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堂兄阿道夫
八月的一個晚上,坐落谷底背靠着森林的德貝維爾莊園沉浸在一片瀰漫的薄霧當中,那片霧還在繼續擴散,使柔和的月光懸浮起來,牢牢地包圍住整座龐大的莊園,不願意讓裏面耀亮的燭光泄露出一絲一毫。
第一次來德貝維爾莊園做客的馬先生們被這些堅持而霸道的夜霧小姐們鬧得有些許不安,他們習慣了大城市的喧囂明亮,對現在所處的寂靜昏暗感到略為不適,只好藉助時不時來回輕輕的踱步來平復心情。
但大房子裏卻又是一番新的景象了。
掛在房子中央的吊頂上的蠟燭全被點燃了,齊齊散發著明亮的光芒。下面的人們盛裝香影,觥籌交錯,未婚的先生小姐們在房子的中央排成排,翩翩跳起了舞蹈,挽手、轉身、對視、羞澀低頭;已婚的老爺夫人們在一側愉悅交談,介紹、微笑、碰杯、仰頭輕抿……音樂轉化成美妙的符號在參加舞會的男人女人們之間輕快穿梭而過,整座房子洋溢着熱鬧與歡樂。
“噢!德貝維爾夫人,請允許我好好欣賞這些奇妙的畫作!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的上帝啊!”一位穿着藍色華麗層疊蛋糕裙的女士用帶着白手套的手輕捂着嘴,驚呼道。
她口中的德貝維爾夫人在一群年輕夫人的簇擁中顯得十分亮眼。她棕色有光澤的長發全部綰了上去,只留下耳鬢一縷波浪般的發性-感而削皮地垂在她如桃花般嬌艷動人的臉旁,頭上的用白鑽石鑲嵌的發卡與脖間戴着的同色碎鑽項鏈兩兩相輝映,在主人的一動一靜間閃動着耀眼的光華。淡紫色的長裙順着她凹凸有致的身體垂落在地,裙擺處綉着大朵大朵聽說是遙遠東方中國傳入的牡丹花刺繡,華美生動,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朵朵花長在了她的腳步,甘願做這個女人的俘虜。這就是迷人的德貝維爾夫人,傳說牢牢抓住德貝維爾先生的心的女人,讓倫敦社會一提到她,都忍不住贊一句“噢,那是一位又美麗又厲害的夫人!”
就算她現在只是這樣靜靜地站在已婚的女士們當中,也讓周圍的大部分或看似在專心交談喝酒或跳舞的男人時不時藉機瞄一眼,又假裝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好像是一件賞心悅目的珍貴首飾,就算得不到也想見識一下。所以說,德貝維爾夫人以日俱增的魅力時常讓她的先生感到真是既驕傲又苦惱。
“噢,我猜這一定是約翰·阿道夫·格威德先生的作品。”她們之中有一位女士這般說,神色中帶着自以為是博學的自信,“我曾經聽過我的先生說過,格威德先生是一位有着奇思妙想的人,他的作品總是那麼的令人沉迷不已。我說的對嗎?德貝維爾夫人。”
萬貞兒輕笑,溫柔道,“你說的對極了,我猜莫蘭先生一定時常會為他迷人又睿智的妻子感到驕傲不已。”
莫蘭夫人沒察覺到萬貞兒話中的諷刺,嘴角揚起難以自抑的笑容:“您真是太好了,德貝維爾夫人。”
麗莎在一旁暗暗吐槽,沒想到這些年來娘娘竟然養成了用明褒暗貶的話來諷刺那些她不喜歡的女人的愛好,但竟然還在這一圈子裏混得如魚得水,真是太有能耐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麗莎的腹誹,萬貞兒轉過頭,微笑着問:“麗莎,你不去選一位年輕禮貌的紳士來跳舞嗎?”
眾夫人聽到萬貞兒的話,皆將扇子展開遮住嘴角,發出調侃的笑聲。
別人聽不出“年輕禮貌的紳士”這句話暗含的意思,可麗莎卻明白的很,她只不過前幾天當著姐夫阿歷克的面說奚落他年紀大且粗魯,娘娘當時沒有表現出什麼,但現在卻是明顯來為丈夫扳回一城了。
麗莎忍住了如以往一樣撒潑打滾,露出如娘娘一般得體的微笑,“姐姐,各位尊敬的夫人,那麼,我先失陪了。”她雙手拎起裙角作禮,然後轉身施施然離開了。
“麗莎小姐看起來看起來真迷人,我記得她快18歲了,是嗎?”旁邊有個夫人問。
萬貞兒微笑,“是的,我已經在憂心準備她的成人舞會了。”
“噢,我想現在已經有不少未婚的先生們留意到麗莎小姐這個重要的舞會了。”她的容貌與德貝維爾夫人那麼的相似!
萬貞兒笑而不答。
“晚上好,我迷人的夫人。”一把嬌媚的聲音忽然插-她們的交談中。
一聽到這個聲音,她們之間大部分自恃身份的夫人已經是毫不掩飾地蹙眉,露出嫌棄的神色了。
“我先失陪了,德貝維爾夫人。”
“請允許我離開一會兒……”
“……”
一時間,夫人們走了一大半,剩下的兩三個夫人察覺到對方似乎與德貝維爾夫人有話要說,也禮貌地離開,給她們騰出了空間。
萬貞兒微笑,嘴裏說出的話卻毫不留情出言嘲諷,“我允許你來參加舞會了嗎,格雷夫人?”
安妮·格雷毫不在意地走近萬貞兒,與她站在一起,語氣親密得好像是多年得好朋友,“真該讓那些稱讚你溫柔漂亮得人民聽聽你迷人的小嘴裏說出的話是怎樣好聽的,但現在可是你邀請的客人帶來的女伴,你不應該對我客氣一點嗎?”她說著朝站在離她不遠處與別人交談的一位紳士舉了舉酒杯示意。
一位附近的男僕單手捧着盛着紅酒的托盤來到女主人身邊,彎腰輕聲詢問:“夫人?!”
安妮·格雷嬌媚地抱怨:“哎呀,你別這樣對我嘛。”
萬貞兒輕點了一下頭,男僕才離開。
“說吧。”萬貞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你幫我帶一下我的小安妮,讓她成為你的養女吧。”安妮·格雷略帶諂媚的語氣道。
“我以為我之前就已經拒絕了。”
“她已經十三歲了,不能再跟着我這個名聲不好的母親了。”
“那麼格雷夫人為什麼不盡量使自己的名聲好聽一些呢?”
安妮·格雷竟噎住了。
“噢!格雷夫人,請原諒我不能歡迎你,因為我可一點兒都不歡迎你。”阿歷克插-入她們的談話中,語氣比他妻子的還要直白惡劣。雖然後來知道他跟這個女人沒有任何關係,但他對這個女人的厭惡只增不少。
他剛剛在樓上的書房裏與生意夥伴聊天,一聽到管家報告的這個消息,連失陪都來不及說便急急往樓上趕,免得這個女人又造些什麼謊話來矇騙他這個容易上當的妻子。他站在萬貞兒身邊,伸手摟住她,忍不住在她臉上吻了吻。
“還不走嗎?”阿歷克口氣惡劣。
安妮·格雷已經將剛剛的難堪揭去了,她來到掛在牆壁上眾多畫作的一幅前站定,看上去是在認真欣賞作品。
“你們瞧,”安妮·格雷回頭對他們說,“這幅裏面的女孩跟我是多麼的相像啊,我相信阿道夫在畫這幅畫的時候,一定是想到了我跟他之前的美好時光。可是,這位才華橫溢的憂鬱先生現在卻永遠離開了我們,他的畫作被法官先生判給了他市儈的不懂得藝術的堂弟,而這位繼承了堂兄全部遺產的堂弟卻連連他唯一一個親生的卻不為人知的女兒也不願教養!我相信法官先生在作出這個遺產繼承判決的時候如果知道這一點,正義也不會允許他作出這般草率的決定的。”
萬貞兒涼涼地打擊道:“那麼,就麻煩格雷夫人向那位正義的法官述說真相,免得他總是被正義譴責卻不知道原因。”
安妮·格雷呼吸一滯,隨即情緒變得激動起來。
“你們應該要感激我!”她低聲喝道,一字一字地指控,“若不是我,阿道夫的畫作早就被瘋人院私吞下了,他在北方的財產與房屋也會被確認為無主物而被政府收歸!你們輕易地得到了這一切,卻從來沒想要怎樣回報阿道夫慷慨的饋贈!”
原來,阿歷克的父親有個妹妹,在他們還姓斯托克的時候,就嫁給了當地一位有名望的鄉紳。後來老德貝維爾全家遷到南方並且私自改姓德貝維爾後,他們這兩家親戚便斷了聯繫。阿歷克的堂兄阿道夫患有遺傳性精神病,在看到父親發病殺死母親后,也失控殺死了父親,因此被政府投入了瘋人院。但阿道夫在瘋人院裏開始嘗試畫畫,將自己發病時幻想出來的妖精的世界畫在紙上,讓瘋人院的院長看到了商機,將阿道夫的畫出售給外面的商人。沒想到的是,阿道夫的畫作竟出名了,也由於產量稀少,題材奇妙新穎,尤其是在阿道夫死後,這些畫竟成為了無價之寶,讓上流社會的人跟風似的奉為珍寶,以能收藏阿道夫的一幅畫為榮。
“別開玩笑了,你別忘了你曾經做過怎樣可惡的事情!你讓我誤以為安妮·杜特爾是我的私生女!你那晚所謂的玩笑差點毀了我的家庭!更何況,阿道夫在世時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個女兒,我憑什麼相信你?!”
安妮·格雷被反問得毫無招架之力,摸着牆壁步步後退,顯得柔弱極了,不知情的男人看了還以為是阿歷克夫婦欺負了她。
果然,那位帶安妮·格雷進來的男士已經按捺不知,走過來擁住她,雖然嘴上是在開着玩笑,但語氣卻帶着絲絲責怪:“阿歷克,你可不能因為自己已經擁有了一朵傲人的玫瑰,就能粗魯對待其他女士。”
阿歷克挑了挑嘴冷笑,將妻子樓得更緊了。
那位男士被下了面子,尷尬地對萬貞兒道:“我們先離開了,希望您今晚愉快,夫人。”
阿歷克不輕不重地冷哼一聲。
對方再也呆不下去了,帶着顯然是失去戰鬥力的安妮·格雷迅速離開舞會。
在場的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也假裝這一幕不存在,繼續談笑風生。
在不遠處跳舞的麗莎本來在注意到安妮·格雷靠近娘娘的時候就準備過去支援,但由於只注意娘娘那邊的動靜,不小心撞到了附近的一位男士的懷裏,他一手穩穩地扶住她,但另一手上的酒卻灑了他一身。
“我很抱歉,先生。”麗莎窘迫極了,低頭抱歉,這個動作卻使得她將額頭都埋在了對方厚實的胸上。
“沒關係,小姐,請不要太介懷。”頭頂上傳來對方如醇酒般溫和醉人的男低音。
麗莎忽然覺得自己都快要醉了。她熏熏然抬起頭,瞧見了對方比聲音更迷人的俊臉。
乾淨的臉容,深邃卻彷彿飽含智慧的雙眼,以及泛着健康光澤的嘴唇……這一切一切都是她夢中才會出現的古典英國紳士。
她夢幻般開口,“雖然很抱歉……但……我能允許知道您的名字嗎?”
對方似乎是愣了一下,隨即用他那迷人的聲音回答道:
“你好,我叫伯頓·威廉·奈特利。”
伯頓·威廉·奈特利。竟然連名字都這麼的動聽!在那麼一瞬間,麗莎覺得周圍的人與聲音都不復存在,眼裏心裏滿滿都是眼前的這個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