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流光容易把人拋(下)
紅木雕花的大床,罩着海棠紅的綢緞雲頂,兩扇菱花木窗,淡淡褐色的紋路透着古樸的木香。屋子正中央擺着一張八仙桌,四張軟凳,盡處一架老式衣櫃旁擺着一口樟木箱。除此之外,這屋中再無他物。
唐小軟睜開雙眼,撞進眼底是那一雙極夜般深黑的眼瞳,彷彿是凍在了冰面下的兩顆墨玉,一派惱人卻又誘人的清冷。一瞬間好像交疊了夢境中的茫然與無措,她又眨了眨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醒了,終於醒了。
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陽光從窗外打了進來,格外的明亮。唐雲氏在屋子中央的圓桌旁坐着,聞聲也站了起來,堆了和暖的笑意:“小軟,你醒了?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肚子餓不餓?”
唐小軟的注意力卻完全不在唐雲氏身上,她圓睜了雙眼,在在只是盯住了在自己床頭半米處悄然而立的長發女子。而她也剛好便在看她。四目交接,陽光驟然大亮,卻又在眨眼間褪去了溫暖的餘韻,那女子,黑如絲綢般的烏髮散落在肩頭,純白的短風衣,筆直修長的雙腿藏在黑色軍裝褲下,白色短靴的搭配使得她看起來又帥又媚。唐小軟看得眼熱,只覺遍目皆是令人無法逼視的光芒,而那女子卻只是冷淡異常地看了她一眼便轉開了臉去。
唐小軟忽然便咳嗽了起來。唐雲氏急急上前,“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太……太奶奶……我怎麼會忽然睡過去啊,還有,那個祈福到底是怎麼回事?”唐小軟一臉愁容地撐着下顎,“我睡了多久啊?”
“不急不急,呵呵,太奶奶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你先喝了這碗茶順順氣,餘下的我慢慢和你細說。”
唐雲氏一雙蒼老的手掌託過來一碗濃茶,昏睡到此刻,唐小軟也確實渴了,接過茶碗便喝了一口。入口只覺一股淡淡的甜香,卻又不像是普通茶葉的味道,隱隱似有着熏香的氣息。她心下遲疑,不敢多喝,只潤了潤口便將杯子又遞了回去。一邊假裝打量屋子,一邊卻拿眼睛偷偷地又去看那白衣的女子,可這樣一看,心神便愈加地收不回來了。一張精巧的鵝蛋臉骨肉勻稱,凝白的膚色彷彿能透出光來,光潔的額頭下,兩彎沉靜的細眉,那凝如冰潭的眼瞳略微狹長,彷彿有淡薄的雲霧掠過,只微微的一閃,轉瞬便消散不見。高挺的鼻樑下,並指菱唇不點而朱,一抹淡紅如霞,瑰澤瑩潤。早便說過的,唐小軟此人,平生最愛之事其一便是欣賞美人,此刻活生生給她掉下來一個容色清嫵,氣質高冷的美人,哪裏還顧得上面前雞皮鶴髮的太奶奶,偷看了幾眼還不解癮,索性便直勾勾地盯着看了。
唐雲氏年歲雖大,眼光卻利,見狀笑道:“小猴子,偷看什麼呢?這是我的一個小道友,大你四歲,你要老老實實地叫姐姐,不許像從前一般頑皮。”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說我現在很文靜的。”唐小軟緩過勁兒來了,便開始沒羞沒臊地自誇。“姐姐……姐姐也當有個名姓兒啊太奶奶。”
“問這麼多,你想做什麼?”唐雲氏笑道,“這位小姐姐姓沐,你叫她沐姐姐便是。”
“哪個木?”唐小軟頓時起了心思,“穆桂英的穆?”
“水木沐。”一直沉默無言的白衣女子終於出聲了,淡紅的嘴唇只是微微地一動,卻連半星兒情緒都沒流露,她望向了唐雲氏,輕聲道:“老夫人,我先行迴避。”說罷也不等唐雲氏點頭,她徑直出了房間,關了木門。
哎,怎麼就走了呢?唐小軟正想問那你叫沐什麼呀,扭臉就被唐雲氏給牽住了手,那粗糙的皺紋驚地她全身一顫,忙警醒了精神:“太奶奶?”
“小軟,接下來我要說的事可是咱們唐家先祖一脈傳下來的秘密,事關整個家族的興亡,你可千萬聽仔細了。另外,不可以和任何外人說起。”唐雲氏一臉肅容,無比嚴厲地望着她說。
“我能不聽嗎?”唐小軟直覺得就想拒絕。從小最煩這種開場白了,“小軟糖,我身上這件裙子是爸爸從英國帶回來的哦,八千塊一件呢,我就只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和別人說哦!”或者,“小軟糖,三樓教室的窗戶玻璃是我cei爛的,我就只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和別人說哦!”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就誰也別說呀!再說我一個女人,家族興亡和我有什麼關係……
唐雲氏許是沒料到一番推心置腹的開場白竟落得這樣一個回應,老臉有些顫意,很快又壓了下去。“當然不行!你作為我們唐家的子孫,怎麼可以拒絕老祖宗的示意?”
“那好吧好吧,你說。”大不了左耳聽右耳出。
唐雲氏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慢慢說道:“今天來你也看到了,你爺爺和你三爺爺都去世了,你二爺爺和三爺爺家的姑姑們又都得了瘋病,老實說,你心裏一定也覺得很奇怪吧?”
唐小軟默默無語地點點頭。一個家族同一輩里出這麼多傻姑娘,擱誰誰能不奇怪呀?
“唐家的女子多是被瘋病纏身,男丁卻是盡都染上一種奇怪的咳血病,大多英年早逝。你太爺爺四十歲就去了,你爺爺走的時候也剛四十三。你二爺爺瞧着精神,其實也不過是在熬着日子罷了。最讓我擔心的是他家的睿之,不過三十歲,居然就開始咳血了。”
“咳血”這個詞一次次地從唐雲氏口中蹦出來,唐小軟心底已然是隱隱明白了什麼。一想到自己的父親,她心跳失序,忍不住道:“那、那我爸爸他難道也是……太奶奶,這是咱們家族的遺傳病嗎?”
唐雲氏嘆了口氣,苦笑着道:“遺傳病?也可以這麼說吧。”
“什麼意思?”
唐雲氏目中精光一閃,復又消去,只那一瞬,看得唐小軟猝然心驚。“這可便要從很久之前說起了。”
“咱們唐家祖上本是南夷夜郎國的巫師,那時候,少數民族的族人多信巫蠱法術,國王手下有好多的巫師,而咱們唐家先祖在其中頗負盛名,最得國王寵幸。”唐雲氏坐在床榻邊,目光凝重地看着遠方,“小軟,你可知在遠古南夷之地曾流傳過一個不死秘術?”
唐小軟正靠在床頭聽得想翻白眼,還巫師……還最得寵幸……扭臉被問了更加高深的問題,直覺就想說什麼不死秘術,那是騙愚昧古人的東西好吧?可一看太奶奶那凝如霜雪的臉色,她收斂了三分,咳了咳,道:“這個,理論上來說存在即合理,但不死秘術什麼的,還是不太可能吧。”
“哼,你也是被現如今那勞什子的學堂給教壞了,口口聲聲不信鬼神,不敬蒼天。”唐雲氏冷冷哼道。
平白挨了罵,唐小軟也不好頂嘴,只好訥訥賠笑:“您繼續……”
“那時候國王接見了大漢使節,聽說秦始皇尋長生之術以及大修陵墓陪葬的事情后,想到自己已年過半百,也漸漸開始為自己擔憂,不多時便吩咐手下為他大修陵墓作飛升之所,並要求咱們唐家先祖和另一個巫師合作,開始為他煉製不死秘葯。”
“……”唐小軟被這段千年前的往事驚得有點大,“那,那咱們那個什麼先祖後來煉出來沒?”
唐雲氏眉宇間微微一震,聞言立刻道:“當然!為了給國王煉製出不死秘葯,咱們先祖耗費了數十年光陰,可最終大成之際卻被合作煉藥的另一個巫師出賣,對方想要獨吞不死葯,於是刺傷先祖,帶着不死葯妄圖逃走。”
“一番爭鬥,先祖到底是受傷之人,不敵那巫師的手段,眼見阻止未遂,只好如實稟報了國王。那巫師帶着不死葯躲進了為國王準備的陵墓里,國王一怒之下下令抓捕了巫師的所有親眷綁縛到墓前,可沒想到那巫師竟寧願親眷橫死也不肯交出不死葯。並且為了當著國王的面吞下了不死葯,為了報復先祖的阻礙,竟然用自己的心頭血對先祖下了一道無比惡毒且禍及子孫的惡咒。”說到此處,唐雲氏不禁深深嘆了口氣。“那巫師也當真狠辣陰損,竟然詛咒咱們唐家後代,從此男丁個個要吐血身亡,女子則瘋癲而死。魔鬼將重臨大地,將夜郎一族盡數毀滅。”
“太、太奶奶,這聽起來也太玄乎了。”唐小軟忍不住道,“什麼詛咒,什麼魔鬼的,您聽我說,咱們唐家的這個病,我還是覺得這應該是和某種遺傳病有關,只是可能現在的醫學還沒能找到合適的解救方式。”
“小軟,你莫要覺得念過幾年洋學堂就小瞧咱們祖先留下的訓示。”唐雲氏嚴肅地說,“昔年那樁大禍,先祖可是賠了性命才與那巫師同歸於盡,並且耗盡全部的元力發願,若干年後會有一個完全繼承她巫師血脈的唐家女人破除這惡毒的詛咒,阻止魔鬼的降臨。先祖請求虎神的威靈守衛陵墓,自己卻拉着那巫師一起摔進陵墓,將邪-惡的靈魂封印在墓內,使其不能再於世間為禍。斷龍石落下,從此陰陽兩隔。”
唐小軟漸漸聽得入了神,心中只想,既然老太太不肯接受科學的洗禮非要給她講故事,那就隨她好了,反正這故事聽起來還蠻精彩的。
唐雲氏哪裏知道此刻唐小軟的心思,她緊皺着白花花的兩道眉,沉聲道:“此詛咒無他法可解,除非國王的陵墓重啟,拿到那巫師下咒時刺入心頭取血的法器,損毀它,才能徹底打破這個糾纏千年的惡咒。可陵墓的大門這麼多年來卻始終無法開啟,小軟,你可知道這是為何?”
唐小軟有點發窘,不是講故事么,你中場發問又是什麼意思啊?可太奶奶問了話也不好不答,只好遲疑着道:“是因為打不開機關?”
“正是如此。”不過是隨口一句,唐雲氏卻讚賞地摸了摸她的頭。“國王陵墓的機關想要開啟,須得有最最精純的巫師之血獻祭,再輔以一套古老的咒語,兩者缺一不可。”
“太奶奶,您剛才說什麼心頭血詛咒,什麼巫師之血的……難道……”唐小軟一直沒綳在弦上的神經總算開始工作了,聯想起先前太奶奶那所謂的祈福,自己喝的奇怪的符水,又被刺破手指……等等!不會和她有關吧?!
“沒錯,小軟,你就是咱們唐家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在等待的巫師之血!”唐雲氏一雙老眼精光爆閃,語氣都鏗鏘了三分,緊緊地抓住了唐小軟的手,說著說著眼看老淚就要縱橫。“小軟,你可知道太奶奶心裏有多麼激動,我只擔心有生之年是盼不到你了,丟下這些歪七倒八的子孫在世間受罪。沒想到……沒想到皇天不負苦心人,太奶奶終於等到你了……”
“這……這不科學……”唐小軟只覺一顆心臟哐當一聲砸到了地上,摔成了五六七八片兒。不是啊,她不是什麼南夷夜郎國的巫師之血啊,她身份證上寫的她可是漢族,何況她還只是個剛到二十歲,根正苗紅快樂成長的女青年啊!偶爾看小說電視劇的做做夢,也會幻想自己祖上是不是皇親國戚,自己是不是個沒落王孫之類的,可從未想過自己竟成了唐家千年等一回的什麼巫師之血,這也太坑人了!
“小軟,我知道你心底必然有很多不解,可是你要相信太奶奶,。。。。。。。上頭的就不說了,我生了三個兒子,都是什麼情況,你也看到了。還有你爸,你的伯伯姑姑——唉,我也曾多次逼迫自己不要相信,可形勢比人強,由不得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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