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棗柿餅
夜色漸濃,宴會也逐漸到了尾聲,蘇清的耳畔終於停止了那細細碎碎的絲竹聲,正當她迷迷糊糊的翻身準備再次睡過去時,房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細辛白皙的臉上頂着一個巴掌印子,臉色蒼白的出現在了蘇清的面前。
“這是怎麼了?”蹙起眉,蘇清晃了晃不清醒的腦袋,連忙起身扶住細辛搖搖欲墜的身子,語氣有些焦躁。
這細辛也是傅昭儀身邊的一等大宮女,脾性尚來溫和,平日裏也是一個頗為能忍的,對她也是頗為照顧,怎麼突然平白無故的挨了一巴掌。
細辛臉色蒼白的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只是藉著蘇清的力坐到了綉墩上。
倒了一碗茶遞給細辛,蘇清拿出那盒她自己調製出來的軟膏塗在她臉上,看着細辛那隱忍的模樣,經不住的有些心疼。
人比狗低,命比草賤,這便是蘇清在這偌大的幽幽深宮之中發現的殘酷事實。
“到底怎麼了?”塗好葯,蘇清拉住細辛冰冷的手,塞給她一杯溫茶。
“沒什麼事,只是娘娘今日火氣有些大。”細辛的臉色頂着一個顯眼的巴掌印子,雖然她低垂着腦袋極力隱藏,但是那在燭光下,愈發清晰的面容上,甚至還滲出了點點血絲,紅腫的厲害。
“不對,娘娘她雖然脾氣不好,力氣卻是小的可憐,你這臉上,到底是誰打的?”蘇清一直為傅昭儀熬製藥膳,對她的身體狀況也是知曉一二的,這麼印記明顯的巴掌印子,可不是她一個嬌滴滴的病西施能扇出來的。
“難道是今日皇后千秋宴上出了事情?”傅昭儀走的時候只帶了茯苓,而那茯苓又是個會挑事的,如果是宴上出了什麼事情,那回來遭殃的確是只有細辛了。
細辛不是個多話的人,但是看着一臉擔憂的蘇清,還是扯出一抹安慰的笑,輕柔道:“我真的沒事,而且就算知道了,你又能怎麼辦呢?”
細辛淺淺淡淡的一句話,卻是讓蘇清無法反駁,她黯淡的垂下眼眸,放在圓桌上的手緊緊握成拳。
“好了,你去睡吧,我收拾一下去守夜。”說完,細辛擦洗了一下手,換過另一套宮裝,便出了房門。
看着細辛消失在黑衣之中的身影,蘇清霍的站起了身,也走出了房間。
小廚房裏,被蘇清留在那裏看着蜂蜜濃米湯的小宮女點着頭,昏昏欲睡。
蘇清上前,輕輕的拍了拍那個小宮女的肩膀。
“姐,姐姐…”那個小宮女一驚,趕緊站了起來,差點把身後的砂鍋碰倒了。
“沒事,你去休息一下吧,這裏我來。”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蘇清看着小宮女面露喜色的出了小廚房,然後洗凈雙手從瓦盆里掏出了一捧麵粉和一包紅棗,幾塊柿餅,以及一些山萸肉。
熟練的將柿餅去皮切塊,又將紅棗洗凈去核,蘇清將這些東西連同山萸肉一起放入盆內搗碎、拌勻,然後烘乾,最後加入一些白麵粉清水適量調和,製做成小餅。
將這些小餅放入鍋內加油烙熟,蘇清趁着這個時候將蜂蜜濃米湯溫在了蒸籠里。
拿着做好的棗柿餅,蘇清站在小廚房門口等了一會兒,果然看到了疾步朝這裏走過來的小宮女桔蔻。
桔蔻長着一張討喜的圓臉,身子看上去也豐腴,白白胖胖的,嘴又甜,即使只是一個和她一樣的二等宮女,在這披香宮裏卻是十分吃得開。
“蘇清姐姐?”看到站在小廚房門口的蘇清,桔蔻的臉上顯出一分訝異,但隨即便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目光落到蘇清手裏的棗柿餅上。
那棗柿餅全身淡黃,裏面裹着一層粉紅,外面沾着白色的甜粉,小小圓圓的一碟子,再加上剛剛做好,香氣撲鼻,對於像桔蔻這樣的小宮女,確是十分吸引。
“我閑着沒事做了這棗柿餅,正好你來拿娘娘的蜂蜜濃米湯,給你吧。”將手裏的白底青瓷小碟遞到桔蔻的面前,蘇清的臉上笑意盈盈,那雙墨黑的眸子閃着柔光,在暈黃的燭光下分外好看。
桔蔻看着看着,也不知為何紅了臉。她小心的接過蘇清手裏的棗柿餅,隨着蘇清一起進了小廚房。
“你瞧,這蜂蜜濃米湯還得等一會兒,先坐一下吧?”蘇清拿過一旁的小凳子,遞到了桔蔻的身下。
“姐姐…”看着蘇清的動作,桔蔻的圓臉上顯出幾分為難,她畢竟在宮裏呆了這許多年,人本圓滑,又怎麼會猜不出蘇清的意圖呢?
桔蔻的目光在那一小碟棗柿餅上看了看,終於是看着一臉淺淡笑意的蘇清開了口道:“我知道姐姐一向與細辛姐姐交好,只是那細辛姐姐…”
頓了頓,桔蔻看了看蘇清的面色,接着道:“其實是茯苓姐姐在傅昭儀面前說,細辛姐姐與今日承寵的李美人…長的有幾分相似…”
“李美人?”蘇清緩緩皺起細眉,看向桔蔻。
桔蔻有些不安的四處觀望了一下,然後湊到蘇清的耳畔道:“今日千秋宴上李美人一舞入了陛下眼,昭儀本就生氣,再茯苓姐姐那火上澆油的一句…”
“所以,細辛那一巴掌是茯苓打的?”蘇清的秀美狠狠糾結在一起,那雙溫潤的眸子泛起冷意。
“好姐姐,我可什麼都沒說啊?”捂着手裏的棗柿餅,桔蔻搖着腦袋一本正經的道。
“行了,我知道。”點了點桔蔻的鼻尖,蘇清從蒸籠里拿出那罐子蜂蜜濃米湯遞給桔蔻,“去吧。”
桔蔻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蘇清修剪的圓潤光滑的指尖慢慢扣緊,猛地一回頭,卻是在身後突兀的看到了那個御前公公。
慌忙低下頭,蘇清掩去一臉的怒氣,恭敬的對着那公公行了一個宮禮。
“起吧。”那御前公公也不客氣,輕車熟路的找到了那張小凳子,撩起常服下擺便坐了上去。
蘇清微微後退,站到那御前公公的身側,看着他白皙修長的手中捻起那盤子裏面剩下的棗柿餅,吃的津津有味。
敢情這御前公公每天晚上沒事做專門跑她這裏蹭吃蹭喝?看着那急速消失的棗柿餅,蘇清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發脹的疼。
“這是什麼?”手裏拿着那最後的一個棗柿餅,泓祿的食指上沾着白色的粉末,那圓圓滾滾還冒着熱氣的棗柿餅在他的指尖翻轉。
“棗柿餅。”頓了頓,蘇清接着道:“可以健脾,滋陰,益肝。適宜於因肝陰不足、虛火上擾、脾受其制而引起的耳鳴、耳聾、口乾食少、倦怠乏力等症。”
泓祿聽到蘇清的話,接着棗柿餅的手一頓,語氣淡淡的透着幾分沙啞,“你懂醫理?”
“奴婢的父親任職太醫院,居五品御醫。奴婢從小耳濡目染,略懂皮毛,在公公面前獻醜了。”蘇清戰戰兢兢的往後退了一步,腦袋垂的低低的,又是一個拘謹的宮禮。
“確是獻醜了。”泓祿手裏的棗柿餅被捏成軟塌塌的一坨,金黃色的油汁染在他的指尖,混着白色的粉末,隱約露出那因用力而泛白的指甲。
蘇清咬了咬唇,慢慢抽出袖口的帕子,躬身向前拿掉泓祿指尖夾着的棗柿餅,然後又細細的擦拭了一遍他的指尖。
做完這些之後,她再次退回了原地,手裏捏着那塊泛着油漬的帕子,聲音輕軟,“公公教訓的是。”
蘇清的聲音雖然輕柔,但是卻不卑不亢,沒有其他宮女太監那過度的驚惶反應,讓泓祿不由的多看了一眼。
蘇清窄小的領口處微微露出一截脖頸,那纖細的弧度,確是和今日見過李美人相似,但是細看之下,泓祿卻覺得,又是不像,但不像在哪裏卻是又說不出來了。
“蘇清?”泓祿的聲音帶着淡淡的沙啞,卻又透着一股深潭的冷冽和清澈,讓蘇清的身子猛地一個機靈,下意識的便躬身行了禮。
但是叫完蘇清的名字之後,那御前公公卻又是不說話了,蘇清的額上有冷汗滴落,她明顯的察覺到那懾人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咬着牙,蘇清從喉嚨里吐出一個字,“喏。”而身子也隨之伏得更低。
“二等宮女?”
“是。”
“披香宮的?”
“是。”
“剛才…在說什麼事情?”黑壓壓的影子猛地罩住蘇清纖細的身子,那微晃晃的燭光在細風的吹拂下,不安穩的左右搖晃着。
蘇清身上的冷汗落得更加厲害,手指死死的掐進掌心,那鈍鈍的疼痛讓她混沌的大腦清晰了幾分。剛才她和桔蔻私下議論皇上的事情,如果被面前的這個人聽到了,杖斃而亡也許還是最好的結果。
緩慢的吸進一口氣,蘇清咬牙,“咚”的一聲便直接跪倒在了地上,額頭磕到鋪着澄泥磚的地面上,聲音清脆。
“你可知,這妄言罪,可是要杖行一百,發配暴室的。”泓祿的聲音淡淡的,卻透着無上的威壓,那因為行走而揚起的陣風,讓蘇清感覺自己的脖頸處陰風陣陣,大片的冷汗黏濕了後背。
“還請公公開恩。”蘇清的嘴裏淡淡的滲出血跡,呼吸聲漸漸加重,她的聲音悶悶的從口中傳出,帶着難掩的驚惶顫慄。
頭頂許久未發出聲音,蘇清瑟瑟的跪在地上,目光掠過自己手腕上那串老纏絲瑪瑙手鏈,想起前日裏看到那太監手上拿着的佛珠,心一橫,就把老纏絲瑪瑙手鏈褪了下來,抬起緊繃的下顎,捧到了那太監的面前。
反正也是死,大不了搏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