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何事西風悲畫扇(下)
劍花秋蓮光出匣
乾癟老者看清楚來人,頓時鬆了一口氣。“阿磊,莫動手,有話好說。”
唐小軟看着一路的苗人漢子見到那中年男子俱都低下頭來,齊齊喊一聲:“族長!”心裏不禁咯噔一聲,怎麼連族長都出來了?沐姐姐的“面子”可真大。
那中年男子惡狠狠地掃了沐槿衣一眼,道:“這個女人上次驚動了大祭司,害得大祭司差點受傷,從此咱們族裏災難降臨,諸事不利,這兩年好多族人神秘死去,連巫師都救不得,阿爹,一切都是拜這女人所賜,你為什麼不讓我殺了她!”
這一番話說出,連唐小軟都不禁暗自咂舌,想不到那冷麵無趣的女人居然在這窮鄉僻壤幹了這麼多壞事兒,真是人不可貌相。偷眼去看身前的沐槿衣,修長優雅的背影,夜色勾勒出朦朧柔軟的曲線,這生死關頭的肅殺她卻站得如此輕鬆颯沓,通身上下掩不住的孤高與桀驁。
老者瞪了沐槿衣一眼,這才轉向男子氣憤道:“她騙了我的神龍,要是不讓她見大祭司,我的神龍就性命不保了!阿磊,神龍花了我多少心血啊,何況以後還要靠它去找——”
“阿爹!”
老者頓了頓,警惕地又看過來一眼,才接着道:“總之,先把她交給大祭司,拿回我的神龍要緊。要是她再耍詐,你想打想殺都隨你。”
中年男子聞言沉吟了片刻,又抬眼向唐小軟一行望來。唐小軟很不爽地撇了撇嘴,她十分厭憎那個什麼族長的眼神,像是獵豹在盯視着屬於它的獵物,一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頓時湧上心頭。
唐愷默不作聲地站着,唐煒卻彷彿遇到了死敵般端緊了衝鋒槍,暗暗想道:這傢伙看起來氣力不小,箭法也好,和我比起來不知道誰輸誰贏。他還是個什麼族長,要是一窩龜孫子一起上,我可頂不住。等下見勢不妙,老子先掃他一排子彈再說!
約莫過去一分多鐘,那中年男子終於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我就放你去見大祭司,哼,我想她老人家應該也很想親手了結你。”說罷便轉身擺一擺手,“你們都散了!我與阿爹去見大祭司,阿明你帶一隊人繼續巡視,提防再有人混進來!”
眼見問題解決,沐槿衣將那雙頭怪蛇扔進一個小竹簍里,掛在腰間,這才轉身向著唐小軟幾人道:“都跟着我,不要走散了。”
“哦!”唐小軟自然是巴不得的,聞言忙緊跟在沐槿衣身後走出了藥粉圈。騾子早軟癱了,唐愷與唐煒將物資和裝備卸了下來各自背上,將唐小軟護在中間,跟了上去。
乾癟老者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心肝寶貝一團爛肉般被沐槿衣丟來甩去,肉疼地哼出聲來,忽然出其不意地湊近到唐小軟身邊,抬手便要拍她肩膀。唐小軟只覺眼前一花,那老頭出掌帶風,而那詭異的掌風裏竟然一股淡淡的腥味撲面而來。她才反應過來,那滿是皺紋的枯掌已然就要落在肩上,沐槿衣動作飛快地斜跨一步攔在了她的身前,抬手架開了老者的手。
老者嘿嘿笑道:“不過是看這女娃娃長得好生可愛,卻不知死活地跟着你走,太可惜了,想提醒她一下而已。你緊張什麼?”
沐槿衣收回手臂,面無表情地看那老者一眼。“再可愛的人,中了蠱也不可愛了。阿公還是帶路吧。”
乾癟老者聞言又笑了兩聲,不再說話,轉身快走幾步跟上了中年男子。
唐小軟心有餘悸地問:“剛才他是要給我下蠱?”這死老頭也太缺德了吧!等會有機會非得踩他那破蛇兩腳不可。
沐槿衣眸中凝然,淡淡道:“記住,不要碰任何東西,不要和任何人說話,沒有我的允許,看都不許亂看。”
“任何人包括你嗎?那我能跟你說話不?”唐小軟覺得自己的理解能力應該不差,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沐槿衣沒理她,只健步如飛地跟在老頭身後走着。唐小軟心裏有些淡淡的不安,又開了話匣子,忍不住就厚着臉皮追了上去:“沐姐姐,你以前來過這裏?”
見沐槿衣不理她,她正沮喪,身後的唐煒忽然扯着嗓門問道:“你以前來過這裏的吧?那老頭會不會給咱們帶錯道兒?”
沐槿衣微蹙着眉頭,聞言並不答話,只抬頭看着天空中一輪明月,停駐了幾秒后再次拔足快走。
“媽的,拽什麼!”
聽到唐煒罵了一聲,唐小軟眉心一皺,忍不住就看了唐煒一眼。唐煒卻沒看出唐小軟眼神中的不滿,以為她是害怕,緊上幾步道:“我在前面踩吧,你跟在我後面。”看一眼沐槿衣疾步而走的背影,他低聲道:“小軟,那個沐槿衣畢竟不是咱們唐家人,你也要提防着點。”
唐小軟一怔,不知唐煒話中的提防到底指的是什麼,在她看來沐槿衣的能力很明顯是她們四人中最強的,在訓練期間她就見識到沐槿衣的厲害了,那女人一直少言寡語,便連表情都少得可憐,也不肯讓人親近,可是現在這個環境裏如果說還有一個最能保護到她的人,那也只能是沐槿衣了吧?提防她?提防她什麼呢?她對唐煒的話很有些不以為然,也拒絕了讓他上前的提議,默默跟在沐槿衣身後走着,想起幾次遇到危險時都是她挺身相護,想起她抓住她手的一瞬間,那微微乾燥而溫暖的觸感……咬咬嘴唇,她默默想到,沐槿衣如果要害她根本都不需要自己動手好吧?堂哥真是小人之心了!
於是唐煒的話立刻便成了耳旁風,嗖一聲就吹過去了。
不知走了多遠,只覺得好幾段路都是深一腳淺一腳,多虧沐槿衣一直就在她身前不到半米處,唐小軟才算是堅持了下來。眼見着周圍的房子越來越稀疏了,想是人煙愈發罕至,又走了約莫一刻鐘的樣子,終於,那乾癟老者和中年男子在一間孤零零的小木屋前停下了腳步。
看看時間,不過是晚上八點,可天色卻已然是黑得透了,更襯得月色如霜,洋洋洒洒地籠着前方一間依山傍水的小木屋。濕潤的泥地泛着淡淡草藥的清香,一座木橋橫亘其上將小木屋與外界連接起來,窗戶里透出暖淡的暈黃燈光,與濕泥氤氳的水霧交織在一起,可以隱隱看到星星點點飛舞着的不知名的小蟲,遠遠望去竟是朦朦朧朧一片,如涉幻境。
中年男子對着小木屋叫了幾聲聽不懂的苗語,那小木屋中燈影晃動,吱呀一聲,木門開了,一個人影走了出來,看身形依稀是個少女。“族長,天都黑了,有什麼要緊事?”
那少女走下階梯,又上了木橋,唐小軟這才看得清楚,竟然便是前晚在竹林里遇到的弄蛇女孩兒,阿罌。
少女向唐小軟一行望了過來,在看到沐槿衣時,她眼色不自然地晃了晃,咬唇笑道:“沐姐姐,你真的來了?”
“就是那個丫頭!她、她抓了我的神龍,硬要來見大祭司,我想大祭司反正也想抓她,不如直接送了來給她老人家處理。”那乾癟老者義憤填膺地嚷道。
被喚阿罌的少女聞聽雙頭怪蛇被抓,臉色微變,怪笑一聲。“沐姐姐,一段日子不見,厲害了呀。”
面對這樣陰陽怪氣的奉承,沐槿衣只淡淡應道:“不敢當,想在見到大祭司之前能保住性命,總是要學一些的。”
阿罌轉了轉眼珠子:“說的也是。不過,你這次來,卻又是為了什麼?”
沐槿衣道:“請你轉告大祭司,我帶了她想見的人來,事關你們寨子的生死存亡,請她老人家務必見我。”
見她說得如此果決,阿罌到底也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女,聞言自是呆了一呆:“好吧,我這就去請示大祭司。”她說完便轉身急匆匆地跑了回去,足踝上一串銀鈴一陣叮噹亂響。
唐小軟不禁暗自腹誹這沐槿衣的扯謊功夫,真是人不可貌相,什麼生死存亡,不就是個借個道么,說得這麼唬人。
不多時,那小木屋門前驟然亮起了兩盞油紙燈籠,木門大開,阿罌在木橋盡處喊道:“你們進來吧!”
唐小軟看沐槿衣向前走去,也跟了上去。一路上隱隱聞到很奇異的花香,忍不住四顧尋去,可不管是橋上還是橋下濕泥中均是空無一物,當真奇怪。
這座吊腳小屋依山而建,遠看雖然不大,可走近了一看,其實真不小,格局快趕上二層小洋樓了。一進大廳,唐小軟便是一怔:怎麼這屋中擺設竟然和太奶奶祈福時的擺設那麼相似?靠牆一個供桌,懸着兩道白幡,一個黑漆漆的香爐擺在供桌中央。
廳正中擺着一把竹椅,一個滿身銀飾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椅上,上下打量着她們。女人臉盤略大,皮膚白凈,圓圓的眼睛與那弄蛇少女阿罌倒是有幾分相似,然而一股戾氣,臉色陰冷,眼神冷毒,彷彿看誰都是她殺父仇人一般。唐小軟被她掃了一眼,頓覺渾身不適。
片刻后,那女人冷冷道:“阿磊,怎麼現如今你堂堂一個族長也管不得事兒了,什麼人都敢往寨子裏放,大祭司豈是外人想見就能見到的?”
原來這人並不是什麼大祭司啊,唐小軟暗自琢磨,又悄悄鬆了口氣,默默祈禱大祭司千萬不要是如這中年女人一般的更年期歐巴桑,陰聲怪氣。
那阿磊聞言冷哼道:“呵呵,阿薩師姐說笑了,我不過空有一身蠻力,哪裏比得過師姐你精於毒蠱之術,自然是擋不住來客。”
“哼,你少諷刺我,今天我先解決了這個死丫頭,回頭再和你算賬!”女人瞪一眼阿磊,忽又轉向沐槿衣道:“姓沐的,上次被你逃走就算了,你還敢回來?當真是以為我們拿你沒辦法了?哼,正好大祭司要祭祀虎神,就拿你做貢品,虎神一定喜歡!”她說著,又掃視一眼唐小軟和唐愷唐煒兄弟,陰笑道:“把雙頭龍好好交出來,我可以讓你的同伴們少受點苦。”
唐煒蠢蠢欲動,被唐愷一把按住,瞪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等沐槿衣的指示。唐煒憤憤地縮了手,望向沐槿衣,卻見她彷彿沒聽到那女人說了什麼似的,黑冰般的眼瞳只是盯着女人身後一扇緊閉的房門。那木門上描着一個奇怪的硃紅色雙五角圖形,圖形中又描着一隻白色的猛虎,雖只寥寥數筆,那猛虎卻栩栩如生,神氣非常。待得看到那白虎虎頭額心一點朱紅,沐槿衣臉色微變:“就算要交,也是交給大祭司。桑坤阿公,你擅自養蛇的事大祭司也不知道吧?”
那老者,桑坤臉色一緊,正要開口,阿薩搶先說道:“大祭司親自交代將雙頭龍交給我喂飼。”
桑坤聞言頓時怒瞪阿薩一眼,卻也沒有強辯。沐槿衣淡眉微挑,冷聲道:“大祭司?只怕是大巫師吧。”
“你胡說什麼!”阿薩臉色一沉,目光中卻分明幾分鬼祟,一閃而逝。
沐槿衣並不理她,反望着阿磊淡淡道:“我此來寨中,便覺毒氣深重,你的族人面色發青,天庭晦暗,分明是受黑巫術反噬陽元的面相,怎麼你身為族長反倒看不出來?”
阿磊目中閃爍,遲疑道:“我不知你胡說什麼,大祭司垂垂老矣,祭祀也從未求得神佑,幫不到我們族人,反倒是——”
“反倒是她妹妹,做了大巫師,能用邪術幫你們牟利。”沐槿衣冷然接口。
阿磊一怔,尚自嘴硬:“大巫師招來神龍為我族人守住聖地,請惡鬼護寨幫我們抵擋外敵,還種——”他眼色一變,緊忙住了嘴。
沐槿衣卻已然聽明白了,眸中瞬間冰寒:“還種毒物給你們賣錢,是嗎?你們居然開始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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