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芫荽粥
皇上連着兩日宿在傅昭儀的披香宮,這對於後宮來說,不失於一件潑天的大事,因為除了皇后的椒房殿,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而去那椒房殿,也不過就是每月的規矩,像這披香宮之類昭儀居住的地方,一月兩三次便是最多的了。
今夜的月亮有些朦朧,烏色的雲大片盤踞在它的周圍,若隱若現的月光灑在鋪着地磚的走廊上,斜光疏影,淺淺淡淡的帶着暗影,偶爾冒出幾枝隨風飄蕩的樹枝。
蘇清依舊蹲在砂鍋前面,手裏拿着竹木製的勺子攪着那漸漸粘稠濃厚起來的芫荽粥。
細辛也因為連日守夜,染上了風寒,她正好趁着給傅昭儀泡明早養顏粥的材料時煮一碗芫荽粥給細辛,治治咳嗽。
細辛是蘇清自來到這裏之後,最為親近的一個人。
雖然與原主沾着一點關係,但是相處下來,蘇清真是覺得,細辛這個人真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因為她不貪金銀,不貪權勢,即便有着一張好麵皮,卻穩重自持,安分守己的做着她的一等宮女。
雖然這麼說有些誇張,但是蘇清確是覺得,細辛便像是這一灘污泥裏面生出來的白蓮,潔凈無暇,少情真心。
砂鍋裏面的粥咕嚕嚕的開始冒泡,泛出陣陣清香。
蘇清打着哈欠,因為最近休息的不是很好,她的整個人精神有些不濟。
頭腦混沌的攪着芫荽粥,蘇清扒拉了一片薄荷葉子塞進嘴裏,那清澀的味道一下充斥在口舌之間,讓人精神不少。
身後若有似無的傳來腳步聲,蘇清猛地轉身,便見昨天的小太監穿着規規矩矩的太監服,低頭正饒有興緻的瞅着她。
其實對於這個小太監,蘇清回去想想之後還是存在着疑惑的,因為大半夜的穿着白色褻衣在外面走,怎麼說這也是皇宮,這麼沒有規矩,被人看到亂棍出去打死都是及為正常的。
所以現在看到那小太監一身的黑色藍邊太監服,布料細膩乾淨,顏色雖然晦暗了幾分,卻依舊掩不去那一身的內斂氣勢,蘇清的疑惑只重不輕。
別過了頭,蘇清沒有說話,只是依舊攪着面前的皺。她覺得,既然自己惹不起,那便躲吧。
但是顯然,站在她身後的人不這麼想。
“你在做什麼?”脖頸處傳來細細密密的呼吸聲,貼在蘊熱的肌膚上。
蘇清撇過了頭,眼角處是那小太監身上黑色的暗料,衣擺處露出隱約深色的藍邊,因為微微彎腰的姿勢,露出裏衣紅色的一塊,腳上面是一雙黑色的長靴。
但是更讓蘇清奇怪的是,在這個小太監的身上,她聞到了淡淡的歸脾湯的味道。
蘇清自己煮東西的時候,都偏向於多放一些清胃的料,所以是不是她煮的歸脾湯,她稍微聞一下也就知道了。
這小太監身上的歸脾湯雖然清淡卻不易散,不太可能是端着呈上去的時候沾染上的,更像是喝了,或者粘在衣服上留下的味道。
蘇清的眼神更加疑惑的落在那小太監的身上,連帶着手裏攪着芫荽粥的勺子都停了下來。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站起身,蘇清看着面前的小太監,纖細的身子站直,一字一頓道。
小太監面色不變,只是輕輕的颳了刮自己光滑的下顎,深邃的眸子定定的看着蘇清道:“黑衣藍邊,怎麼,這都認不出來?”小太監看着蘇清的眼中帶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光細潔白的臉上隱隱可見一對笑渦。
蘇清一愣,腦海深處原主的記憶拼拼湊湊,才憶起這是從一品的御前公公穿的衣服,立馬便恭敬的低垂眉目,行了一個標準的宮禮。蘇清的宮禮行的有些生澀,但是好在也沒教人挑出錯來。
但與她現在平靜柔順的面容相比,蘇清的內心卻是忐忑不安加懊惱非常。她早就應該想到,這皇上昨日和今日都宿在披香宮,身邊伺候的人肯定不少,那這御前公公半夜突襲小廚房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而那身上也是怪不得沾了濃重的歸脾湯味道。
想起昨日自己那番大膽妄為的舉動,如果這位要清算的話,一頓板子是少不了的。但轉念一想,蘇清又覺得是自己太過於自重了,也許人家根本就沒有把你一個小小的宮女放在心上。
一如昨日一般,這穿着一身正經太監服的泓祿在蘇清忐忑的心情下,端坐在小木凳子上,撩起寬大的袖擺,黝黑的目光專心於那鍋尚未熬好的芫荽粥。
蘇清還端着宮禮,她的身子一動未動,依舊低垂着眉目,一副安靜嫻熟的樣子,細腰窄肩,雲鬢素手,完全沒有昨日的脾氣,乖順的可人。
“起吧。”淡淡的吐出兩個字,泓祿的目光卻依舊頓在那咕嚕嚕冒着蒸汽泡泡的砂鍋上。
蘇清慢慢直起身子,靜靜的站立了一會兒,然後拿起擱置在一旁的瑩白瓷勺,順着砂鍋上面的薄層淡淡滑下來一圈,舀了半瓷勺的芫荽粥遞給那御前公公。
那順着砂鍋上面的薄層淡淡滑下來一圈的芫荽粥,不是很燙口,一口的量也是將將好。
泓祿看着面前那扣着粉潤顏色的手,又不經意的抬頭對上那小宮女忐忑討好的眼神,眼中隱隱露出笑意,接過了那瓷勺。
蘇清手上一輕,心下那塊石頭也是慢慢落了地。這公公接了瓷勺,也就說明應該沒有要處罰自己的意思。不過這大半夜的特地過來,難不成真的只是為了嘗她的粥?
瓷勺裏面的粥香滑細膩,入口即溶,確實是十分可口,但是泓祿看着手裏空了的瓷勺,心中想的卻不是粥,而是人。
剛剛蘇清遞瓷勺的時候,他隱隱聞到一股淡雅的香氣,似花非花,似香非香,不若平日裏那些昭儀美人用的香料,反倒像是自身所帶。
淡淡的挑起眼尾,泓祿眯着那雙深邃暗沉的眸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名字?”泓祿的聲音低啞卻不沙啞,反而帶着一股淡然的色質。說完,他將手裏的瓷勺遞還給蘇清,眼神依舊落在那鍋粥上。
蘇清低垂眉眼,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微微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瑩白細膩的肌膚竟然比她手中的瓷勺還要白上幾分。
蘇清拿起一旁的白底青瓷小碗,舀了小半碗的芫荽粥遞給泓祿,因為熱氣而潤濕的唇瓣輕輕吐出兩個字:“蘇清。”
那粥還冒着熱氣,淡淡的飄散出來一層,模糊了蘇清的臉。
素手羹湯,美人如玉。
李順站在門外,看着小廚房內的蘇清,狹長的桃花眼中暗隱淡淡精光。
抖着膽子又折騰了一夜,蘇清看着那坦坦然踏出小廚房的御前公公,透過半開的門縫抬眼望去,青淡的霧色籠罩住了這一方小小的院落,清晨的味道帶着凝結的露珠闖進鼻息。
輕嘆一口氣,蘇清揉了揉額角,起身拿過浸泡了半宿的養顏粥米料,開始燉煮起來。
連着兩夜沒有休息好,蘇清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她看着小宮女端走傅昭儀的養顏粥,便端起那又被熱了一遍的芫荽粥回了房間。
細辛正在凈面,看到打開房門回來的蘇清,朝着她皺了皺細眉,開口道:“又熬了一宿?”
“你這不也是一宿嗎?”細辛作為一等宮女,守夜這種事情,本是不必做的,但卻每次都被茯苓壓着做這做那。
兩個人本是一般的分位,細辛卻硬生生被人壓了一頭。但她也不惱,任憑那茯苓如何的叫喚,只默默做事,沉穩隱忍的很。
其實蘇清大概也是知道一些原因的,細辛肌膚細白,鵝蛋臉龐,青絲烏髮,身材纖細裊裊,特別是那雙眼睛,顧盼之間,即使是無意,卻也波光流轉,眉色如畫。
一個好端端的美人,比之僅僅只能用俏麗來修飾的茯苓,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而這是後宮,特別是像傅昭儀這般心胸狹隘的人,怎麼可能留着細辛這般美貌的女子在身邊,卻她又不想讓細辛淪為她人對付自己的棋子,便處處壓制,但凡一點得臉的事,從沒讓她做過,怕的就是哪一天這細辛搶奪了她的寵愛。
空頂着一個一等宮女的頭銜,細辛在傅昭儀的面前一點不得寵,反而處處忍讓受氣,也真是讓蘇清看着心寒,即使她比細辛的境遇好不了多少。這也虧得她有一個當御醫的便宜老爹,不比細辛布衣出生,處處艱難。
“來,我看你近日有些咳嗽,喝點芫荽粥吧。”蘇清指了指檀木桌子上放着的芫荽粥,接過細辛遞過來的面巾凈了臉,又關緊了房門換起身上粘膩膩的厚重宮服。
細辛目光微紅,帶着暗隱流光,落在蘇清纖細的背影上,慢慢的拿起了瓷勺,將芫荽粥放入口中。
芫荽粥重新熱了一遍,當然不如第一遍的時候好吃,但細辛卻是一勺一勺吃的認真,眉目低垂之間,一顆帶着熱氣的晶瑩珠子落入碗中,和那芫荽粥混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