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被接入莊園
德貝維爾莊園位於距離村莊六公里遠的名為獵堡的地方,若乘馬車的話,大約兩個小時就可以到達了。與此同時,德北菲爾德夫人的行動能力很強,在娘娘鬆口的第二天,她就拜託早上經過村莊的郵差馬車帶口信送到德貝維爾莊園,而下午太陽還是很強烈的時候,莊園就派人前來了。
來的是莊園的管家葛羅比先生。
他是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因為他管理老德貝維爾太太的養雞場有方,深得有着禽鳥控的老太太的歡心與信任。
“……所以,葛羅比先生過來接娘娘就意味着德貝維爾老太太對你的重視啊!”麗莎此刻就坐在閣樓的床邊,為娘娘煞有其事地分析道。但她同時又十分憂心,“娘娘,你確定要嫁給阿歷克那個強-奸犯嗎?”
萬貞兒的手一直擱在肚子上來回輕撫着,聞言才輕啟唇,慢悠悠地說:“我的孩子又怎能成為禮教所不齒的私生子呢?”
“可是,那個男人的品行……”麗莎忽然就止住了,這個年代的禮教確實對女人十分嚴苛。她模糊記得在書本裏面,就因為小侄子是私生子,沒資格接受牧師的洗禮,連死以後都不能立碑,只能與死囚犯和酒鬼葬在一起。想到這,麗莎瞥了瞥娘娘,暗暗想道,其實這位娘娘也不是什麼好人,手段狠心底更狠,阿歷克娶了她,還不知道是誰的不幸呢。
所以,其實娘娘嫁給阿歷克,其實也沒她想像中的這麼糟糕是不是?更何況,這位待在娘娘肚子裏的小侄子已經滿八個月了,他媽媽再不找到他爸爸就真的成私生子了!
“親愛的,行禮都收拾好了嗎?”德北菲爾德夫人今天的心情一直十分愉快,推開門進來的時候,臉上一直掛着笑容。“葛羅比先生都等了很久了,快啟程了,不然很可能趕不到在晚餐前回去了。”
她看到娘娘穿着一件細紗布質地的白色長裙,腰撐得高高的,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長外套,將她因懷孕而越發豐滿的身材顯露無遺,不由得更加高興了。
看見女兒這樣漂亮,她心裏感到驕傲,仔細端詳,就像畫家在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隨後不禁嚷道:“噢,親愛的,你可真是漂亮,我猜阿歷克少爺見到你一定會立刻被你迷住的。可惜聽葛羅比先生說他去倫敦了,要不然一定是他親自來接你……”
“好了,媽媽,姐姐現在就要下樓去了。”麗莎不由得打斷德北菲爾德夫人的話,一手幫娘娘提起裝着幾件衣服的箱子,另一手扶起她就要往樓下走去。
德北菲爾德夫人連忙拿起手中的卡其色的圓檐帽子,為娘娘戴上並系好帶子。
看見娘娘她們下樓,全家的小孩子都擠到樓梯口,七嘴八舌地問:“姐姐,你是要嫁給那個有錢的堂哥了嗎?”
“他還會送我們家馬和布娃娃嗎?”
“姐姐會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穿了,是不是呀?”
“……”
葛羅比先生還在這,德北菲爾德先生覺得孩子們的表現讓他感到丟臉了,半是窘迫半是惱怒地伸手驅趕孩子,說:“走開走開,讓你們姐姐上馬車。”
麗莎這時已經將娘娘的行李遞給了門口停着的一輛漆光發亮,設備齊全的雙輪馬車上的小夥子,葛羅比先生上了車,然後伸手遞給娘娘,小心地將她扶了上來。
娘娘在馬車上做好后,側臉望向站在門口的僅僅相處三天的親人們。
德北菲爾德先生因為招待葛羅比先生而有機會喝了一些酒,黝黑長着鬍子的臉有些發紅,但他望着她的眼睛不自覺有些濕潤,看到娘娘望向他,他伸出常年勞作而十分粗糲指甲帶着污垢的手揮了揮,“走吧,我的苔絲……”而德北菲爾德夫人則有些哽咽,伸手挽住德北菲爾德先生的手臂,孩子們已經靜下來了,默默地望着她,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麗莎上前,朝娘娘招了招手,娘娘垂下身子,麗莎便在她耳邊如說悄悄話般:“娘娘加油,努力將阿歷克調-教好啊!”
萬貞兒雖然不知“加油”為何物,但大概意思她領會了。她微微一笑,直起身子,朝她們輕輕揮了揮手。
坐在前面駕駛馬車的車夫見到葛羅比先生點頭,才轉過頭,一揮鞭,馬車便緩緩啟動了。一大家子就這樣望着馬車遠去,漸漸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山脊下。
為了照顧已經懷孕了的娘娘,車夫將馬車駕駛得又慢又穩。一大片風景在他們周圍展開,身後是那個苔絲出聲成長的綠色小山谷,前面則是一望無垠的田野。他們就這樣爬過山頂,爬下山腳,來到筆直的大道上,然後直直往前行駛。
毫無疑問,這裏的一切風景事物對萬貞兒而言都是陌生新奇的。她一直不露聲色地觀察着四周的情況。時不時看到一群人操作着紅色的機器在割草,機器嗡嗡過道之處,草就被齊整輕易地收割了;她看到一大群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孩子手拉手圍成圈,在山坡處盡情起舞,旁邊還有一些男人吹着不知名的樂器,下巴側靠着樂器,緩緩拉着優美動聽的樂音;她看到有幾個人抬着一個棺材,而隊伍的前面則是一個身穿黑袍的老男人,虔誠地捧着一本厚厚的書籍,邊走邊喃喃自語……
“……德北菲爾德小姐?德北菲爾德小姐!”萬貞兒回過神來,聽到是坐在旁邊的葛羅比先生在喚她。
“先生,有什麼事情嗎?”萬貞兒地問,露出了淺淺的略帶羞澀的微笑,在葛羅比先生看來她現在很是忐忑不安。
望着這個年紀能當他女兒的少女,他的心頓時軟了,柔聲提醒道:“德貝維爾莊園快到了。”
將近八個月沒見苔絲,沒想到再次見到的時候她卻以這樣的姿態出現,他不禁為她的遭遇感到同情,美麗的容顏長在貧窮的鄉村少女身上,這是主的恩賜還是懲罰呢?
萬貞兒能感受到來自於身邊的這位管家先生的憐憫與同情,她在心底里暗暗嗤之以鼻,但表面上仍裝作一副惶恐不安但極力鎮定的樣子。
有一種人,在她還沒有能力完全保護自己的時候,就必須懂得怎樣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從而藉由別人的羽翼來保存自己。這是她在朱見深的叔叔代宗皇帝在位時,用血與淚學到的教訓。可惜的是,當初那位她發誓用自己的生命來守護的男人,卻在能掌握大權的時候背棄了她,為了一個可笑的理由,不惜寵幸了一個又一個女人,卻將她放在她們之中孤身戰鬥,甚至為了讓那個偷生的皇太子繼承大統掃除障礙,狠心斬斷了她的羽翼。所謂的長寵不衰,真是諷刺極了!
她很早就清楚自己與朱見深的差距,但他說愛她的時候,她仍是答應了,因為她想試一試,看看他是否就真的如口中所說的那般情深。她肆無忌憚地享受了他的愛意,就在她也開始同樣付出真心的時候,他卻變了。他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帝王,越來越無情,她飛蛾撲火不計後果的下場就是傷透了心!在自請閉宮的八年裏,萬貞兒每每想起朱見深都還會心痛,或許她對他還抱有幻想,又或許更多的是不甘心自己養大的男人就這樣無情地捨棄了她,直到她死的那一刻,她仍未見到他前來懺悔,那時候她就徹底死心了。她想用這樣的方法來令他心痛,但真正折磨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萬貞兒冷冷地想,男人是什麼,愛情是什麼,上輩子的教訓還不足夠令她印象深刻嗎?就因為不在乎了,嫁給誰都是一樣,這就是她願意嫁給那個原主苔絲努力逃離的男人的原因。
馬車噠噠噠地往前行駛着,就如萬貞兒的命運,駛向一個全新的未知的方向,或許前路還有荊棘波折,但相信這些必定難不倒這個堅韌的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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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莊園主樓一層的一間光亮敞明的起居室里,一個戴着一頂寬大檐邊帽子的白髮蒼蒼的老婦人正舒適地坐在一把扶手椅上,此刻,她的手正放在懷裏的一隻公雞背上,來回撫摸,從它的嘴、雞冠、翅膀、腹部、爪子,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撫摸好幾遍,才滿意地停住。
“斯特拉特今天的精神可真好。”老婦人說。
一直站在旁邊的萬貞兒猜她說的應該就是她手上的那隻公雞。
“是的,夫人。”管家葛羅比說。
“剛剛這裏是不是多進來一個人?難得斯特拉特它們沒有受驚。”聽到此話,萬貞兒注意到這位老婦人的眼睛彷佛是看不到東西了。
“夫人,不是陌生人,是苔絲·德北菲爾德小姐。”葛羅比先生解釋道。
老婦人本來祥和的臉色忽然變得難看起來,語氣有些尖銳:“葛羅比,你應該將她帶到阿歷克·德貝維爾先生的房間,而不是我這裏!”
葛羅比彷佛是對老婦人反覆無常的壞脾氣習以為常,他將帽子脫下放在胸前,低頭說:“是的,夫人。”
“請跟我來,德北菲爾德小姐。”葛羅比禮貌地對萬貞兒說。
萬貞兒垂頭,乖順地跟着他出了房間。
葛羅比在前面帶路,他們直接上了二樓。
“德北菲爾德小姐,因為阿歷克少爺還沒回來,夫人又一向不願管少爺的事情,所以你就暫時先在少爺卧室旁邊的客房住下,等少爺回來再作安排,你看這樣可以嗎?”
萬貞兒暗暗舒了一口氣,說:“我很願意,先生。”聽說之前苔絲來這裏勞務是住在雞舍的舊房間裏面,她可不願意跟雞禽住在一起。
葛羅比先生為她打開了房間的門,說:“那請您先休息,待晚飯時間女僕會過來喚您。”
葛羅比先生鞠了一躬,轉身離開。
“管家先生,”他應聲回頭,見到萬貞兒朝他露出了感激的笑容,“非常感謝您,先生。”
管家先生頓了頓,說:“我的榮幸,小姐。”
萬貞兒倚着房門,看着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樓梯轉角處,才轉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