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陷陣鐵營(10201字)
第三十七章陷陣鐵營
審祥心中暗罵騫曼狡詐無恥。當日商議共同舉兵,騫曼在袁紹舉兵與朝廷相抗時卻按兵不動,坐山觀虎鬥,想等着兩人都疲敝了再發兵。於是在袁紹敗退後,經過袁紹這邊的使者早已違約、再三催促,他才侵入并州。審祥哈哈笑道:“那我就太為大汗和諸位感到惋惜了。當日我家主公與呂布一場惡戰,雖然戰敗,但也重創呂布,現在呂布幾乎無可用之兵。不然他怎會不派軍迎擊大汗?現在正是削弱他的最好時機。大汗退兵卻正好給了他喘息的機會。大汗在并州殺戮不小,以呂布睚眥必報的性格和驕橫跋扈的強勢,一旦恢復過來,必然傾全國之力來犯。試問大汗如今的實力與當年一統草原的匈奴相比何如?匈奴都被大汗擊破分崩離析。諸位難道不該有所警醒?而我家主公以誠待人,與大汗相約共守和平,大汗侵掠呂布之地既是為了自己,也全了幫助我家主公之心。我家主公如此初敗,得大汗如此相助,必然感激。今後若我家主公入朝輔政,以他忠厚待人的長者性格,以一州相贈、謹守和平約定也不過是小事一樁。”審祥見騫曼等人都已經意動,索性再加一把火,續道:“晉陽富庶,人口眾多,竊據晉陽的不過是一些黑山蟊賊,不管是兵力還是戰鬥力與鮮卑大軍相去不可以道里計。上黨兵力稀少,河內繁華,此天所以賜大汗也!大汗豈有意乎?”騫曼等人怦然心動。
審祥則在心中暗道:你們這幫未開化的豬玀、少腦筋的野人,等到你們與呂布不死不休、兩敗俱傷之後,我家主公又豈會放過你們?哼,審某人將會親自設下幾條計策讓你們嘗嘗厲害。而張燕一直不願意歸降主公,這次面對鮮卑大軍,看他往哪裏走?死有餘辜。
步度根也心懷鬼胎:這個審祥果然有兩下子,說得天花亂墜,跟真的似的。我大哥正在與他們在幽州攻打公孫瓚,以後跟他還要打交道,自己一定可要小心些,免得着了他的道。嘿嘿,且看這次騫曼與呂布如何兩敗俱傷。
深夜,膚施城東北方向二十裡外祁家豁子,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影。但如果登高遠望則能夠發現矮矮的土崗後面埋伏着無數人馬,戰馬全部卧倒,口銜木枚,士兵也都被上級嚴令不得發出絲毫聲響。鎮東將軍高順蹲在崗后,向眾將領佈置着任務:“高文率兩千騎兵於今晚四更時分對匈奴大營發動攻擊,待匈奴人反抗時迅速向正北方向的湯山隘口撤退。”高文,字學武,身材不高橫着長,一身蠻力,十分兇悍,面對匈奴人早就躍躍欲試了,聽得高順讓他佯敗,殺不痛快,不由咕噥起了大嘴。高順的副手于禁道:“學武不要失望,萬一匈奴人追到湯山隘口,你不想拚命也由不得你了;如果他們按照我們預料的不追,那你正好狠狠打他們的尾巴。總能讓你殺得過癮。”于禁在泰山之戰中的傷勢已經基本痊癒,穿着漢軍專門為高級將領配備的明光甲,十分威武,領命來打匈奴,心情也十分的好。高文頓時開心了,咧開大嘴道:“那感情好。”高順瞪了他一眼。高文連忙壓低聲音叫一聲:“得令!”溜下去整頓兵馬去了。
此前,高順、于禁以及在泰山之戰被我抓獲的徐志已經商量好了作戰方略。考慮到匈奴兵首領於扶羅粗通謀略,漢軍擬定的是“佯攻設伏、虛實相反”的計策,即先派騎兵佯攻然後向膚施城北僅十里遠的湯山隘口撤退,西河郡太守甄質率三千步卒埋伏於此,攜帶上万旗幟,到時微微露出破綻,做疑兵之勢。漢軍主力則埋伏於匈奴兵撤退的另外一條路、比較開闊不易埋伏的祁家豁子。膚施城南側是一條河,渡過並不容易,所以也不怕匈奴人反其道而行向南撤退。
高順續道:“歸凡率三千步卒和一千弓弩手列陣於左側山崗,司馬咨率三千步卒和一千弓弩手列陣於右側山崗,匈奴人落入陷阱后,聽我號令,兩千弓弩手一起發射,然後步卒衝鋒。”歸凡和司馬咨領命而去。高順道:“于禁、徐志率領六千步卒和八千民夫快速構築防禦工事,進行堅守,擋住匈奴人的兵鋒;我帶領陷陣營掐斷他的後路,等待援兵。”于禁、徐志拱手道:“是!”高順加了一句:“兩位責任重大,保重了!”他除了與公事相關外很少說其他話,這次加了一句足見對於禁二人的關心。于禁與高順已經交往了幾個月,知道他的性格,不由有些感動。部署完畢,大家分頭行事。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匈奴大營北面突然馬蹄轟鳴,殺聲震天。匈奴人老遠就已經發覺,連忙列隊迎戰。於扶羅大驚失色:“漢軍援兵果然來了!居然不知不覺繞到我們背後,我軍危險了!”他被劉政用計敗了一次,自信心大幅度動搖,加上這幾日高強度的攻城,久攻不下,心中急躁,一聽漢軍繞到背後,頓時恐慌起來。呼廚泉豪氣干云:“小小蟊賊,怕他何來?大哥且在大營坐陣,我帶三千鐵騎足以將來賊殺得屁滾尿流!”
話猶未完,膚施城門大開,無數兵馬殺了出來,喊聲震天,叫道:“鎮東將軍高順在此,於扶羅哪裏走?”匈奴兵攻城三日,死亡不少,也已經疲憊不堪,況且又是黎明前最黑暗、人的精神最容易麻痹、睡意最濃的時候,驟然遭到前後夾擊,頓時大亂。於扶羅這次是徹底相信高順真來了,不然城外哪裏來那麼多騎兵,城內還衝出幾千騎兵、足足幾萬步卒。自己士氣低落,士卒疲憊,哪裏抵擋得住,還是跑的好。於扶羅飛身跨上戰馬,與呼廚泉一起吼道:“不要慌,隨我將北面的漢狗衝垮!”兩人集結了幾千人,向北面的高文猛撲過去。高文一觸即退,向北就跑。眾匈奴人不顧身後劉政氣勢如虹的攻擊,跟隨於扶羅尾隨高文而去。劉政大部分都是步卒,但仍舊喊聲震天拚命追趕。
十多里路轉眼就到,高文很快鑽入湯山隘口。於扶羅不由放慢馬速,向呼廚泉道:“此處地形險要,恐怕會有伏兵。”湯山隘口鼓聲大震,殺聲大作,現出無數人馬,火把通明,宛如滿天繁星,佈滿整個隘口。高文率領騎兵也乘勢迴轉殺來。於扶羅大叫一聲哎喲,幸虧前鋒還沒有完全進入隘口,連忙后隊變前隊,沖了回來。呼廚泉也膽戰心驚,道:“大哥,怎麼辦?”於扶羅叫道:“向東北方向走!祁家豁子地勢平坦,漢人無法設伏。”
祁家豁子一片寂靜,黯淡的星光下,山崗黑黝黝、光禿禿的,也不像有伏兵的樣子。匈奴人衝到祁家豁子中途,於扶羅無意間像兩邊一看,才發現黑壓壓的人影,頓時如墮冰窟。其他匈奴人也看到了,本就凌亂的陣勢更加凌亂。
這時山崗兩側的平地上已轉出上萬人影,推着車輛、扛着土袋、抬着樹木,快速構築着簡單的防禦工事。於扶羅吼道:“沖跨他們!”前排匈奴離構築工事的人還有老遠,突然人仰馬翻。地下竟然挖了一個又寬又深的陷阱!在這個當口,第二排的匈奴騎兵哪裏收得住戰馬,紛紛跌了下去。於扶羅吼道:“沖沖沖!”幾百匈奴人眨眼間將陷阱填平,但剛奔了不到一丈,又是一個巨大的陷阱出現。戰馬的速度不由自主被遏制出來了。后陣的匈奴人頓時發生追尾事故,亂成一團。高順率領陷陣營迅速切斷於扶羅後路,將他們封閉在寬闊的祁家豁子上,一聲令下,兩側山崗上的兩千弓弩手一時俱發,將部分匈奴人策馬衝上山崗的打算射得粉碎。歸凡和司馬咨已經呼喊着沖了下來。
喊殺聲中,驚慌中,匈奴人的指揮系統已經崩潰,於扶羅帶着人想向前沖,衝出豁口,后陣的奚車爾奔則想衝破人數看起來並不很多的高順部,向外逃走,還有一些人想爬上兩側並不很陡的山坡。匈奴人雖然騎射過人,但在這大亂中都是心慌意亂、亂七八糟的放箭,根本無法對某一部形成有效打擊。
高順的陷陣營乃是費了他無數心血練成,裏面也有我的指點與提示。全營兩千多人,都披厚鐵重甲、握長柄鋼刀,豎刀如林,結陣而行,呼喝而進。類似於重裝步兵和陌刀兵的混合。由於現在冶鍊技術造不出太長的刀來,所以都是這些長刀都是木柄的。奚車爾奔的騎兵剛剛射出一波凌亂的箭雨,兩軍已經交織在一起。大吼聲中,陷陣營的長刀一齊劈下,將前排匈奴騎兵劈成肉片。高文的騎兵到達后,紛紛放箭。陷陣營人少,箭雨可以越過他們到達後面的匈奴人陣中。劉政的兩千騎兵很快衝了上來,與高文結成一個錐形陣。高順一聲令下,陷陣營從中間分開,積蓄了一段衝鋒距離的四千騎兵狂風一般撲了上去。匈奴人的戰馬都是站在那裏,頓時被漢軍騎兵沖得七零八亂。
整個戰場上除了于禁外,漢軍都處於上風。匈奴兵雖然人多,但大多數都被擠在祁家豁子中間,無法交鋒,只有眼睜睜看着前排的戰友紛紛倒下,然後自己再補上去送死。於扶羅鐵了心地對於禁猛撲,一**騎兵瘋狂地向于禁的簡單工事進攻,後面的匈奴人則在於扶羅的命令下箭如雨下,根本不管敵我。于禁軍死傷慘重,大多數死於箭下。于禁親冒箭雨,沖在前面,死死頂住於扶羅的反撲。
黎明前的黑暗很快過去,劉政的步卒也到達戰場,替下傷亡慘重的騎兵和陷陣營。剛才劉政攻出城外是虛張聲勢,大多數都是膚施城的百姓。現在趕來的只有三千步卒。不過這些人都是與匈奴人血戰後留下來的精銳,久經戰陣,殺氣凌厲。匈奴人更加招架不住。天色明亮后,戰場上剩下的匈奴人不到一萬,不過他們也看清了形勢,在於扶羅的帶領下拚命向于禁發動攻擊。于禁搖搖欲墜。
就在關鍵時候,在湯山隘口做疑兵埋伏的甄質帶着三千步卒趕到了。甄質派出偵騎探明匈奴人全部被圍困在祁家豁子,於是立即趕來。甄質向來精明,心忖匈奴人既然入了埋伏,應該會拚命向北口突破,畢竟這是馬頭所向,掉頭的話更加擠成一團不可收拾。他便繞過祁家豁子,補入于禁陣中。防禦工事頓時得以保全。
不過匈奴人果然兇悍,在這麼不利的情況下,藉著呼廚泉的拚死衝擊和掩護,於扶羅還是帶着一千多騎沖了出去。高文等人尾追不放,但匈奴人騎術精湛,將高文等落得越來越遠。高文等人還差點被於扶羅在他逃入一個密林后打了埋伏,只得悻悻回來。
此戰,漢軍共投入兩萬六千兵力,包括四千騎兵、兩千弩兵、兩萬步兵,以及三萬民夫(膚施城頭兩萬多、祁家豁子構築工事的八千多),匈奴人共投入兩萬五千騎兵。漢軍四千騎兵傷亡兩千,弩兵傷亡兩百,步卒傷亡一萬;匈奴人投降兩千,逃跑一千,兩萬三千多人被殲滅。漢軍打了一個大大的勝仗。高順從此威震北疆。
高順已經收到前線戰報,包括太史慈攻破美稷、鮮卑人攻破雁門等,於是簡單休整一天後就再次進發。劉政將城防交給陸央,也一同北進。兩人利用膚施的戰馬草草組建了四千騎兵,帶着一萬多步卒、兩千弩兵悄悄向雁門進發。同時派出幾路偵騎,一是向朝廷報捷;二是通知在美稷的太史慈,讓他注意於扶羅的殘兵,並告訴他自己的前進方向和路線,讓他注意鮮卑人動向,及時溝通;三是通報平難中郎將、太原張燕,讓他小心鮮卑人南下;四是以劉政的名義通知上黨的耿祉、河內的張揚、以及河東的王邑,請他們小心提防鮮卑人;五是報告帶着徵集到的三萬步卒、剛剛渡過黃河的皇甫嵩,通告目前進展以及北疆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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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平難中郎將、赫赫有名的黑山賊、號稱“飛燕”的張燕出現在高順面前時,那叫一個狼狽:頭上盔甲歪斜,身上血跡斑斑,帶着約莫兩千多騎兵、五六千步兵,個個垂頭喪氣,驚魂未定。張燕看到高順雄壯嚴整的大軍后,就像流浪的孩子見到爹娘,失散的黨員找到的組織,幾乎要撲到高順懷裏,聲音帶着顫抖:“高將軍,您來了,太好啦!”高順是在半路聽到鮮卑人南下的消息,所以改變路線直奔晉陽城,反而比張燕先到晉陽。
高順溫聲道:“張中郎將不要驚慌,先收拾一下,慢慢把情況說清楚。”張燕見高順鎮定如山、威嚴毅重,心中也漸漸平靜下來,他留下來的鎮守晉陽的部將古力命人打來水,張燕草草洗了把臉,把亂髮紮起,露出本來面目:臉色黧黑,濃眉大眼,目光如鷹,鼻樑不高,嘴唇挺厚,既有一種霸主的氣勢,又有一種農民式的狡猾。他簡單將情況向高順等人道來。
原來,在鮮卑人攻破武州、進逼馬邑時,張燕就接到雁門太守馬慎的求救信。張燕與袁紹作戰雖然勇敢,於扶羅前來騷擾時也能倚仗晉陽城將他打跑,但聽說鮮卑有十幾萬大軍,頓時犯了躊躇,於是把幾個心腹將領請來商議。大多數將領主張觀望,只有義子張敢主張迅速馳援馬邑。張敢對張燕道:“父親大人,我們已經與袁紹不共戴天,目前他雖然新敗,無力對付我們,但今後不可不早作打算,朝廷賜予您平難中郎將之職,這是對我們的承認,以前朝廷無力,我們只是口頭服從,現在大將軍呂布鷹揚虎視、武功蓋世,上次我們向他示好時他也對我們勉勵有加,此時不歸附更待何時?鮮卑人侵犯中原,雖然人數眾多,但無法久處中原,終必破敗。我們正應該向朝廷表示誠意,北上抗擊正是其時!請父親大人三思!”張燕被他說服,於是留下一萬步卒守城,帶着五千精騎、三萬大軍北上馳援雁門。
路上得知鮮卑人將馬邑圍得水泄不通。張燕部將劉開建議坐山觀虎鬥,等鮮卑人在堅城下消耗一段時間再乘機衝破防線、進入馬邑城。張燕不顧張敢的反對聽從他的建議。於是大軍就在累頭山下紮營。哪知鮮卑人圍城僅三天馬慎就頂不住壓力開城投降。張燕頓時進退兩難。還好根據探馬報告鮮卑人並無南下之意。張燕不願意這麼灰溜溜的回去,又不敢在平原上直接與鮮卑人對陣,就滯留在累頭山。鮮卑人因騫曼遇刺四處燒殺時,張敢倒是帶兵剿殺了幾小撮鮮卑人。這麼平靜幾天後,張燕憑着多年的戰鬥直覺,感覺有些不對,一種莫大的危險正向他撲來。於是偵騎四處,仔細察看鮮卑人的動向,得出了一個讓他大吃一驚的結論:鮮卑人準備繞過累頭山抄斷他的後路,將他圍殺。張燕當機立斷,夜中拔營。抄他後路的鮮卑人已經繞過累頭山,雙方發生遭遇戰。光是這撥鮮卑人就有三萬人,全部是騎兵。平原之上作戰,張燕大敗。張敢拚死斷後,纏住鮮卑人,張燕才得以帶着殘兵逃回性命。三萬五千人死了兩萬七千人,張敢戰死。
當然,張燕並未完全照以上的實情敘述,把自己的猶豫全部省略,只強調馬慎的卑鄙、自己的英勇忠誠和鮮卑人的兇殘。不過說到張敢戰死時,他是真的心痛萬分,涕淚橫流。同時對給他出爛主意的劉開恨極,命人立即梟首示眾,罪名是臨戰怯懦。高順沒有干涉。張燕殺了人後,漸漸又恢復了梟雄的神采,眸子中凶光四射,發下毒誓道:“不將這幫鮮卑狗趕盡殺絕,張某誓不為人!”
偵騎回來報告,追擊張燕的鮮卑大軍順路破狼孟縣,正在洗劫,估計一兩個時辰后就能到晉陽城下。眾人臉色都凝重起來,看來鮮卑人想挾大勝之威攻破晉陽。高順略一思索,立即向張燕道:“張中郎將,請你立即部署兵馬守城。我帶來的兵馬先不參戰。”張燕啊了一聲,一時沒明白過來。古力暗自撇了撇嘴,心道這高將軍看起來威武雄壯,怎麼這麼膽怯。于禁一看張燕等人神色就知道他們誤會了高順,忙道:“高將軍的意思是鮮卑人很有可能還不知道朝廷的援兵已經到來。不如先麻痹他們,然後突然打他們個出其不意。”張燕贊道:“高將軍好計!鮮卑狗剛剛打敗我軍,必然心生驕傲,驕兵必敗。好,我馬上部署守城。野戰鮮卑人厲害,攻城我看他們怎麼辦。”拱拱手,帶領古力下去部署兵力了。
騫曼騎在雄俊的戰馬上,望着並不很高的晉陽城,意得志滿。日間一戰,雖說沒有全殲張燕,但殺敵兩萬七千多人,自己損傷不到一萬,根據審祥的情報,晉陽城現在不到兩萬人,破城實在是小菜一碟。宴荔游等各部大人也都意氣風發,彷彿看到面前的城池在自己的鐵蹄下呻吟一樣。負責截斷張燕後路的就有宴荔游一部,殺的血流成河、好不痛快。自入中原以來,沒有一仗比這次更過癮。在宴荔游看來,如果漢人伸長脖子等着自己看,雖然也不錯,但不夠痛快。割斷那些拚死頑抗、目光中充滿求生**的漢人的脖子才叫痛快,才稱得上是草原的英雄!
騫曼吸收了攻打美稷城的教訓,先不着急攻打,安營紮寨,召集各部大人商議對策。宴荔游建議將晉陽城團團圍住,不放一個漢人走脫。科畢休則建議圍三缺一,把漢軍逼出城來進行野戰。各部大人各執一端,爭吵起來。騫曼一擺手,帳內安靜下來,他轉頭向改作鮮卑人打扮的審祥道:“審先生有何計策?”審祥捋着稀疏的鬍鬚,陰笑道:“以審某看來,大汗何必斤斤計較於攻打區區晉陽,還不如繞過它,直逼河洛的好。洛陽的繁華比之晉陽何止十倍!”
騫曼默然片刻,陡然翻臉,冷冷道:“審先生在馬邑時說晉陽繁華,勸我攻打晉陽,現在怎麼又說直逼河洛?晉陽不下,我軍腹背受敵怎麼辦?先生到底有什麼打算?”眼神示意,十幾個鮮卑親衛個個刀出鞘,將審祥等五人隱隱包圍起來。審祥清楚看到騫曼眼中的森然殺機,知道一個應付不好就得斃命於此,腦中電轉,突然仰天大笑,一邊笑一邊組織思路:“大汗誤會審某了!晉陽如今不過是張燕的殘兵敗將,就算放過他們,又能有什麼威脅?如果我們攻打,他們人少,必然不敢出戰,堅持死守,我們反而浪費時日、耗費糧草,曠日持久之下十分不利。兵貴神速,現在乘呂布還沒有集結完畢援兵,我們直接攻打洛陽,震動三輔,勢必打亂他的部署。天下英雄觀其窘迫,自然紛起響應,四處侵擾,擴張自己勢力。呂布不亡何待?最大的實力消亡,天下其他勢力的力量都相差無幾,大汗就可以與我家主公結盟,共分天下。大汗與諸位豈有意乎?”
眾人怦然心動。騫曼哈哈大笑道:“先生好計謀!剛才只是試試先生罷了。退下!”眾鮮卑衛士都退下去。審祥這番話連步度根都信以為真,不由暗生警惕:“袁紹現在看起來與我部較為親密,但按照審祥的這個計策,一旦成功,騫曼實力那是翻番地增長,怎知袁紹不會撇下我們,改與騫曼結盟?哼,這個審祥又有什麼好心,我可不信他就對我們這麼講義氣!”於是從容道:“審先生此計果然大妙。但是深入中原,我們畢竟是異族,若所經之處都堅壁清野,我軍糧草如何保證?晉陽雖然兵少,但仍舊有一萬多人,騎兵也有不少,尾隨我們進行騷擾,切斷我們糧草,我們又當如何應付?以某看來,還是步步為營的好。請騫曼大汗三思!”審祥頓時覺得不妙,這個步度根竟然在扯自己後腿!看來他也將自己的鬼話信以為真,不由暗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吹得太厲害了連盟友也繞進去了。
審祥並不知道高順已經到達洛陽,他本意是覺得晉陽兵少,很難對鮮卑人造成多大傷害,一旦漢軍援兵大至,以騫曼的狡猾,很可能會飄然遠遁,兩軍難以產生惡戰;而把他們弄到中原去,一是可以大幅度破壞朝廷控制區域的經濟,二是讓騫曼退無可退,只能與朝廷決戰,這樣就能兩敗俱傷,自己漁翁得利。審祥可從來都不認為鮮卑人能夠攻破洛陽,洛陽那麼大的城、牆高河深,哪裏那麼容易攻破?
這步度根打算應該與自己一樣,但是沒有領會自己的深層次意圖,產生內耗,這可如何是好?他提出的危險自己還真不好反駁。審祥苦苦思索,找不到理由反駁。
騫曼聽了步度根的話,頓時反應過來:“不錯,深入中原的花花世界是不錯,但得有命去取啊。還說什麼攻佔洛陽,簡直是鬼話連篇。光渡過黃河就要費儘力氣,一旦漢軍大兵掩至,背後大河攔路,逃無可逃,騎兵的機動性也無用武之地,恐怕將全軍覆沒在黃河南岸了吧。哼,漢人果然不可信,還是鮮卑人向著本族人。”他對審祥馬上就冷了下來,道:“審先生請回去告訴袁公,讓他趕快履行承諾,把答應給我們的糧草送來。過了時日,後果自負!”不由分說,令人將審祥等趕了出去。審祥大叫:“步度根貽誤大事!”但秀才遇到兵,有禮說不清,也只得灰溜溜回去。
晉陽城下,十幾萬鮮卑人列下陣勢,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無邊無際,都騎着戰馬,舉着雪亮的馬刀,口中呼喝,形成巨大的聲浪,那種壓迫撲面而來,讓人幾乎立足不住。張燕、古力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頭皮一陣發麻。
隨着騫曼一聲令下,慘烈的攻城戰開始了。攻城最下。平原野戰是北方蠻族的強項,但攻城守城水平他們明顯與漢軍不在一個檔次上,儘管守城的是張燕領導的農民軍。當守軍付出巨大代價終於將鮮卑人的井闌燒毀或逼退後,便開始盡情屠殺那些爬雲梯的傢伙。高順已將兩千弓弩兵化妝成張燕軍調上城頭,與城下向城頭射箭的鮮卑人進行對射。勁弩的射程和力道本來就比弓箭強大,何況是居高臨下,加上晉陽城南靠龍山、右倚汾水,地形險要,易守難攻,鮮卑人無法投入太多兵力,所以漸漸被漢軍的弩手壓制住。唯一可慮的是弩箭乃是特製的,要節約使用,不然鮮卑人損失更大。
強攻一日,晉陽城護城河已被填平,鮮卑人開始猛撞城門。城頭上擂木、灰瓶紛紛擲下,城下慘叫聲此起彼伏。天色已晚,鮮卑人潮水般退了下去。半夜,鮮卑人再次湧上,藉著夜色發動偷襲。高順早有預防,提醒張燕做好防備,一陣惡戰後,鮮卑人再次灰頭土臉地退了下去。
一連兩日,鮮卑人共發動四次大規模攻城,雖然損失不小,但也給晉陽城帶來巨大傷害。第一道城門已經被攻破,鮮卑人士氣大漲,冒着城上矢石,密密麻麻排在城下向守兵射箭,箭如飛蝗,張燕軍損失慘重。不過內城比外城小,內線防守反而更加容易些,兵力可以輪換上城頭去承受鮮卑人的箭雨。張燕看着哀鴻遍野的士卒,終於忍不住了,跑去找高順,請他協助守城。高順道:“中郎將請再撐過一次攻擊!”張燕無奈回去守城。
又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內城北門悄悄打開,六千鐵騎、上萬步卒魚貫而出,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彷彿是遊動在水中的魚群一樣。鮮卑人紮營的地點就在五里之外,轉眼即至。不過剛剛望見大營,尖利的哨聲就響起來,鮮卑人的斥候已經發現城中出兵,高聲大叫:“有敵軍!”漢軍見形跡敗露,無須遮掩,便縱馬奔馳起來,蹄聲如雷,殺聲震天。鮮卑人攻城數日已經疲憊,又自覺有十萬大軍在此,張燕一直忍氣吞聲地堅守晉陽,對鮮卑人的侮辱和挑戰毫不回應,以為漢人怕了自己,哪裏想到居然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出城與自己野戰!另有一些人認為漢人救援的大軍到來,心中已然膽寒。在漆黑的夜色中,火把凌亂地點起,但只照亮周圍,四面全是黑沉沉的危險。鮮卑大營中人喊馬嘶,亂成一團。
漢軍到達鮮卑大營前面弓箭射程外,並不立即突擊,紛紛打起火折,點燃火箭,向大營射去。五六千支火箭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嗤嗤落在鮮卑人營帳中。天寒物燥,不少營帳頓時起火。于禁一聲令下,與劉政、張燕一起率領六千鐵騎突入鮮卑大營中,刀砍槍刺,殺得鮮卑人屁滾尿流。高順帶領陷陣營以及眾步卒也趕到了,跟隨騎兵衝出的道路殺入大營。哪裏有頑抗、哪裏出現有組織、成規模的鮮卑騎兵隊伍,哪裏就有陷陣營雪亮的陌刀陣。眾步卒一邊猛殺,一邊大喊:“鎮東將軍高順提十萬大軍到此,爾等不降何待!”紛亂中,鮮卑人的騎兵根本發揮不了突擊的長處;由於敵我絞在一起,弓箭也無法施展;還有很多人壓根就沒來得及上馬,淪為步戰。漢軍則三個一群、五個小組結成陣勢,將各自為戰的鮮卑人紛紛絞殺。鮮卑人四下掃視,視野中彷彿儘是漢軍的身影。部落大人先縱馬遁走,更多的普通鮮卑人發一聲喊,衝破包圍,也向北就跑。
鮮卑前營亂軍向北奔逃,頓時將剛剛集結起來軍隊的騫曼中營沖亂。漢軍鐵騎乘勢沖入。相當於漢軍與前營一起向中營發動衝擊。騫曼營頓時大亂。劉政、張燕早望見騫曼歪斜的大旗,如利劍般剖開一條血路猛撲過去。騫曼見事不可為,還是保存有生力量的好,於是命科畢休頂住,自己撥馬便走。科畢休舉馬刀迎戰張燕。張燕氣勢正盛,科畢休則氣勢低落。張燕閃電般刺出三槍,科畢休勉強磕開,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張燕一聲怒吼,長槍驚虹般閃動,嗤地刺入科畢休左肩。兩馬錯鐙之時,張燕回身再補上一槍,長槍從科畢休背後刺入、前胸透出,報了殺害義子張敢的大仇。
追出足足有十里地,高順才從容收兵。鮮卑人停下奔逃的戰馬,都是面面相覷,從對方眼中看到深深的驚恐之色。騫曼臉色蒼白:原來敵人援兵早已到來,一直隱藏在城中等着自己疲憊。漢人果然奸詐!統計人馬,折了足足兩萬多。攻城戰如此殘酷,才不過傷亡萬餘,現在敵人只一個詭計就殺害了兩萬鮮卑勇士,實在讓人又是痛恨,又是恐懼。
天色大亮,鮮卑人不甘心地又來到晉陽城下。看到城上隊形嚴整、氣勢雄壯的漢軍倒也罷了,而城下的殘酷景象卻讓鮮卑人心底一顫:五六千具鮮卑人的無頭屍體整整齊齊的排列在城下,都是面向城門跪着,鮮血將大地染得暗紅。紅彤彤的太陽將暖暖的光芒灑在身上,眾人卻感到陣陣寒意。眾人看得很清楚,這並非攻城陣亡的鮮卑人,定然是昨夜漢軍偷襲而俘虜的鮮卑人無疑。好殘酷的手段!
城上一員黑甲大將看到鮮卑人慢慢擁到城下,揚聲道:“大漢鎮東將軍高順在此,爾等鮮卑無故侵犯漢地,何也?及時悔改或許有一線生機,怙惡不悛必將葬身無地!城下的屍體就是你們的榜樣!”聲音高闊宏大、激昂清越,宛如黃鐘大呂,又如戰鼓雷動,晉陽城和十萬鮮卑都聽得清清楚楚。城上守兵一起呼喊:“殺!”如同天崩地裂般。鮮卑人戰馬戰慄,眉間聳動,不由都後退一步。
騫曼縱馬上前,喝道:“弱肉強食,自古皆然。大漢強盛時不也無故侵犯我大漠草原么?我提鐵騎十萬,縱橫北疆,誰能相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爾又能奈我何?”聲音高亢,穿雲裂石,城上漢軍耳膜都有些發疼。騫曼在鮮卑人陣前圈馬馳騁而過,喝道:“草原的勇士們!我們走!看哪個敢追?”鮮卑人一起尖聲怪叫,在騫曼的帶領下狂風一般馳去,如一大塊移動的黑雲,彪悍勇捷,不可一世。
劉政向沉默不語的高順道:“此人雖然計謀略遜,但足為勁敵。”高順望着那一抹剛消逝的黑線道:“不錯。打敗他容易,但消滅難。”于禁深為憂慮:“若此人有足智多謀之士輔佐,將給我軍增添很多麻煩。”
迤邐向南而去的淇水河谷內。這段淇水已經近乎乾涸,底部結冰,人馬可渡。河岸下埋伏着幾千騎兵,為首的正是傅石。原來,太史慈接到高順偵騎報告之前就發覺了於扶羅的蹤跡,與高順送來的消息一加對照,便肯定了剛剛在谷羅城劫掠的人馬便是於扶羅。據報他一路脅迫牧民、偷襲塢堡,已經湊成了三四千人,正鬼鬼祟祟向美稷城進發。
於扶羅雖然不知道美稷城的確實消息,但心中已經有了非常不祥的預感。因此他曉宿夜行,以躲避莫名的危險。一路上於扶羅是長吁短嘆,垂頭喪氣,呼廚泉身死,三萬大軍只剩下千餘,美稷城存亡未知,這一切都讓這位曾經意氣風發、如今也正當壯年的草原勇士徹底消沉了。如果不是心腹畏爾烏的勸勉,他幾乎連徵集士兵、進行偵察都不作,就要匆匆忙忙地逃回美稷城。畏爾烏多次向他說這種消沉的態度對士兵的士氣十分不利,但於扶羅已經完全失去了振作的勇氣,支持他的不過是沒見到美稷城到底如何的不甘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