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林銳曾想過這次過來應該如何表現,他自認背後有沈凡撐腰,唐易也不過是沈凡一手提拔上來的,所以自己謀划個好職位基本沒什麼懸念。甚至在唐易過來之前,他不無得意的對同行的同事說,“如果一會兒我有空的話,也順手提一下你。”

同事看他成竹在胸,於是前後端茶倒水好幾次。誰知道進了辦公室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他打圓場打在了林銳的天靈蓋上,後者的臉色頓時就黑了。

唐易饒有興趣了看了他們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好像這倆人不過是一唱一和的一對小丑。林銳終於臉上掛不住,轉過頭對同事頗為不善的說了一句,“你先出去吧!我找唐總有事。”

這個同事本來的職位不如他高,心裏雖然不滿,但是之前唐易也明確的表了態,皺了皺眉頭還是先走了。林銳一直等辦公室的門被關上很久之後,才站起身,抄着褲子口袋徑直走到了唐易的辦公桌對面。

“唐總,其實我來呢,主要是為了工作的事情。”林銳微微低頭,輕咳了一聲,“我知道你對我可能有些誤解,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在公司有個體面的職位,當然有沒有實權我並不在意,我媽現在需要我的照顧,我需要留在t城。”

“哦?”唐易看他一眼,也跟着平靜的說道,“可是這裏沒有你的位置。更何況t城公司這麼多,你又何必在我手下屈就?”

他的神情淡然,林銳看了他一眼,得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甚至無從揣測唐易這話的意圖,只能頓了頓繼續解釋,“我在er的工資是t城其他小公司給不起的。大公司我也進不去,更何況我在er已經過工作了兩年,實在也不想去其他公司從頭開始爬。”

“所以呢?”

“所以唐總你隨意給我一個職位就好,反正工資也是總部支付,我不挑的。”

唐易點了點頭,突然問道,“你母親身體還好嗎?”

林銳愣了一下,含糊的回答,“還行。”

“那多虧還行。”唐易往椅背上靠了靠,溫和的說,“要不然三番五次的被兒子搬出來說事,動不動要病危的樣子,這會兒有點福氣也折騰沒了。”他眯了眯眼,好笑的說,“林銳,你還真以為四海之內皆你媽呢?你想進公司,你想多要錢,你不想去哪裏……”

唐易嘖了一聲,“快別想不想的了,沒人在乎你的感受。”

林銳愣了愣,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當時沈凡打電話給唐易的時候他就在邊上,自然清清楚楚的聽到了唐易的不甘和惱怒,但是沒辦法,沈凡壓唐易一頭,唐易就是不願意也得供着他。

他這次回來多少有些優越感。兩年前他就是空降在了唐易的部門,後來被周昊踢走的時候明眼人都知道是唐易容不下他。他當時臉面全無,在總公司夾着尾巴做了好久才慢慢的爬了上去。這次他回來有沈凡撐腰,自然是帶着一雪前恥的勁頭,哪能料到唐易才兩天就變了個臉?

林銳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道,“這次我回來是沈總的意思,你之前也是答應了的……”

“是答應了,”唐易面無表情的說,“就為了折騰折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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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易離開公司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北風跟掄耳光子似的往人臉上招呼。他裹了裹衣服,想到林銳下午離開公司時的氣急敗壞,有些無語的搖了搖頭。

換做兩年前,唐易說話定不會這麼簡單粗暴。當時林銳和他有矛盾,工作上屢屢有分歧,他每次也是有理有據的給人擺清楚說明白,甚至在周昊要把人踢走時猶豫了一下。假如換到之前,那今天的對話很可能會是另一番模樣,比如唐易會從他的工作成績上說事,或者明說公司馬上要和總公司脫離關係,讓他好自為之。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林銳千不該萬不該,對顧言廷說了那樣的話后還拿他唐易當傻子,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

晚上的時候唐易到家有些晚,顧言廷已經做好了晚飯等他。維維中間醒來過一次,和顧言廷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之後只問了一句“唐叔叔呢?”,顧言廷二十多年來頭一次學着小孩軟軟的腔調說話,掐着嗓子說,“蘇蘇去上班掙錢了,晚上就回來。”

維維又跟他瞪着眼互相看了好一會兒,才面色嚴肅的點了點頭。

“然後呢?”唐易吃了口飯,忍不住笑着小聲問。

“然後他就去尿尿了,尿完了自己又回去睡了。我剛剛看了眼,還沒醒呢。”顧言廷有些興奮,壓着聲音說,“哎,我怎麼覺得跟這孩子這麼有眼緣呢?”

唐易愣了愣,顧言廷和着孩子有沒有眼緣他不知道,血緣倒是挺近的。他沉默了一下,吃飯的動作也不自覺的停了下來。顧言廷的親生父母的事情,現在幾乎是大家都知道了,唯獨他自己蒙在鼓裏。唐易想和他說,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怎麼說起。

顧言廷看他情緒不太高,自覺的停下了話頭,一直等快要睡覺的時候,才忍不住撫着唐易的眉心,有些忐忑的問,“你有心事?”

唐易頓了頓,緩緩的點了點頭。

誰知道顧言廷會錯了意,他有些不安的收回手搓了搓,又放回去繼續按着。如此幾次之後,才不太自在的說,“其實,其實你說的郵件,我看了。”

他說完之後就小心的看了唐易一眼,卻沒繼續說下去。

唐易抬眼看他,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郵件?”

“嗯,”顧言廷摸了摸鼻子,悶悶的嗯了一聲。

唐易看了他一會兒,半晌點了點頭。他知道顧言廷的這種反應八成就是沒辦法解釋,那封信的意思估計和自己理解的差不多。只是時隔多年,再追究也沒什麼實際意義了。他之所以提起,也不過是想把自己心底的憋屈說出來,讓顧言廷明白他的不信任從哪裏來的。

顧言廷擰着眉,似乎挺愁的樣子。

唐易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他沒說話,隨後就聽顧言廷小聲說,“我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那麼說的。可是我不是真的不喜歡你。我就是,就是那麼說了。”

“我知道。先睡吧。”

“不是,哎,我不知道怎麼說。”顧言廷聲音有些着急,“其實我當時挺高興的,也不是那意思。”

唐易點了點頭,剛想說我知道了,就見顧言廷翻身從一旁拿過來手機,有些着急的戳了兩下。

“其實,其實我後面還有好幾封呢。”他緊張咽了口水,往前推了推,“要不,你都看一遍,然後一塊打我一頓出出氣好不好?”

“我不打你,都過去的事了。”唐易有些無奈,等目光掃到手機屏幕一排的郵件時,忍不住愣了。

這麼多?

五分鐘後唐易懷着自虐的心態把那些郵件包括後來沒看的都看了一遍,然後半個小時后,顧言廷終於沒能逃脫被打的命運。

郵件一的內容就是唐易看見的那封。

唐易草草的掃了一眼就往下翻了,然後看到了郵件二。

郵件二:今天跟他一塊去逛街了,哎他非得給我買羽絨服你知道嗎?一件三千多塊錢哐一下就給刷了!卧槽!不知道大爺不喜歡羽絨服嗎?!難看死了。

郵件三:嘿,我跟你說,今天他還跟我吵架了,就為了我不跟他出去開房。你說多矯情啊,過個節還得開房,開房也就罷了,還去五星級酒店,知道多錢一晚嗎?兩千塊錢!卧槽!兩千塊錢就睡一晚上!哎給你看看……

郵件四:今天有點煩,他非要給我買蛋糕我不讓,結果跟我急眼了……

郵件五:操!老子攢了半年的工資給他買的表他竟然說醜醜丑!丑個蛋啊!丑嗎?!快兩萬大洋啊!

……

唐易並沒真正指望過顧言廷能給他一個完全使他釋懷的解釋,無論話說的多麼漂亮,傷害終究已經造成,而這些年的隔閡和裂痕也是從一封郵件開始,逐漸的乾裂擴大,最後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是這會兒再次回頭看,同樣的郵件卻有了完全不同的意圖和表達。就像是同樣的一句“你去死”一樣,情人間打情罵俏,翹着手指軟軟糯糯的“去死”,必定和仇人見面眼紅脖子粗的“去死”具備着截然相反的語義。怎麼理解全靠上下環境的襯托,顧言廷說出這麼中二的話固然讓人咬牙切齒,唐易的問題卻在於他已經有了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甚至在看到郵件時抱着自己的驕傲和清高不肯當場尋求一個解釋。

唐易下手沒有真用力,只是有些惱怒,卻又完全不知道如何表達。顧言廷等他停手后就一直扭着頭看他,一直等他氣哼哼的躺下睡覺了,才纏過來抱住了他。

“其實吧,我沒不喜歡你的意思。”顧言廷一邊揉着自己的後背,一邊回過味來似的湊在唐易耳邊小聲說,“我覺得,我可能是有點顯擺。”

唐易依舊沒好氣,“這有什麼好顯擺的?”

“他以前就總顯擺,顯擺他的電腦,他的手機,他跟人出去一趟花多少多少錢,還總拿我的比。”顧言廷訕訕地說,“後來我不揚眉吐氣了么,就想掙回點面子。”

唐易無語的推了推他,沒推動,忽然想起來林銳剛回國的那一茬。他心裏閃過一個微小的念頭,最後不動聲色的問,“昨天他找你,你怎麼不請他去個好點的咖啡館?”

“啊?”顧言廷愣了愣,“也不差吧,花了五十多呢。”

“五十多才到哪兒,你請他吃個飯不得上千嗎。”

“……”顧言廷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慢吞吞的說,“其實吧,那天……我就是想深沉的裝個逼。但是結賬的時候就後悔了,心疼的我不行,我還要了張發|票颳了刮獎……沒中。”

顧言廷說道“沒中”的時候聲音都弱了弱,唐易又好氣又好笑,睡過去的時候肺都疼。

顧言廷以前有多好面子沒人能比唐易更清楚。比如要□□和打包剩飯這兩件看起來很跌份的事兒,顧言廷從來不做,也不讓唐易去做。

當時唐易僅僅是喜歡他,在沒有和油瓶子鹽罐子的瑣碎融合之前,那樣的喜歡往往十分冷靜,甚至能一厘一毫的列出對方的毛病和缺點。那時顧言廷在唐易心裏的第一大缺點就是好面子,以至於唐易經常在各種場合下尷尬的要命。

比如倆人初次去t城中心的奢侈品商場,唐易之前有事去過一趟,後來那家商場的二樓開了一家甜品店,他便心血來潮喊了顧言廷在那裏過情人節。他們當時剛工作不久,倆人的條件都不是能夠經常出入這種場所的人,唐易的本意是想犒勞下顧言廷,同時滿足下倆人小小的虛榮心,誰知道顧言廷很快趕到,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尷尬了。

顧言廷當時遠遠的看見唐易便肅着臉走了過來,開口就問,“你怎麼在這裏等我?”

唐易愣了一下,隨後就聽顧言廷嘆了口氣,用挺大的聲音說,“靠,王剛跟我說他今兒買了個xx的鞋子,花了五百多。這個敗家玩意兒。”

那個叫王剛的已經和顧言廷很久沒聯繫了。五百的鞋子也就是唐易和他不捨得買,在奢侈品商場卻湊不上數。唐易尷尬的抹了把臉,偏偏顧言廷渾然不覺,一副我的朋友很土豪的吹噓模樣。

唐易當時鬱悶的不行,然而等看見顧言廷穿的是一套初秋的衣服時,心裏卻又尖銳的疼了一下——那是顧言廷最貴的一身衣服,但是很薄,2月份t城的大北風還帶着冰碴子味,這一身衣服不擋冷也不擋風,顧言廷之所以選擇它,估計是怕穿寒酸了丟人。

顧言廷好面子,因而怕被人瞧不起。不管是他穿身不合季的衣服還是高談闊論生怕別人以為自己沒錢,其實都不過是心虛的表現。有句話是,“一個人越強調什麼代表他越缺少什麼”,唐易深以為然,放到顧言廷的身上才發現他對錢其實很介意。

不少人就窮人家的孩子和富人家的孩子做過各種對比,也不乏各路專家旁徵博引的就人生而平等或不平等發表過文章。唐易自認為是從底層爬上來的,對這樣的話題往往不屑——他的眼裏,凡是喜歡談這個的,多數是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卻又不去努力的大loser。甚至每當看到類似的話題時,他會產生一種深深的鄙夷感和優越感。

可是在顧言廷有些拘謹又強裝牛逼的往那一站,而他的身後不遠處正有個小正太優雅的點單時,唐易才意識差距是真的存在。

他和顧言廷在類似這樣的奢侈品商場或者高檔的會所里,第一反應從來不是優雅自在的享受,而是帶着拘謹和自卑的自我檢驗,有沒有不合適,會不會丟人?

只是唐易習慣了內斂,而顧言廷還不懂掩飾。

唐易屢屢為此尷尬,卻又詭異的因為同理心而對顧言廷產生了一種維護的想法。後來倆人工資漸漲,買了房買了車,出門包里也有錢有卡了,顧言廷才不再高談“有個同學”“有個朋友”了。只是唐易沒想到,顧言廷郵件的真實意圖是換湯不換藥的“有個男友”。

不過能讓顧言廷在林銳面前吃完飯要□□,就圖那十塊五十塊的獎,只能說,這是真的肉疼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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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廷這次回來沒有請假,在唐易這一墨跡就到了周三,等早上起來的時候他接到公司的電話。同事口氣很好,甚至略帶揶揄的說他,“顧總你這是跑到溫柔鄉里起不來了嗎?可是現在已經是12月份了,你好歹堅持下拿完今年的年終獎啊。”

顧言廷咳了一些,這才覺出竟然一晃就兩天了。

同事瞭然的笑笑,拖了很長的尾音后才說,“不過也沒事,你之前不少假期都攢着沒用呢,回來補個假條就行。”顧言廷之前工作很拚命,連帶着兩個周的年假都一直沒用。這個同事和他關係不錯,以為他正在追姑娘,於是十分好心的建議他先把年假用了,要不然過了這個月也沒什麼機會了。

顧言廷恍然大悟,剛聊了兩句,就感到手機震動了一下,有別的號碼打進來了。他順手把手機拿離耳朵掃了一眼,不看不要見,一看差點把同事的電話給掛了。

“……她同意了就行,反正假條還能補,對了那兩張紙別忘傳真給我,”同事笑着說,聽着沒動靜,喊了一聲,“老顧?”

顧言廷忙回神,“啊,啊,我知道了。”

“別忘了啊。”同事說,“我先掛了。”

同事掛了,與此同時林銳的電話也掛了。

顧言廷剛鬆了口氣,就見手機屏幕閃了閃,進來一條短訊,“方便陪我去趟醫院嗎?”

——

冬日早上的陽光並沒有給人帶來什麼溫暖,甚至一直等到□□點鐘,林銳都沒能看見太陽公公的影子。他今天穿的並不多,米白的棉t外面是個淺灰色外套,造型清新時尚,往江淮路上一站,引來的注目禮和遭遇的大冷風成正比。

顧言廷遠遠跑過來的時候,他正微笑拒絕一個妹子的搭訕,等轉過臉的時候臉上笑意還沒退,十分自然的沖顧言廷說,“我以為打擾到你休息了呢。”

“沒有。”顧言廷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胳膊上還掛着一個手提袋,鼓鼓囊囊的。他上下打量了林銳一眼,隨後問道,“你要去醫院?”

林銳嗯了一聲,看了顧言廷一眼后,嘴唇抿了抿,隨後卻低下了頭。他經常做出這樣的動作,一般的意思就是有些難回答,或者有些難過。顧言廷不知道這次是前者還是後者,只能原地蹦了兩下取暖。

好在沒多久林銳低頭低夠了,終於給出了答案。他抬起頭,有些苦笑地說,“我媽今天複檢,我……我不想一個人去。”

“啊,這樣啊。”顧言廷搓了搓手,關切地問說,“那你告訴你爸,或者你舅舅啊阿姨啊姥爺啊他們了嗎?”

“……還沒。”

“還是跟他們說一聲吧。”顧言廷說,“情況肯定是好的,你別擔心。再說,萬一不好的話……也該讓家裏人有個準備。”他頓了頓,隨後不太熟練的一字一句的蹦道,“再說,我一個外人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

他最後一句說的不像之前的那麼流利,意思卻表達的很明白。林銳愣了愣,過了一會兒之後,才尷尬的笑了笑,解釋道,“去看我媽只是其一,我的腿也有點疼,想讓你陪我去看看。”

腿疼的事情他很少拿出來說事,但是但凡一說,顧言廷肯定會聽。林銳今天的本意是讓顧言廷陪他去醫院看他媽,然後順道中午吃個飯,跟他一起回憶一下大學的事情。甚至他想好了吃飯的時候談哪些最能勾起顧言廷之前對他的情愫,又怎麼隱晦的表明自己在公司遭到了唐易的刁難。

誰知道顧言廷剛剛沒有立刻答應跟他出去,林銳心裏有些失落,表現在臉上就是委屈和忐忑。他怕顧言廷沒聽清楚,還特意輕輕扶了下自己的膝蓋。

顧言廷果然激動的看了過來。

林銳咬着下唇哀哀戚戚的看着他,隨後卻聽顧言廷問道,“你腿疼?是不是最近才疼的?”

林銳點了點頭。

顧言廷忙又關心的看了看他的腿,說,“是回到t城后才疼的吧?之前都沒事?”

“是啊,怎麼了。”

“唐易說你肯定腿疼了我還不信,”顧言廷鬆了口氣,忽然把手裏的東西遞了過來,“嘖,給你,拿去吧。”

“……”

“棉褲,”顧言廷看林銳不接,往前送了送,塞到他手裏后還嘆了口氣,拍了拍林銳的肩膀,“我倆查了半天了,冬天腿疼就是凍的!你看你酸不溜丟穿這麼點,等以後老了更難過。這條是唐易以前買的,買小了沒穿過,昂,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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