：“但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想，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的條件。”
年輕的艾莉西亞依然不明白，但引導小精靈卻沒再多話。
地上的霍恩肩膀一震，理智回籠，面如死灰。
這一刻，過往的種種在他腦中走閃過，也幾乎就在這一刻，霍恩在心中做了個決定。
他跪在地上，怒吼一聲，折斷了自己劍，然後用滿是鮮血的手握成拳，重重砸在自己胸口上，哀聲道：“霍恩真不知道自己剛剛究竟是怎麼……但無論如何，霍恩險些犯下大錯，請領主大人允許霍恩披上麻衣，發至金火熔爐，用性命為肖恩少爺贖罪！”
霍恩口中所謂的麻衣，並不是艾莉西亞以往印象中的麻織衣物，而是一種只有奴隸才會拿來蔽體的、粗糙得像是稻草織成的東西。
而霍恩這樣說，顯然有把自己當做奴隸的意思。
這樣從高高在上的高級騎士侍從，一下子變成了穿着麻衣的奴隸，還要去金火熔爐那個到處充滿魔族的危險地方出生入死……這一下，周圍的騎士侍從們倒是真的相信霍恩剛剛是一時腦子出了毛病了。
而且不僅是騎士侍從，就連艾莉西亞都愣了愣，險些以為曾經感受到的殺氣是她的錯覺了。
艾莉西亞忍不住跟引導小精靈道：“他剛剛……真的是失控了？或者是什麼隱形的病恰好在剛剛被引發了？”
比如說癲癇什麼的？
這樣一想，她倒是沒那麼生氣了，只當自己倒霉，畢竟前世神經病殺人都不犯法呢。
而且，這樣的理由，總比“嫉妒”更容易讓艾莉西亞理解，也更容易接受。
可引導小精靈並沒有開口發表意見，於是艾莉西亞有些手足無措地望向了布萊恩男爵。
布萊恩男爵臉上像是掛了層霜。
他冷冷地看着霍恩，那尖銳的目光像是割破了霍恩的皮囊，將他心底所有的污穢都翻了出來，暴露在熾烈的太陽下。
霍恩突然有一瞬間的心慌。
“很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布萊恩男爵冷笑起來。
“那你就去吧。”
霍恩終於明白心慌從何而來。
因為這位平時不顯山露水的布萊恩男爵，一瞬間就看破了他的打算。
是的，直到現在，霍恩心中也並沒有半分悔過的心思，最多也就是暗恨自己太過沉不住氣而已。
而且，他霍恩到底是高級騎士侍從。而一個高級騎士侍從的損失，是身為邊境小領地的小領主，無法輕易承受的。再加上肖恩少爺他反正也沒死，於是在霍恩心裏，只要他表露出悔過的意思，眼前這位男爵應該也就順水推舟，免除他的部分罪過，降職為小鎮的普通衛兵，以功抵過——這樣一來，還能留下一個愛惜人才的名聲。
可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的是，布萊恩男爵竟然真的要順着他的話，把他丟去金火熔爐！
金火熔爐是什麼地方？！
那是人間與魔族大陸的交界處，到處都充滿了邪惡的魔族、貪婪的傭兵，和各種各樣的高級魔獸魔植！在那裏，就算是讓人間的眾人仰望尊敬的中級騎士，都只是普通的小角色而已，隨時都會受到死亡的威脅！
這樣危險的地方，他一個高級騎士侍從去了，也只不過是送死而已！
布萊恩男爵怎麼能夠做出這樣的決定？！！
霍恩猛地抬頭，眼裏幾乎要爆出怒火來。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咬牙平復自己的臉色，求助般地望向周圍的騎士侍從們，但叫霍恩心涼的是，向來跟他交好的騎士侍從們，眼裏流露出的卻是肯定的目光。
他們難道不知道金火熔爐是什麼地方嗎？！
他們平時難道不是與他交好嗎？！
霍恩幾乎要氣得發瘋。
而就在這時，霍恩卻從另一個人從沒想到過的人的臉上看到了猶豫和遲疑。
“肖恩少爺！”霍恩忍不住喊住了這個人，但是接下來呢？
接下來又要怎麼做？
一開始“以退為進”的人是他，現在難道要他說，那只是保命的手段，他其實一點都不想去金火熔爐？
霍恩卡殼了，支吾好一會兒，才幹巴巴地說一句“我對不起肖恩少爺”，然後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艾莉西亞。
“這……”艾莉西亞遲疑了，再一次望向布萊恩男爵。
而這一回，布萊恩男爵也在看着她。
“肖恩。”布萊恩男爵這樣說著，“他冒犯的人是你，你有權處置他。”
“我……有權……處置他？”艾莉西亞喃喃着。
處置……一個人？
她……有這個權力，去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不必通過法律，因為貴族就代表着法律；也不必通過審判，因為貴族對平民的處置，就是審判。
所有沒有成為正式騎士的平民，說到底也只是貴族的私人財產，所以貴族有權利處置自己的財產，沒有任何人有權利質疑，就連大公陛下，都不能無故過問一個貴族的私人財產。
艾莉西亞就是貴族。
霍恩就是她父親的財產之一。
而現在，她的父親，將他的財產的處置權，交到了艾莉西亞的手裏。
艾莉西亞臉色有些發白。
她覺得自己的心裏好像堵着什麼，讓她每一次呼吸都忍不住放得輕微，就像懼怕會驚擾到什麼存在。
這樣的感覺讓她迷惑不解，茫然無措。
布萊恩男爵肯定道：“當然。”
艾莉西亞沉默下來，但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麼沉默。
艾莉西亞再一次惶然地向引導小精靈求助，但引導小精靈依然沉默，就如同它說的那樣，將所有的決定權都放在她的手上。
“工具只是工具而已，工具能夠壯大你的力量，卻不能強大你的內心。”
“你早就該明白，世上唯一能夠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但……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陷入茫然無措，那麼不如聽聽你的心的聲音，遵從你的直覺。”
“它會告訴你答案。”
這一刻，艾莉西亞眼前閃過無數的畫面和面容，最後卻定格在朱利安離去時那刺得她眼睛發疼的笑容上。
“你總會明白的，就好像總有一天，屬於小孩子的美夢，會被現實取代。”
艾莉西亞咬了咬牙，看着霍恩，道：“布萊恩家族賜予你力量，你卻用惡意來回報布萊恩家的人……”
霍恩驚恐道：“不，肖恩少爺，我——”
艾莉西亞道：“我要你將力量還給布萊恩家族，然後離開布萊恩家族的領地，從此以後，再也不許出現在布萊恩的面前。”
求饒到一半的霍恩卡住了。
這是好事吧？
至少，他的性命是沒有問題了。
但是……交出力量？！讓他從一個高級騎士侍從……再一次變成匍匐在塵埃里的平民？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
霍恩還想要說什麼，但艾莉西亞沒有再看他，手上用力，手中的大劍就插回了原來的地方。
她轉身離開，屬於少年的單薄背影印在霍恩眼中，卻第一次帶上了一分沉重和成熟。
布萊恩男爵微微皺眉，顯然不太滿意這樣的處置，但他到底沒說什麼，只是對埃德加點了點頭：“動手吧。”
埃德加大步向臉色慘敗的霍恩走去。
回到房內，艾莉西亞沉默良久，似是自言自語道：“不知道怎麼回事，在剛剛，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如果無法讓世界適應你，那麼就去適應世界好了。”
“其實我以前不太懂這句話。”
“我一直都是好孩子。雖然我沒有爸爸媽媽，但是我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而且我學習很好，成績也很好，雖然人緣說不上‘很好’，但是我覺得也是可以的。”
“我覺得我在那裏活得挺好的……真的。”
“但是，來到這裏之後，我就覺得……有些東西……不太一樣。”
“我不是很懂，但是……”
艾莉西亞沉默了一會兒。
“我突然……有些理解朱利安了。”
“雖然我還是不能認同，但我覺得，我好像有些理解他的話了。”
艾莉西亞向著引導小精靈問道：“你說，我這算不算是有一點長大了？”
屋子裏寂靜無聲，唯有窗外輕風搖動樹枝的聲音傳來。
良久，引導小精靈道：“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