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火光

第48章 火光

葉老闆膚色蒼白,輪廓深刻,眸子血紅,是十分典型的燁族人長相。

這樣的人在大楚行走,即便會說一口流利的大楚官話,也必然被人目為異類。這世上真的會有異族人背離自己的血脈與信仰,為大楚謀事么?

溫洺筠疑惑地盯着他的紅瞳,沉聲問:“你要我憑什麼信你?”

葉老闆笑了:“憑剛才的暗語,憑我是受將你賣來的那位大人所託,並且,現在暗格里躺着的那個人,你和那位大人想必都十分感興趣。”他搖搖頭,唉聲嘆氣:“我今天敲這一記磚頭可把之前十年的功夫都給白費了,小美人你要是不借它做點正事,我暴露了也死不瞑目啊。”

他被劍指着,面上倒沒有一丁點緊張之色,還有空“小美人”的亂叫。溫洺筠並不計較他的稱呼,認真看了他一會兒,緩緩放開了手中劍。

葉老闆鬆一口氣,捂住脖子,露出個劫後餘生的表情。

溫洺筠還劍入鞘,淡淡問:“葉先生,我相信你。不過你能告訴我你是誰么?”

少年人眼神清澈漂亮,神情誠摯,着實令人生不出惡感。葉老闆沉默一會兒,微微一嘆:“楚人葉禍,生於寒關。少年顛沛,承蒙溫大人施恩,得以為其所用,遠赴北漠。”他說到這裏,唇角一勾,眼裏露出點譏諷之意,“背井離鄉十二載,不知故鄉是何鄉……溫小公子,既然你是溫大人的兒子,那麼葉某人即便肝腦塗地,也必將傾盡全力助你。”

溫洺筠看着他略顯蒼涼的笑容,若有所思,“你是混血?”

葉老闆點頭,“父親是無名匪徒,母親產下我后自盡。”他說完搖頭笑道:“好了,問也問完了,你若還是信不過我,不妨一劍殺了我,你若信我,咱們不妨好好聊聊,你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麼?”

溫洺筠不答反問:“燁族人大肆搜羅啞女,所為者何?”

葉老闆饒有興趣地揚眉,“你身負傳說中的離火訣,竟不知道這門功夫究竟是為什麼存在的?”

溫洺筠蹙眉:“怎麼說?”

葉老闆見他似是真的不知道,神情有些古怪,嘆了一聲:“那你可知道,燁族人信奉明火教,歷代教主均是神語者,倚靠聖物,傳達神的旨意?”

溫洺筠點頭。

葉老闆笑道:“然而這教主之下,還有聖女一職。與神溝通的是教主,然而侍奉聖物的卻是聖女。教義所載,聖女獻祭一生以侍神明,她們終其一生口不能言,只通神之語言。相傳她們眸子漆黑如暗夜,唯有在神明降下旨意時,她們眼中的暗夜會被無邊光明籠罩,啞女會被賜予開口傳達神旨的權利。可聖女只通神語,說的自然也是神語,故而只有教主能聽懂這神明降下的旨意,將其恩典傳予教徒。”他悠悠道,“如此,便是燁族明火教了。我有時不免疑惑,我們這些人拜的真的是神明么?那虛無縹緲的神明賜予子民的,為何始終是仇恨與殺戮?一代一代,供奉的都是些什麼呢?”

溫洺筠愕然:“你是說,你們所謂的聖女,其實都僅僅是練了離火訣?”

葉老闆苦笑:“我可是花了好長時間才挖出來這內里的門道。歷代聖女均修鍊離火訣,本來,離火訣的功法也是被教主攢在手裏的,只是後來出了一些意外……二十餘年前,前代教主意外遇刺,聖女帶着離火訣功法與聖物叛逃,自此聖物與離火訣一起失落,聖教就倒了大霉,不得不費儘力氣掩飾,教內人心離散,才教我這等心懷不軌的外人得了空隙,查出了端倪。”

溫洺筠無言看着自己身上的女裝:“所以你們找啞女,是為了……選聖女?”

“猜對了。”葉老闆懶洋洋道,“雖然大多數聖女都是自行修行的離火訣,不過也出過很特別的例子,有的人生有天賦,在特殊的刺激下,可能爆發出和離火訣類似的效果,最近大楚邊防放寬,我就來碰碰運氣。不料瞎貓碰上死耗子,撞上了。如果這次我沒暴露,你大可以隨我回燁族走上一趟,試試做一做這個聖女,畢竟機會難得,你有興趣看看聖教內部是什麼樣子的么?”

葉老闆做了十餘年探子,膽子奇大,臉皮比城牆厚,從不覺得這世上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說完才想起自己眼前這個人貌似是自己恩人的獨子,而單獨一人進明火教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一時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好像有些不地道,咳了一聲。不想溫洺筠沉默一會兒,忽然微笑了。

這還未長成的少年笑起來當真漂亮,宛如一朵花倏然綻放,葉老闆愣了愣神,忽然覺得世上這麼適合扮女裝的男人也確實不多。

溫洺筠眼裏含着一絲笑意:“此事聽上去頗為有趣。如果情勢需要,我願意可以走這一遭。不過得先處理完此間事物才行。”他緩緩道,“在此之前,還請先生回答我兩個問題。”

葉老闆收起面上不正經的笑容,認真道:“願聞其詳。”

溫洺筠輕聲問:“你適才話里提到,二十餘年前,聖女攜離火訣與聖物叛逃,那麼你們可曾查到,聖物與離火訣,最終落到了什麼人的手裏?”

葉老闆一嘆:“聖物與離火訣聖教一直在派人手找,至於它最後的歸宿,你作為練有離火訣的人,恐怕最是清楚?”

溫洺筠臉色微微一變,“那麼,你們最後抓到了那個人?”

“我們抓到的判神者,恐怕就是你的師父。”葉老闆聳肩,“據我所知,二十餘年前,聖女拚死出逃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她有了孩子。”

“普通的女人總是會結婚生子的,但聖女一輩子只能在神壇上,她們必須保持純潔,一輩子將身心獻給神,可惜那一位聖女做不到。她為了保住自己還未出生的骨肉,拚死逃了出去。”葉老闆道,“她逃出去了之後,產下了這個孩子,似乎也趁着教內內亂活了幾年,而後便被找到了。聖女自盡,她的孩子卻帶着這些東西逃走了,又過十幾年,才終於又被抓住。”

溫洺筠臉色變了,“他現在可有性命之憂?”

“聖教還未尋回聖物,應該不會輕易殺他。”葉老闆道,“你若有心相救,恐怕得自己想法子。”

“我會救他。”溫洺筠點了點頭,強壓下心頭擔憂,道:“第二個問題,燁族人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葉老闆沉默一會兒,笑了。

“問得好。”他道,“其實我也想知道下一步計劃是什麼,我只隱約知道這是一個針對大楚的,非常危險的計劃,至於答案……”他一指合上的暗門,“答案在另一個人的嘴巴里,不過我相信,這世上沒有撬不開的嘴巴,咱們不妨一起下去看看。”

***

這世上再危險、再縝密的計劃,恐怕都做不到丁點不露出端倪。

至少邊關這一池水早已亂了,這才引得成安親自率人趕來,一探究竟。

溫珏不派普通的欽差,而是派自己的心腹成安,也說明了他對此事的重視——畢竟鎮守這裏的,是於家最後的血脈,也是大楚目前最厲害的將軍。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對這等大權在握的將軍,直接傳旨捉拿恐怕會直接逼反,傳旨令其回桓安捉拿倒是合適,可惜於震沒這麼傻,於是山不來就我,只好我去就山。成安離開桓安時就知道,此去恐怕是一場生死難料的惡戰。

可惜寒關的局勢還是超乎他意料。

寒夜暗沉,冷風勁吹,成安伏在將軍府屋頂,將內里的結構看得一清二楚。

將軍府修得不大,然而防守極為密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森嚴得有些不同尋常。成安觀察了一會兒,悄然從房頂躍下。

他身手極快,方位看得極准,很快無聲無息摸到了戒備最為森嚴的將軍卧房。卧房亮着燈,房外還有兩名守衛巡邏,一名侍衛發現了他,正要大喊,然而聲音還沒發出來,就後頸一痛沒了知覺。成安將手裏的人無聲放在地上,用同樣方法解決了另一個,而後無聲無息推門進了將軍卧房。

卧房裏,正伏案書寫的人彷彿察覺了什麼,猛然回頭:“是……”

成安鬼魅一般期近,掐住這人的脖子,眯着眼寒聲問:“於震呢?”

***

暗格里此起彼伏的慘叫持續了一會兒時間。

溫洺筠負劍,默默站着,他近來對拷問這種事似乎頗為熟悉,縱然心裏厭倦,也因身在局中,無法抽身。

如果這世上沒有殺戮、征伐,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鮮血與慘叫?可是什麼樣的世界才不會有殺戮征伐,他卻是想不出來。

人活一生,似乎總要爭搶、抓取些什麼,於是總有人和其它人想要一樣的東西,於是大家免不得為了利益,大打出手,甚至於互相廝殺。就如溫珏為了他所求的潑天權利不擇手段一般——即便是再為富足的世界,人的*總是沒有止境的,於是永遠會有爭端,所有爭端到了極致,便是殺戮。

好在,這一次的慘叫聲,沒有持續多久。

這名前來對葉老闆發號施令的燁族老者是明火教長老,常年身居高位、養尊處優,骨頭實在不夠硬。葉老闆十八般手段還未使到第二招,老者便招了。

“桓安……桓安!”老人顫顫巍巍,一字一句里透着刻骨恨意,哈哈笑道:“你以為我們的計劃是邊關?邊關要來幹什麼?你們的大將軍都反了!要取當然是取桓安!我族的聖物……聖物還在桓安呢!”

他翻來覆去,只說得出這一句,其餘細節一概不知。唯獨說起聖物,老人渾濁的紅眸里彷彿燃起了一把妖異的火,喃喃唱道:“神明展目,灼火現世,焚盡仇敵……”

話音未落,他心口便濺出一大捧血。老者木然看着自己的胸口,頹然倒地。葉老闆收刀,仔細檢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狐裘,確認沒被血濺到,這才笑道:“你還忘了唱一句,熬骨灼血,以供神明……你作威作福,享受神明的好處那麼久,我便讓你盡一盡本分,獻上自己的血吧。”

死人聽不見他的話,聽得見他的話的人臉色難看,“桓安……”

溫洺筠咬了咬牙,桓安承平日久,經不起大變故,如果這人沒有說謊,那究竟有什麼進桓安的方法?他腦筋疾轉,忽然失聲道:“水路!”

***

桓安的夜色,比之千里之外邊關的荒涼,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入夜的桓安燈火通明,月色溫柔,太平雍容。

宋翎在最後一本溫珏遞上的奏摺上批上“准”字,疲倦地後仰,想要準備就寢。他側頭看一眼窗外,忽然眉頭一跳,心頭生出異樣之感,沉聲道:“陪朕出去走走。”

小太監得令,順從地為他披上披風。宋翎一路行至御花園中心,看着天邊夜色,沉吟一會兒,忽道:“快請溫大人!”

小太監駭然,不敢怠慢,立刻去了。宋翎看着天色,眉頭緊皺了起來。

漆黑的天邊有一絲隱約的紅,乍看宛如霞光。

不過這個點兒自然沒有晚霞這種東西,於是就剩下了一個答案,火光!

那一夜的第一把火,是從桓安郊外燒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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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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