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革新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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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賀蓮在車裏等了足足快半個小時，伊藤雅也才姍姍來遲。

看到他就這麼理所當然的開門坐進來，完全沒有任何愧疚感的吩咐自己開車，敦賀蓮頓時被氣笑了，徑直往座椅上一靠，眯起眼睛斜睨着他。

“你今天居然這麼有空，朝倉小姐已經不想理你了？”

“千鶴她今天有別的事情。”伊藤雅也好整以暇的挑挑眉，直接反諷回去。

“你要是真的羨慕我，就早點去向京子告白。”

“下去。”敦賀蓮表情一冷，就連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凝滯起來。

要是換成別人，在他這樣的威壓之下就算不乖乖照做恐怕也嚇得渾身發抖了。但很可惜，現在他所面對的是伊藤雅也這個妖孽，別說是這種程度的威脅，就算他真的徹底暴走變身黑暗大魔王，對方也同樣毫無壓力。

“廢話什麼，快點開車。”果然，伊藤雅也只是毫不在意的打了個哈欠，根本就沒把他眼中的冷意當回事。

都到了這個地步，敦賀蓮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他今天就是故意來挑釁的？

伊藤雅也話音未落，他已經狠狠踩下了油門，黑色跑車驟然啟動，緊接着又突然剎車，像是發了瘋一樣眨眼睛就轉了半圈，如流星一般劃破夜幕。

“你平時就是這麼開車的？”伊藤雅也明知故問，然後不等敦賀蓮回答，就煞有介事的搖了搖頭。

“怪不得千鶴不讓你送京子回家，沒有哪個正常人能受得了你這種司機。”

“也只有你這種人在的時候我才會這麼開。”敦賀蓮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最上京子無聲落淚的樣子依然在他眼前不斷浮現，伊藤雅也這時候故意挑釁，無疑是給了他一個充足的發泄理由。

但就因為他知道對方是故意的，反而更讓他不想表露出自己最真實的情緒。

內心深處那些已然無法剋制的戀愛和佔有欲，對他來說就像是被封印在潘多拉盒子中的厄運和災難。一旦釋放出來，就會讓他徹底失去自製。

“你再這樣勉強下去，遲早會有失控的時候。”

伊藤雅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毫不客氣的當面道破。

“我之所以能夠忍耐五年，是因為我一直在美國，連千鶴的面都見不到。”

“但你現在和她朝夕相處。”他眼神怪異的上下打量着敦賀蓮。“連這樣你都能忍得住，我真懷疑你的健康狀況。”

“把你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收起來！”敦賀蓮終於忍無可忍的停了車，將十指關節掰得咔咔作響。“否則我不介意幫你一把。”

“這就生氣了？”伊藤雅也故作無辜的聳了聳肩。

“我只是好心想給你一點建議罷了。你不覺得，你現在的情況和我之前很相似嗎？”

他現在的狀況和伊藤雅也之前很像？敦賀蓮聽到這樣的話先是一愣，繼而若有所思的皺緊了眉。

“五年前我一個人去美國之後，就一直在思考和你同樣的問題——我真的有資格得到幸福嗎？”

伊藤雅也隨手打開天窗，仰頭望着天上的繁星，平淡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明顯的自嘲。

“事實上，我倒是應該感謝那個人渣。如果不是他那天晚上去騷擾千鶴，也許我到現在都不敢坦白，還是在無謂的猜測她到底會不會原諒我。”

“其實我一直都很怕。”他突然轉頭看向敦賀蓮。

“就像你現在這樣，只要一想到會被她拒絕，就怕得幾乎要發抖。”

話題突然又扯回到自己身上，敦賀蓮看似無動於衷，事實上內心深處已然掀起了驚濤駭浪。那些連他自己都不敢去承認的情緒就這樣被伊藤雅也毫不客氣的揪了出來，對上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他甚至連偽裝的心思都沒了。

因為伊藤雅也說的一點都沒有錯，他之所以畫地為牢，並不僅僅是因為自責和愧疚。其實他也在害怕，害怕最上京子得知真相之後會厭惡他，會唾棄他，會對他徹底失望，害怕自己的坦白反而會失去她。

甚至不知從何時開始，這種恐懼已經成了他自欺欺人的根本原因。

“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伊藤雅也滿不在乎的勾了勾唇角，雙臂交疊墊在腦後，繼續仰望天空。

“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漫長的沉默過後，反而是敦賀蓮沉不住氣率先開口。

“啊，大概是吧。”伊藤雅也極其敷衍的回了一句，緊接着卻突然坐直了，抬手解開安全帶就開門下了車。

“沒時間跟你廢話了，我得趕快去接千鶴。”他用十足炫耀的語氣說完這句話之後，又手扶着車門再次彎下腰，在敦賀蓮冷得嚇死人的眼神對視下笑得得意極了。

“哦，對了，我還有最後一個忠告。”

“快滾！”如果現在手邊有任何武器，敦賀蓮都絕對會直接拎起來扔到他臉上。

“你不聽一定會後悔的。”伊藤雅也再次無視了他的眼神攻擊，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

“我只想告訴你，你到底有沒有資格得到幸福，並不應該由你自己來判定。”

話說到一半，敦賀蓮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伊藤雅也早就不見了，只留下最後一句話，不停在他腦海中迴響。

“因為你繼續頑固下去，只會讓京子也跟你一起，徹底失去獲得幸福的機會。”

………………………………

在伊藤雅也故意挑釁敦賀蓮的時候，朝倉千鶴已經把最上京子和琴南奏江送回家，然後獨自到達了今天的目的地——娛樂圈頂尖經紀人，高田盛家的家中。

高田盛家是她的母親朝倉華子，也就是歌壇天後五十嵐織繪生前的專屬經紀人。

事實上，朝倉華子在五年前就已經答應了高田盛家的求婚。如果她現在還活着，那麼高田盛家早就成了千鶴的父親。

然而相原美紗的死卻徹底毀掉了他們兩個人的幸福，朝倉華子意外逝世，高田盛家也心如死灰，在她的葬禮上宣佈退隱，之後五年一直獨自居住在這棟老宅里。

朝倉千鶴一進門就看到他在庭院裏澆花，從不離身的cd機依然播放着五十嵐織繪的專輯。這樣的情景無論見過多少次，每次都依然讓她輕易就紅了眼眶。

“好久不見了，高田叔叔。”

朝倉千鶴努力調整好情緒，用微帶沙啞的嗓音小聲問候了一句。

她的語氣因為太過恭敬而顯得有些客套疏遠，然而高田盛家似乎完全沒有發現，看她的眼神中依然充滿了寵溺和喜悅，和其他見到女兒回家的父親沒有任何區別。

“歡迎回來。”高田盛家放下噴壺有毛巾仔細擦過手，然後才在她頭頂輕輕拍了拍。

“我做了你最喜歡的和果子，快去洗手吧，我先給你泡茶。”

“嗯。”朝倉千鶴用力點點頭，洗了手出來在他身邊跪坐好，乖乖看他泡茶。

因為朝倉華子那嚇死人的廚藝，高田盛家自從成為她經紀人的那天開始就一直在努力學習所有相關的技能。無論是料理、茶道甚至是調酒，他都有着專業級的水準。

朝倉華子答應他的求婚時，還曾經開玩笑說是為了以後能天天吃到他做的飯。然而在她逝世之後，高田盛家足足有將近半年的時間不敢再踏入廚房半步。直到朝倉千鶴有一次因為低血糖而昏倒，他才強自振作，親手為她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朝倉千鶴小口小口的吃着高田盛家專門為她準備的和果子，不知不覺就陷入了回憶當中。等她驚醒過來，頓時尷尬的發現整整一盤子點心幾乎都快被她吃完了。

看到她窘迫的表情，高田盛家立刻笑着又遞給她一碗茶，等她喝完，才不緊不慢的開口問道：“看來，雅也他已經找你談過了。”

“嗯。”朝倉千鶴遲疑了一下，然後用力點頭。只是接下來的話她卻再也說不出口。

高田盛家一直都在等她的母親，48歲至今未婚，甚至沒有和其他女人交往過。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才求婚成功，正滿心喜悅的準備婚禮時，母親卻因為她的關係英年早逝，讓他痛失摯愛從此打定主意孤獨終老。

從那以後，朝倉千鶴始終都不敢再面對高田盛家。偶爾回來看望他，也是匆匆而來匆匆離去。因為她始終認為，是自己毀了他一生的幸福。

可現在，她這個罪魁禍首卻為了自己的幸福，決定和伊藤雅也複合。當著高田盛家的面，她真的沒臉說出來。

不過朝倉千鶴不說，高田盛家也知道她在顧慮什麼，若說他沒有觸景生情心中苦澀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比起他心中的傷痛，他更加希望朝倉千鶴能夠得到幸福。

因為她是朝倉華子的女兒，也是他打從很早的時候，就已經當做是自己親生女兒來照顧的孩子。

他求婚時許下的誓言猶在耳畔，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絕對不會背棄。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高田盛家默默咽下回憶的苦澀，微笑着調侃了起來。

“之前雅也來拜託我的時候，我還擔心你會不會一直都想不開。結果一轉眼，就要剩下我這個老頭子一個人了。”

“高田叔叔……”朝倉千鶴被他說得十分不好意思，然而一抬頭看到他滿含鼓勵和祝福的眼神，尾音立刻就顫抖起來。

“對不起，千鶴。”高田盛家突然出乎她意料的正襟危坐，對她認真的行禮道歉。

“高田叔叔，你這是幹什麼？”她連忙伸手想去扶他，卻看到他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繼續聽下去。

“對不起，千鶴，我不應該把華子的死遷怒到你的身上。”看到朝倉千鶴驚愕的瞪大了眼睛，高田盛家苦笑了一聲，閉上眼睛繼續說道。

“事實上，在我剛剛得知飛機失事的消息時，我的確是怨恨過你的。”

“所以在華子剛離開的時候，我一直都不想面對你，對於你的自責和痛苦視而不見。哪怕雅也來懇求我去照顧你，也被我拒絕了。”

“雅也他當時來求過你？”朝倉千鶴怔怔的反問了一句。

“是的，你母親的葬禮過後不久，雅也他曾經專程來找我，請求我在他去美國的這段時間替他好好照顧你。”高田盛家嘆息着解釋道。

“可惜我當時完全被痛苦所蒙蔽了，不僅立刻就拒絕了他，之後也找出各種理由疏遠你。等到一年後我真正醒悟過來，你已經很少再來看我了，而我也實在說不出口，只能眼看着你和我日漸疏遠。”

“而且，我還做了一件非常對不起你的事情，千鶴。”

高田盛家說到這裏，突然再次低頭請罪，久久沒有起身。

“其實你母親留在飛機黑匣子裏的遺書，航空公司在她葬禮之前就已經送來了。但當時我出於私心，一直都瞞着你，讓你這五年來備受煎熬，始終不能原諒自己。”

“對不起，千鶴，真的真的非常對不起！”

高田盛家說到這裏時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哭音，並且跪伏在榻榻米上始終不肯起來。

朝倉千鶴先是被他說的話驚呆了，過了一會回過神來，望着他鬢邊明顯斑白的髮絲，眼淚不知不覺就落了一地。

“請您起來，高田叔叔你快起來！”

她用力扶起了高田盛家，看到他滿眼的愧疚和自責，淚水更是不停往下流。

“請不要再向我道歉了，高田叔叔。”朝倉千鶴哽咽着說道。

“你沒有錯，錯的是我。如果不是我惹出這麼多麻煩，媽媽她不會臨時想要回國，也就不會遇到空難了。你們兩個結婚之後一定會非常非常的幸福。”

“所以我每次面對您的時候都忍不住想逃，甚至在您把自己關起來之後鬆了一口氣，迫不及待的就逃走了。之後也總是找各種理由疏遠您，甚至想過永遠不再見您……”

朝倉千鶴說著說著，漸漸泣不成聲。然而其餘的話即使不說出來，高田盛家也完全明白。

面對朝倉華子的死，他們兩人都是同樣的悲痛和自責，自然也難免會因此產生逃避或者遷怒的心理。

但即使這樣的負面情緒曾經讓他們產生了巨大的隔閡，經過今天的互相坦誠，他們也真正明白，對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其實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哪怕曾經互相隱瞞，甚至互相怨恨，只要心結解開，他們仍然是這世界上最關心彼此的親人。

父女兩人抱頭痛哭了一陣，當心中的負面情緒都徹底發泄出來，也就漸漸停住了眼淚，不好意思的互相笑笑，各自洗漱整理過後再次面對面坐好。

高田盛家畢竟是長輩，情緒穩定之後再沒有失態，而是把這些年來所有瞞着朝倉千鶴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而這些事情，有一半以上都和伊藤雅也有關。

“其實這幾年來，我一直想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把你母親的遺書交給你。但每次提起這件事情我都無顏開口，直到雅也回國之後，來找我說起這件事。”

“所以您之前突然把母親的遺書送來給我，是雅也他讓你這麼做的？”

“是的，雅也當時拜託我再瞞你一陣子，我也答應了。直到一個月前，他才又來見我，讓我第二天晚上把遺書送去給你。”

“怪不得我剛剛看到母親的遺書之後不久，雅也就說出了那些話，原來他早就已經安排好了。”朝倉千鶴理清了前因後果，心裏真是五味雜陳。

說實話，她並不喜歡這種被人算計的感覺。但伊藤雅也之所以這樣做也是被逼無奈，說到底也要怪她自己。

如果他不是這樣機關算盡然後趁勢表白的話，她也許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也永遠都無法面對自己對他的感情。那樣的結果，並不是她想要的，更不是美紗和母親想要的。

不過就這樣算了，也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朝倉千鶴憤憤的磨了磨牙，正在絞盡腦汁思考該怎麼懲罰伊藤雅也，他就自己送上門了。

“我來接你回家，千鶴。”

夕陽漫天，當伊藤雅也站在門口溫柔而耐心向她伸出手，朝倉千鶴心中那點小小的不滿瞬間就被他掌心的溫度蒸發殆盡。

算了，看在他一個人在美國吃了那麼多苦的份上，她就大發慈悲不和他計較了。

朝倉千鶴這樣想着，回過頭來用最燦爛的笑容和高田盛家揮手告別。

而高田盛家則望着他們攜手離去的背影，露出了真正欣慰而釋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