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殊途
“走什麼走?”
宋翎話音未落,院落外就傳來了溫珏的聲音。
丞相大人彷彿小憩初醒,衣冠尚有些凌亂,神情卻清醒,眼神淡淡的,唇角笑意似有似無。
他居高臨下看一眼有些驚慌失措的溫洺筠,笑道:“我小瞧你了。你不該亂跑的。”
溫洺筠臉色蒼白,他定了定神,終究垂頭見禮:“父親。”他看一眼溫珏身側,一身黑衣的成安,默默加了一句:“師父。”
成安皺眉看一眼自己的弟子,又狐疑地看一眼那似乎平平無奇的石屋,最終只沉默地一點頭。
大多數時候,這個男人都像是溫珏身邊的一道影子,不多話,唯溫珏之命是從。
溫洺筠見成安似乎也不知石屋裏的玄機,心裏疑惑更深,雖明知機會渺茫,仍然發問:“這裏面關的是什麼人?”
他問得鄭重其事,溫珏卻答得漫不經心:“你不必知道。”
男人露出個笑容:“成安,你看,這孩子不太聽話,老放在府里恐怕要出事,要不要放軍中去歷練一下?”
溫洺筠臉色一變,成安也是皺眉,男人思索片刻,一板一眼道:“他年齡太小,現在不適從軍。”
“也罷。”溫珏嘆了一聲,向前一步,和和氣氣地拍了拍溫洺筠的肩,“你既然喜歡習武,日久天長在這桓安待着,難免玩物喪志,用心不專,不如為你另請江湖名師,讓你一心一意地練武。”
溫珏的手冰冷蒼白,溫洺筠渾身緊繃,聽着那“和顏悅色”的說辭,握劍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可稍一動念,便察覺成安如冷電一樣的目光狠狠剜在他臉上。溫洺筠抿了抿唇,沉默良久,終於緩緩放開了握劍的手。
“我明白了。”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深深看一眼那間石屋,最終轉身離去。
三年前,他覺得自己太過羸弱,不堪一擊,於是他需要一把守護自己的劍。可即使如此,現在的他也太弱、太弱了,他甚至無法拔劍——在成安面前反抗溫珏,和找死沒什麼兩樣。
他還需要時間,他要變得更強大……強到可以掃平這一切的陰霾,在此之前,他需要忍耐。
現在的他,最為擅長的,或許也僅有忍耐了。
石室外只剩下了兩個人。
成安看一眼溫洺筠離去的方向,遲疑片刻,終於發問:“這屋子裏究竟有什麼秘密?”他見溫珏不言,低聲道:“連我也不能知道么?”
溫珏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你可以知道,但我不想讓你知道。”他笑了笑,“我在做一件非常瘋狂的事,即使是我也不知道,等待我的結局會是什麼。”
成安臉色微變,溫珏低聲道:“可能出現的變數實在太多了,你我的情誼來之不易,我不想拿它打賭,你明白么?”
成安沉默一會兒,微一躬身:“無論發生什麼,我將永遠忠於大人。”
溫珏點點頭:“你下去吧,這附近的防衛需要重新佈置,你去安排。”
“是!”成安點一點頭,轉身離開。
石室外一片寂靜,溫珏拿出鑰匙,打開石室的門,果然看見了宋翎。
這平時神情淡漠高傲的少年扭頭看看向他,眼裏填滿了怨恨之色,目中彷彿有鬼火在燒。
溫珏被那仇恨刻骨的目光打量着,泰然自若渾不在意,若有所思道:“你變聲學得不錯。”
宋翎沉默,溫珏笑道:“既然學得不錯,我們就可以快一點了,也少去許多枝節。”
宋翎咬了咬牙,終於開口:“你打算把小少爺怎麼樣?”
“哎呀,你們倆感情倒真是好。”溫珏微笑,“那孩子直覺太敏銳了,留在這裏始終是個麻煩,我會將他禁足一段時間,再把他送走。”
這或許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宋翎呼吸微顫:“那,在他離開之前的這段時間,能讓我去看他一眼么?不讓他看到我。”
溫珏挑眉,居高臨下地審視他,“你拿什麼來和我談條件?”
“拿我這條命。”宋翎抬頭,怡然不懼地迎上他的目光,神色漠然:“我活着總比我死了有用,弒君對你來說代價太大了。我是想活,但如果我忍不下去了,那玉石俱焚也沒什麼。”
這似乎是這個拼盡一切力氣、掙扎求生的孩子第一次流露出死意。
溫洺筠似乎真的能夠讓他拋卻一切。
溫珏沉默一會兒,道:“你把聲音練出來,我就讓你見他。”
宋翎安靜了許久,搖了搖頭,嘲道:“溫欽當真是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盤。”他用了少年音色,乍聽與楚辰有七分相似。
溫珏驀然回頭看他,眼神極亮,良久,露出一個笑容:“好!我讓你見他。”
說是相見,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溫洺筠看見他。
宋翎坐在樹梢,隔着一道院落,遠遠看着那個青色的人影在院中舞劍,身法利落,驚起漫天花雨。
一連幾天,溫洺筠都在瘋了一樣地練劍。
宋翎神色貪婪地望着那道背影,終於用屬於他自己的聲音,沙啞地喊出一聲“小少爺”,而後顫抖着閉上了眼。
他的聲音和名字,到最後,只對這一個人來說有存在的意義。
庭院內,溫洺筠收劍,微微喘息,有些狐疑地四面掃視了一圈。
他似乎察覺到了那道眷戀的目光。
可他仔細看了一圈,終究什麼都沒看到,只得再度拔劍。有時真相太過殘忍,倒不如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