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唐易就是有這種本事,明明你想要的是a,他偏偏能從“實在不行”或者“這不是怕”的委婉託詞中,挑出一個b,雲淡風輕的一錘定論,然後等你磕頭謝恩。
顧言廷氣的牙疼,林銳此刻就在他對面,“哪來的滾哪兒去”清清楚楚的從話筒里傳出來,林銳臉上的笑頓時就僵住了。
顧言廷這幾天有事煩心,打電話的時候忘了他正在和唐易冷戰。此時被他吹捧了一上午的“溫柔敦厚”的唐易當場打臉,頓時臉就黑了。
“唐易!”
“嘟嘟——”那邊已經掛電話了。
林銳有些尷尬,見顧言廷臉色鐵青,肌肉咬的綳起的樣子,忙伸手拉了一下顧言廷的胳膊。
“言廷,別為了我你們倆再鬧矛盾。”林銳看上去知情知趣的,擺着手笑笑,“沒關係,大不了我早點起床就好了,就當體驗下國內生活。”
顧言廷只能點頭,“這樣真的挺抱歉的,唐易他……最近心情不大好。”
“哦?你們吵架了嗎?”林銳詫異,“那肯定是你不好了,唐易那麼好的人,別不知道珍惜啊,小心被人拐跑了!”
顧言廷皺了皺眉頭,沒繼續這個話題,轉過臉問他,“你回來做什麼工作?怎麼上班這麼急?”
“在er,沒辦法,他們催的挺緊的。”
林銳低了下頭,大開口的t恤下,露着大片的雪白肌膚,“現在我媽媽也上年紀了,我總要,掙錢養家的……”
“你家不是……”顧言廷覺得那公司名字有些耳熟,不過還是被後半句吸引了注意力。缺錢,不是林銳家會有的事情啊!不過再細想下林銳的混蛋乾爹,他又不好繼續問了。
林銳的母親是小三上位,把住了一位娛樂公司的老總,這家公司說大不大,卻也捧紅了幾個小藝人,業內算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只是聽說那老總的原配夫人心狠手辣,離婚的時候精打細算,就差把老總的褲衩也算計走了。這老總從此得了疑心病,再對林銳的母親,除了給購物卡和現金外,其他的財產都跟防賊似的防着這母子倆。
顧言廷從小父慈母愛的長大,當時看到我見猶憐的林銳衣衫不整的哭倒在自己懷裏,身上佈滿老男人的指痕時,差點抄起刀子去找那禽獸老總拚命。
林銳單純柔弱,一看就是需要人保護的樣子。
更何況,他還救過顧言廷的命。
林銳知道他要說什麼,自嘲的笑了笑。
顧言廷轉開視線,陪着林銳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后,說,“工作也別太拚命了,要是遇到什麼問題,隨時打我電話。”
林銳精雕細琢的小臉微微揚起,說,“那你別嫌我煩。”
“不會。”顧言廷看他一眼,沒再繼續許什麼諾,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日料店,說“走,請你吃飯去。”。
林銳點點頭,“好啊,好久沒吃了,怪想的。”
他緊跟了一步,忽然冒出來一句,“言廷,你比之前成熟多了,也……更帥了。”
顧言廷長的帥是學校公認的,他的智商和情商都一般,但是身高和顏值卻是頂尖的。一米八五的個子,倒三角大長腿,歐式的大雙眼皮,用騷胖的話說,雙眼皮褶深的一翻眼能夾死個蒼蠅。
唐易曾慨嘆過,顧言廷這種面相的人不開竅則已,一開竅必定是心狠手辣冷血無情之輩。
顧言廷問他這竅怎麼開,唐易笑着說,誰知道呢,許是等誰碰了你的心頭肉,你真急眼了,沖發一怒為紅顏,也就升華了。
顧言廷撇撇嘴,不以為然。
唐易是他所見的同齡人中,最心機深沉,最成熟穩重,最善決斷,也最強詞奪理之人。他顧言廷就是七竅開全,也趕不上唐易的一根毫毛。
他們倆人十次吵架至少有九次是因為顧言廷在家裏根本說不過唐易,最後急了就動手,一動手唐易就冷戰。
這次為什麼吵架呢?
顧言廷恍惚了一下,忘了。
光記得最後的時候他一拳打在唐易肚子上,後者氣的趴在沙發上沒起來。等半夜顧言廷想起來去哄的時候,那人竟然已經走了。
衣服沒帶,手機沒拿,很匆忙的樣子。
“言廷?言廷?”林銳忍不住抓了下顧言廷的手腕,“言廷,你沒事吧?”
“不是,大概是最近沒睡好。”顧言廷抬手捏了捏眉心,“聊聊你吧,這兩年過的怎麼樣。”
顧言廷請林銳吃完飯,又開車陪他去了趟商場買了幾身上班穿的衣服,等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
昏黃的燈光從四樓的窗戶里透出來,顧言廷遠遠看到,心頭不由了鬆了一口氣。
他不是傻瓜,唐易對林銳的不歡迎都不加掩飾。想來昨晚在ktv,唐易沒發作,也是為了給自己留點面子。
顧言廷好面子誰都知道,唐易和他交往三年,無論在家裏打的多麼凶,出門見了朋友,從來不會給他下不來台。
只是朋友一周也就見上一兩次,而他和唐易算是老夫老妻,只要這日子想過,就得邁過林銳這道坎兒。
顧言廷把車停好,抬頭看着自家窗戶,站了好一會兒,才走上樓去。
顧言廷算是個城裏人,但是顧爸爸顧媽媽都是普通職工,住的是筒子樓的職工宿舍,所以他從小就跟着宿舍區的熊孩子們偷雞摸狗,上躥下跳。
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一直持續到高中。顧言廷在軍訓時,晚上開始夢到自己的教官。他個子高,在後面站軍姿的時候很少見到那教官的臉,但是成熟男人的氣息,卻讓少年的他開始有了各種衝動。
就在這時候,他認識了林銳。
那是顧言廷高一寒假的時候,筒子樓附近的公路翻修,擋了一半的道。顧言廷放假回家,剛下了公交車,就被一輛反向過來的車給撞飛了出去。
那時候天冷,路上本就人少。有幾個撞見的被嚇的叫聲比他都大。那肇事車輛逃逸了,郊區的破樓區附近也沒監控,要不是正好林銳從那裏路過,八成顧言廷也就嗝屁了。
林銳報了警又叫了救護車,穿着一身純白的衣服蹲在顧言廷旁邊,不停的鼓勵他,喊他。半昏半醒間,那張美人臉便深深的刻到了顧言廷的腦子裏。
再後來上大學,顧言廷在新生報到見到同班的林銳,高興的差點從宿舍里飛出去。
只可惜倆人有緣無份,顧言廷知道林銳是同類后毫不猶豫的就表了白,結果被拒了。林銳說因為倆人太熟悉,其實現在看來,不過是因為顧言廷太窮。
即便顧爸爸後來開了家小賓館,也供得起顧言廷吃吃喝喝買名牌了,但是和林銳交往的那些朋友相比,他們之間的差距依舊足以跨越兩個階級。
顧言廷心裏有數,但是林銳就像是他心頭的一抹白月光,從高二起,他所有的念想和惦記都晾曬在了這抹白光之下,日思夜想,情根深種。
所以他自覺退後,不是備胎勝似備胎,任勞任怨的隨侍在林銳左右。倆人的關係都定義為了朋友,最好的朋友。
顧言廷大學期間交往的十幾個小男友,無一例外的都知道林銳這尊神的存在,然而人人都對此表示了善意和理解。
有那不理解的,也早被顧言廷一腳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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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顧言廷卻不敢踢唐易。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當年為什麼會答應唐易“試一試”的要求,甚至他一直執拗的認為自己和唐易之間,只是日久生了親情,就像養狗養貓的那種依賴一樣,遠遠沒有愛情的成分。
但是他依然不敢輕易惹怒唐易。
房門是虛掩的。顧言廷推門進去,就見唐易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淺藍色的襯衫開了兩粒扣子,難得的有些皺巴。
電視上是經典的貓和老鼠,那老貓氣急敗壞的追着老鼠,叮鈴桄榔折騰一路,最後逮到老鼠卻沒一爪子拍死,反而得意的嘎嘎直笑。
老鼠趁其不備竄的沒了影。
唐易淡淡一笑,吐出了觀后感,“傻逼。”
唐易學校里是標兵,工作了是領導。今天一本正經的說著“傻逼”二字,那麻溜兒勁兒跟口頭禪似的,顧言廷一愣,就站住了。
唐易已經轉過了臉看他,一隻手輕輕扶了下眼鏡框,“你回來了?”
倆人冷戰了好幾天了,唐易客客氣氣,顧言廷也不想擰着。於是點點頭,“嗯,回來了。你吃了嗎?”
他換好鞋子,提了一個半透明的小袋子,放到茶几上,“給你買的。”
方方正正的小盒子,裏面是枚戒指。
唐易輕輕捏起來,在手上看了半天,是一個潮男常去的飾品店。
他不混圈,不代表他真的對這些不熟。實際上,圈裏人平時好什麼玩什麼,什麼人會買什麼東西,唐易幾乎門兒清。
顧言廷這麼個從不逛街的人,能買這家店的東西,可能性只有一個。
唐易捏着戒指往沙發里窩了窩,右手的手指輕輕叩了叩膝蓋。
“新海二樓的潮品店?這個……大約是288?”
顧言廷往卧室走的身形一滯,驚訝的轉身看了過來。
唐易這人心思縝密,說白點,就是城府太深。只是平時倆人相處,唐易就像只溫暖的大貓,偶爾露露鋒利的爪子,也沒撓過顧言廷。
今天這鋒芒露了一點,顧言廷已經察覺了不對勁,“嗯。”
“那不錯,十個戒指正好能吃一頓飯。”
“你跟蹤我?”顧言廷眉頭皺了皺,頓時就想惱。他中午和林銳吃的日料,總共花了2900出頭。顧言廷的臉色沉了沉,頓時覺得自己在樓下想和解的心思很傻逼。
還解釋?
還商量?
唐易是什麼人,哪兒需要你說話!
誰知道唐易抬手擋了下眼睛,慢慢笑了,“你還真瞧得起我,顧言廷。”
“林銳愛吃日料,今天你請他吃飯,難不成去川菜館?整個t市,能入的了林銳眼的日料店超不過三家。空離着他家太遠,紅石最近在裝修,也就是合一各方面都合適了。更何況,那裏的情侶座挺有名的,最低消費兩千六的地方,你顧言廷這麼好面子,不加點添頭,怎麼行呢?”
唐易側了側臉,淡淡的說,“差不多,2900?”
“……”顧言廷心裏一驚。
隔着這段距離,他只能看到唐易微側的一面,黑框眼鏡下,低眉靜目,似乎毫無波瀾。然而那一層層的冷意,卻從顧言廷的腳底開始蔓延,一直竄到他的天靈蓋上,起了渾身的白毛汗。
果然,唐易想知道什麼,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然後呢?”顧言廷頓了一下,冷笑着說,“就是2900,怎麼了?花太多了嗎?你要是心疼我花錢你直說,我掙一分花一分,大不了老子之前吃吃喝喝的全記賬,以後一筆一筆還給你,行不行!”
倆人在一起,一直都是唐易掙的錢更多。顧言廷心裏有疙瘩,唐易便很少提錢。今天唐易不對勁,顧言廷也炸的有些突然。
唐易身子一僵,搭在沙發背上的手頓時青筋暴起,猛的一下抓住了沙發套。
顧言廷咬牙等着唐易咬牙切齒的過來干仗。誰知道那鐵爪似的五指狠狠抓起后,又緩緩的鬆了開來。
唐易身形未動,反而輕輕的嘆了一聲,“言廷,你真的,就這麼抗拒我嗎?”
顧言廷皺了皺眉頭,沒說話。
“我專|制,獨|裁,把你原來的狐朋狗友,哦,不,應該叫兄弟……我把你的兄弟們衝擊的四分五裂,幾乎沒有人和你再交心,吃肉喝酒再沒了你的事,你覺得很孤單,是不是?”
顧言廷愣了愣,
“偶爾。”顧言廷說,“說這個幹嘛?”
“好,那不談這個,”唐易頓了一下,半響說,“那你是不是覺得,我掙錢比你多,讓你很有壓力?尤其當我問你花多少錢的時候,你會不會覺得很沒面子?”
這次顧言廷沒再猶豫,“有點。”
“嗯,”唐易又問,“你不喜歡我過問你的事情?”
顧言廷忽然想起來,上次倆人大打出手,就是為的這個。
他有個堂哥過來請他吃飯,唐易一直等到他半夜回來,盤問了他半個小時。
顧言廷過去二十年過的隨心所欲,從來沒遷就過哪個戀人。唐易這麼優秀的人跟他在一起,他覺得榮幸,也不自覺的做出了讓步,最後就是一讓再讓,到了現在的局面。
所以有時候,他未泯的叛逆心一起來,就會湧出無數的委屈和悲憤。
以前顧言廷對這幾點提出過異議,唐易有時候會詫異的聽他說說,有道理的就點頭記下,有時候則直接耍流氓,突然湊過來親顧言廷一口。
然後最終的結果就是妖精打架,一夜春|宵。
顧言廷想到之前倆人甜甜蜜蜜的場景,那積攢的火氣又悄無聲息的下去了一些。
“唐易,這些都好商量。我……”顧言廷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唐易清清冷冷的坐在那,不像是生氣發火的樣子,但是也不像是要和好的樣子。
顧言廷抓了抓頭,開了幾次口,也沒不知道從哪開始說起。
“是林銳吧?”倆人沉默了十多分鐘,唐易嘆了口氣,先開口了,“你想說什麼?”
顧言廷終於找到了台階,忙走沙發那,也坐了下來,“林銳的家離着江淮路太遠,如果路上沒有座位的話,我怕他的腿受不了。今天他說想要借住,我看你不太高興就沒鬆口。不過,這事兒咱能不能商量下?”
林銳的腿是送顧言廷就醫的時候傷的,據說他在看着顧言廷等救護車的時候,後面來了輛車,颳了他一下。
顧言廷見過,林銳那筆直細嫩的小腿上,有一條傷疤扭曲着。
一米二的沙發,唐易搭着胳膊佔了一半,顧言廷一坐下,便被擋在了遠遠的另一側。
唐易終於抬起了眼,鳳眸微凜的望了過來,“不能。”
“為什麼不能?”顧言廷皺了皺眉頭,口氣有些着急,“我跟他之間又沒什麼,就是普通同學,再說他的腿是為我傷的,我不能不管吧。”
“你要管,”唐易說,“你能不能告訴你,你打算管多久?”
“你管一次?管一年?還是管一輩子?”
顧言廷愣了愣,“當然……能幫就幫着。”
這意思,就是這輩子只要林銳有問題,他能管就會管了。
唐易不說話了。
客廳的燈光是暖黃色,當初唐易去買燈具的時候,特意換的,說是這樣比較溫暖,有家的氣息。然而這會兒,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他的俊朗的臉上,卻隱隱的發著慘白。
室內尷尬的沉默了好久。
顧言廷覺得有些不對勁,再想開口,已經晚了。
因為他聽到,唐易輕而堅定的一聲嘆息,“顧言廷,我們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