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25

這一刻，艾莉西亞充分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我給您老跪了”的感覺。

“聯姻？”艾莉西亞不可置信地說著。

聯姻？她跟朱利安？

……不對，在外人眼裏，就是“肖恩”跟“朱莉”！

可是……她明明是個女人啊！

因為太過震驚，於是艾莉西亞不由得又重複了一遍：“聯姻？！”

就算外人不知道她是位女性，但布萊恩夫人是知道的啊！

既然這樣，為什麼她又要讓身為女性的她去跟“朱莉”聯姻？難道布萊恩夫人不知道這遲早會被拆穿的么？！

除非……布萊恩夫人早就知道了“朱莉”並不是“朱莉”，而是朱利安？

但……

想到這裏，艾莉西亞思維有些糊塗，無數的念頭在腦子裏糾結成了一團，可僅十四歲的她，卻顯然沒有足夠的能力將那些混亂的思緒和猜測捋清。

不過，就算這樣，艾莉西亞依然直覺地感受到了不安。

為什麼？

艾莉西亞忍不住去求助唯一能夠讓她在這個世界感到親切和安心的“金手指”，但對於艾莉西亞的求助，引導小精靈卻一反常態，將平時那跟艾莉西亞插科打諢的態度收斂起來，淡淡道：“宿主，你要明白，無論是我還是萬用系統本身，都只不過是一件工具而已。一件工具，能夠提供便利，能夠為你披荊斬棘，但——永遠無法成為你的依靠。”

“你能夠依靠的，只有你自己。”

艾莉西亞有一瞬間的茫然，又有一瞬間的恐慌。

而引導小精靈也意識到，對於這個僅有十四歲、距離成年還足有四年時間的少女來說，它似乎過於殘忍，於是它緩和了語氣，道：“但如果有時候你感到自己腦子不夠用的話，不如依靠一下自己的直覺。”

頓了頓，引導小精靈到底沒繃住自己的形象，忍不住吐槽：“反正單細胞的直覺一般都比腦子更好用。”

艾莉西亞：“……”

這根本就是在明目張胆地吐槽她沒腦子了吧喂！

她明明很聰明的好吧！！

被這樣一番鄙視，剛剛的那一絲古怪的不安就瞬間被艾莉西亞拋到腦後。

她摩拳擦掌，在心裏呵呵了引導小精靈一臉，剛打算跟引導小精靈辯論一番，站在樓下的伊文卻是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是的，肖恩少爺。因為您最近的行為，夫人一直對您妻子的人選十分憂慮，一度認為您只能找一個平民女孩共度一生……”

艾莉西亞：“……”感覺自己好像又被鄙視了一遍。

這樣的人生真是……

艾莉西亞心裏又是無奈，又是無語。

樓下的伊文繼續說道：“還好朱莉小姐來到了格拉格，並且對您十分具有好感，而同時您也對她具有好感，所以……”

艾莉西亞眉頭一皺。

——什麼叫做“還·好”朱莉小姐來到了格拉格，“並·且”對您十分具有好感，而同時您也對她具有好感？

她有這樣惹人嫌？甚至被嫌棄到了只要有個不嫌棄她的人就可以拉攏湊成堆？！

回想起自己在布萊恩莊園時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情況，再想起朱利安離開時臉上的燦爛笑意、和布萊恩夫人還有那些僕人的依依不捨，艾莉西亞就覺得自己的心莫名刺痛。

而這樣的刺痛又在她感受到伊文真心實意地對朱利安的讚歎后，瞬間將她先前強自忽略的不甘和委屈生生從心底拉扯出來，甚至還連帶出了兩分暴怒來。

“夠了！”

艾莉西亞大喝一聲，被那暴怒驅使着從五米高的窗台上一躍而下。

但雖然艾莉西亞體質和力量都是常人的兩倍，可她卻到底還沒有徹底脫離普通人的範疇，因此在落地的那一瞬間，劇痛就從腳踝處傳來。

被這樣的劇痛喚回了幾分理智，艾莉西亞頓時明白，自己的怒氣來得毫無緣由，而將怒氣對着全然不知情也全然無辜的伊文發泄更是毫無道理。於是艾莉西亞一步步走到伊文面前，強自冷靜道：“我是絕不可能聯姻、絕不可能交易自己的婚姻的！告訴母親，讓她死了這條心吧！”

等到這句話脫口而出后，艾莉西亞才發現，她以為的“冷靜下來”，其實根本一點兒冷靜的意味都沒有。

幾乎被當做養子長大、同布萊恩夫人感情十分深厚的伊文，在察覺到艾莉西亞話語中的怒氣和衝撞后，臉上的笑容一滯，道：“請不要對夫人這樣無禮，肖恩少爺。”伊文看着艾莉西亞，臉上既是不滿，又是不解，“而且這並不是交易——明明你也很喜歡朱莉小姐，不對嗎？”

哈！

這並不是交易？！

連聯姻都出來了，還不是交易？

再說，如果喜歡就能被湊做一堆，那她喜歡小鎮門口的貓是不是也要跟那隻貓“聯姻”一回，體會一把“不是交易”？！

如果婚姻不是因為發自內心的“愛”而跟對方在一起的話，那麼說得再怎麼美好，不都是交易嗎？！

既然是交易，那麼為什麼又要在天平的那一方放上婚姻？放上自己人生的一部分，甚至……放上自己兒女的人生？！

這一瞬間，艾莉西亞腦海中無法自制地湧起了上一世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記憶，而那個一直想要遺忘的女人也再一次浮現在艾莉西亞的面前，指間香煙浮起的裊裊煙霧模糊了她的面容，但艾莉西亞依然知道，這個女人是在用漫不經心的目光看着她，漫不經心地笑着。

艾莉西亞這一刻，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昏暗的房子裏。她無助地坐在地上，仰頭看着那個女人，臉上滿是黏澀的淚痕。不知從哪裏來的冷風拂過她的面龐，穿過她的衣物，讓她忍不住瑟瑟發抖。

“啊，我想到了。真是奇怪啊，為什麼我竟然到了現在才明白過來？”艾莉西亞看到那個女人眼中煥發出異樣的神采，聽到那個女人輕快的聲音。但這樣的聲音，卻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飄渺而模糊。“錯誤，總是能夠被制止的。如果一條道路無法走通的話，那麼換一條就可以了。”

然後，艾莉西亞看到那個女人走到陽台的玻璃門前，拉開窗帘。這時，黑夜無星，只有不遠處人家稀稀落落的燈光照映在她的臉上，然後折射進了艾莉西亞的眼裏。

一直不離手的香煙不知被扔去了什麼地方，那個女人微微笑着，推開陽台的門，一步步走到邊緣處。

“世界這樣地美好，但人卻不是。真遺憾啊……”

高處狂烈的風捲起了那個女人的長發，讓那些黑髮如同被人類捕捉束縛的鳥兒一樣，激烈而瘋狂地掙紮起來，像是要掙脫什麼，將那個女人原本就單薄的身影更是推得搖搖欲墜。而那個女人卻像是什麼都沒有感受到，只是微微側頭，向艾莉西亞笑了起來，輕輕道：“真遺憾啊……這樣可悲的人類。”

那是艾莉西亞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回憶散去，艾莉西亞有瞬間的怔愣，可隨後，她反而冷靜了下來。

“不是這樣的。”艾莉西亞凝視着伊文的眼睛，那雙紅寶石一樣總是讓她自慚形穢不敢對視的眼睛，在這一刻竟然沒有動搖她分毫。

艾莉西亞淡淡道：“不是這樣的。因為‘喜歡’跟‘愛’，並不是一回事。我承認，我的確喜歡朱莉，但這樣的喜歡就像是喜歡美麗的花，還有空中飛過的無拘束的鳥兒。但這不是愛，我不愛他。”

“如果有一天，我要跟一個人走入婚姻，那麼那個人一定要全心全意地愛着我，不能摻雜其他的任何東西。利益不行，家族不行……什麼都不行！”

這一瞬間，不知怎麼的，艾莉西亞眼睛竟有些發酸。

“別的什麼都不行，只能是愛情，你明白嗎？！”

但很顯然，伊文並不理解。

在他在腦子裏，有一個十分簡單十分直接的思路：貴族都是聯姻的，而且聯姻好處那麼多，既能有一個體貼的好妻子，又能為家族帶來利益，做出自己的貢獻。如果不是平民那微薄的資產讓他們無法聯姻，而只能通過所謂的“愛情”來蒙蔽理智的雙眼，難道他們會不想要聯姻么？

會相信平民那“愛情”的鬼話的貴族，也只有天真的肖恩少爺了吧。

伊文心中十分為這位肖恩少爺擔憂：就算是要談“愛情”，可這樣輕浮而不可靠的您，又拿什麼來吸引那些平民的少女呢？雖然她們的確會愛慕您的容貌和身份，可是到了那時，恐怕您又看不上她們吧？

而且就算真的要說“愛情”，朱莉小姐又有哪裏不好呢？她既聰明又認真可靠，一舉一動都顯出良好的貴族儀態和教養，並且也深知身為一位貴族該做些什麼……不，應該說簡直就是貴族的完美典範！

這樣的朱莉小姐，肖恩少爺到底是哪裏不喜歡？

如果他並非是布萊恩莊園的僕人而是朱莉小姐的僕人的話，那麼他肯定不想把朱莉小姐嫁給肖恩少爺這樣的人。

伊文心中十分憂鬱，心中的天平在“肖恩少爺”和“朱莉小姐”兩個人身上搖擺不定，最後還是定格在了“肖恩少爺”身上。

畢竟，身為布萊恩莊園的僕人，當然要衷心於布萊恩家的人啊！

伊文低頭想了半天，終於下定了決心，可等到他抬起頭來后，卻愕然發現，那個跟他心中老半天的糾結有關的當事人，竟然已經不見了！

不見了？！

又……又跑了？

伊文呆了片刻，才終於明白自己是被無情的肖恩少爺甩下了。

雖然……雖然覺得應該習慣了，但是仔細想想果然還是有種“好歹聽人說完話再走啊”的感覺……

帶着一地蕭瑟的秋風回了布萊恩莊園，伊文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而就在門打開的那一刻，他嗅到了露珠和花香。

他順着那香氣望去，只見被絲帶系成一束的玫瑰，正靜靜地躺在他的窗台上。

不用想，伊文都知道這束玫瑰一定是肖恩少爺放在這裏的，因為除了他之外，沒人會做這種無聊的事，也沒幾個人會喜歡這種長滿刺的花朵。

不過話說回來，肖恩少爺好像真的挺喜歡送他這個？

奇怪，難道有什麼寓意嗎？

不……在這之前，這位不靠譜的肖恩少爺難道不知道，送花是追求女性的手段嗎……算了他早就知道這個肖恩少爺哪裏都不靠譜。

伊文走到窗檯前，原本想要拿起花束的手一頓，轉而拿起了花束下頭壓着的紙箋，凝神看着上頭墨綠色的字跡。

“總之我不會去聯姻的！不過這件事還是麻煩你告訴母親好了，順便幫我說說好話吧……當然，如果你能夠勸母親她打消這個念頭就更好了，拜託拜託！”

……等等！雖然能夠理解你慫的心情，可是這種事拜託他有什麼用啊！

肖恩少爺你真的不是為了看着高而長的腦袋嗎？！

伊文拿着這張紙箋，站在窗邊，風中凌亂，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