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060
梁欣茹的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但是看到他這麼不留情面,雖然不滿,也不敢繼續杵着。她抽噎了兩下,狠狠地跺了跺腳,跑了出去。
孟西沉揉了揉太陽穴,身心疲憊。
付瑤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了。他意識到不能再讓梁欣茹呆在這裏,不然,她會死得很慘。
過了會兒,孟西沉打電話給林書涯,讓他把梁欣茹調離這個工程的項目組。
之後幾天,付瑤的心情都很好。每天,沈風眠都向她如實彙報項目的進展,一切順利。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她聽說了梁欣茹被調離的事情,有些諷刺,心裏想,孟西沉對她還真是維護。然後食物都有些吃不下,心裏憋悶地慌。
電視裏播放泰國偶像劇,老掉牙的套路了。男主角跪在地上祈求女主角的原諒,女主角淚流滿面,但是遲遲不願意鬆口。男主角指天發誓,以後只對她一個人一心一意,女主角含淚答應。
付瑤冷笑了一聲,摁掉了電視機。
現實里也是這樣,男人出-軌,總是比女人得到更多的諒解。
“真的無聊到這種程度,必須葯看腦殘言情劇來打發時間了?”沈風眠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身邊的,將一碗炒米線隨手放到她面前的台几上。
付瑤看一眼說:“放醋放辣了沒?”
“知道你重口味。”沈風眠抽出筷子遞給她。
付瑤才算是露出了一個笑臉,挑起一根送入了嘴裏,臉上的笑容怎麼也掩飾不住。
冷不防沈風眠說:“算計人家,心裏可開心了吧?”
她一點也沒有尷尬:“開心,開心地不得了。”
沈風眠真服了她了:“你就不能對人家小姑娘手下留情點?”
“你同情她啊?”付瑤掃了他一眼。
沈風眠悄悄對她說:“活該。”
她頓時笑噴。心裏想,這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一個兩個都是壞胚子,誰也不比誰高尚到哪裏去。
這時病房的門被敲響了。付瑤抬起頭,有人正好推門進來,手離捧一束鮮花。付瑤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就煙消雲散了。
“怎麼是你?”
“不歡迎啊?”孟西沉自然地走過來,彷彿一點沒看到她臉上的冷漠,把花放到她的台几上,為她清理了一下桌面。然後,他把花一支一支插入花瓶里。
他彎腰認真的模樣,像是這地方就是他家的後花園。
付瑤那個可樂:“孟總大忙人,怎麼有空來看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啊?”
“別這麼說。”
她卻偏偏要,嘴裏的話一點不見好:“你這人就是偽善,明明心裏看我不順眼地狠,為了不讓人家說閑話,還得硬着頭皮來看我。”
孟西沉都笑了:“你說我別的,陰險狠毒什麼的我都忍了,我最近怎麼又偽善了?還有,我是哪裏看你不順眼了?我怕人家說閑話?不,瑤瑤,你怎麼就這麼不了解我了?我想怎麼就怎麼,誰能說我閑話?我怕誰說閑話?誰敢說我閑話?”
明明每一句話都沒有什麼起伏,明明每一句話都在一個音調上,付瑤卻覺得一聲高過一聲。
他不和人為難的時候,語氣也這麼咄咄逼人。
付瑤說:“你是不怕人家說閑話,你多麼了不起啊。”
“你這話有怨氣,還有點酸溜溜的?”孟西沉插完花,站起來,笑眯眯地挑了挑眉。
付瑤也抬起頭:“怨氣是真的,但怎麼就酸溜溜的了?”
“沒有就沒有吧。但你這怨氣又是哪裏來的?”
付瑤抬了抬腳給他看。
孟西沉“噗嗤”一聲笑出來:“你這是怪我把小梁調走了。”
“我不怪你,但是你多管閑事。”付瑤說,“我和她的事情,什麼眉目都還沒有,你攙和什麼?還是她這麼重要,孟大爺夢老爺這麼憐香惜玉,不捨得她受一點委屈啊?”
“我把她調走,只是不想看她被你整死。我和他父親有交情,瑤瑤,人也教訓過了,她還是個小孩,別和她一般見識。”
“如果我記得沒錯,梁小姐還比我年長一歲。”
“但她心裏是個小孩。”
看他這麼直接的坦言和維護,付瑤的心彷彿被狠狠戳了一下。雖然知道他看不上樑欣茹,但是此人此刻的態度讓她寒心。他從來只在乎自己的體面和為人處世,從不為她多想想。他只是想要自己想要的結果,並覺得一切都沒有錯。
“孟西沉,你給我滾。”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說。
他點點頭,欠了欠身。離開前,說:“你好好休息。”
那天,孟西沉沒有滾,但是他很乾凈利落地走了。付瑤心裏堵得慌,吃東西的時候咬到了自己的舌頭,一片刺痛,唇舌間又傳來血腥味。
這個人終於不再虛與委蛇,終於又恢復了自己的本性。他從來沒覺得自己錯過。之前所有偽裝的低聲下去,其實都只是為了博取她的同情,只是權宜之計,讓她重新走進他的陷阱里。但是今天,他終於原形畢露。
她恨得牙齦都痛,但是更痛的是心。
這人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
為什麼他永遠都是這麼自私自利,從來不為別人想一想。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儘管是這樣,她依然對他難以釋懷呢?
深秋的夜,付瑤輾轉難眠。
窗外的天空是靜謐的深藍色,彷彿深色的海底,只有偶爾一兩顆閃爍的星辰提醒她,這是應該做夢的夜晚。
她深吸一口氣,抱着被子徐徐吐出一口氣。
她努力去想工程的事情,讓自己忘記這些不該去想的煩心事。慢慢地,終於不再煩惱於這個可惡的男人。
但是第二天起來,她的眼睛腫地像兩顆桃子。
沈風眠盯着她看了兩秒,回到家裏給她捎帶來了兩個熟雞蛋,讓她就着敷眼睛:“可以去拍廣告了?珍視明滴眼液。”
“你夠了。”
中午草草吃了一頓,付瑤才打了個哈欠進入夢鄉。
夢裏她看到了很多事情,有些是過去發生過的,有些是未來可能會發生的,像糾纏的繩索一樣纏繞在一起,剪不斷理還亂。
夢裏她又看到了那個老男人的臉,他總是這樣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笑起來迷人地緊。但是她心裏非常清楚,她就是個惡棍無賴,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這一次她很清醒,沒有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迷惑,抓起手邊的一個杯子朝他狠狠砸過去。
耳邊傳來一聲驚呼,付瑤也被驚醒了。
沈風眠捂着腫脹的頭,無奈地看着她:“你是要我命啊?這是夢到什麼了,這麼拼?生死決鬥也不至於吧?”
付瑤自知理虧,更不能坦誠相告,只能訕訕地賠笑。
又過了一個半月,她的腳終於好了,能下地走路了。這天中午,沈風眠攙扶着她在醫院的後院裏走路。
付瑤執意要他走開,一定要自己一個人走。沈風眠拗不過她,只好聽她的。但是,她只走了一步就跌倒了,還是勞駕他把她扶起來。
他就說啊:“逞能。”
付瑤說:“我總要去嘗試。總不能知道不行,就不去做了,對不對?”
“你這話一語雙關,有深刻哲理。”他半真半假地看着她說。這副看似認真實則逗逼的樣子弄得付瑤都笑了出來:“別鬧了行不行,我心情鬱悶着呢?”
“還鬱悶着呢?你有什麼好鬱悶的?把梁欣茹再弄來讓你打一頓,弄死,再鞭屍?”
他本來只是一個玩笑,不料付瑤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的提議。”
“……”
付瑤看到他表情就樂了,哈哈大笑:“別這樣,我逗你玩的。”說著她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風眠也笑了。
太陽從雲層里冒出頭,照到她的身上,明晃晃地刺眼。付瑤討厭太陽,讓他扶着自己到樹蔭下去了。
沈風眠到走廊盡頭的小賣部去買了兩瓶可樂。付瑤本來是不喝這個很久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拿過來喝了。
她仰頭喝了一口,微微嘆息。聲音在風裏像秋天的落葉一樣靜美,沈風眠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忽然格外安靜,彷彿是透過明媚的陽光仰望湛藍色的蒼穹。
他不由屏住了呼吸。
半晌,第一次開口問她:“你和孟西沉,以前是愛人?”
付瑤沒料到他會這麼問,沉默了會兒。不過,她已經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女孩了,她沒有尷尬,只是覺得詫異。他為什麼這麼問呢,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沈風眠望着她有些疑惑的目光,笑了笑:“就是想問問。他對你的態度很值得讓人探究。”
“沒什麼好好奇的,他這人就是這樣。可能是我還沒有完全被他的魅力迷得七葷八素不能自己,所以心裏有點兒不開心,想着找回點場子和存在感吧。”
“你說的真是有趣,不過孟西沉看着不像這樣的人。以前我也聽過他的一些事,他這人經商很有手段,做事雷厲風行。最近見了,人也挺有風度的。”他毫不吝惜對自己情敵的讚美。
付瑤涼涼地說:“風度?那是你沒見過他沒風度的樣子?其實他這個人小心眼地很。你最好不要得罪他,免得不知道怎麼死的。”
沈風眠失笑:“就算不在一起了,也沒必要這樣詆毀他吧。畢竟是你以前的愛人?”
“不是。”
“……”
“他不是。”付瑤說,眼神有些複雜,摻雜了太多,但是聲音古井無波,“我只是他豢養過的一隻小鳥罷了。”
“……”
“剛開始見到這隻小鳥,他覺得它品種獨特,毛色鮮亮,所以對它非常喜歡。但是久而久之,他發現這隻小鳥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嚮往籠子外面的世界,同時不甘於永遠被他當成寵物,起了反抗的心思。他剛開始覺得它很有個性,也很喜歡,但是當她真的試圖衝破他的牢籠的時候,他又有些受不了了。”
“……他傷害了小鳥?”
“他殺死了小鳥的朋友,以此來告誡它。他覺得自己非常仁慈,實則是把一層又一層恐怖的陰影施加在它身上。他永遠是那麼地無所謂,因為他覺得小鳥就是小鳥,它頂多鬧彆扭一段日子,最終還是會回頭的。”
“但是她沒有回頭。”沈風眠悶了會兒,忽然說,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帶着疼惜。這一刻,他真是情難自禁,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付瑤卻望着樹葉間閃爍的光斑發獃。她微微搖頭,掙脫了他的手,說:“後來的故事就是現在這樣了。”
“那小鳥最後逃走了嗎?她的心在哪裏?”
“不知道。”
沈風眠沉默了。
付瑤說,口氣清淡:“也許,它是真的想飛向自有高遠的天空,也是,它僅僅是為了證明給它的舊主人看。”
“如果它足夠聰明,就不會再留戀那樣的主人。”沈風眠看着她的眼睛,緩緩說。
付瑤如遭雷擊,緊緊地握住了手。她的唇色在太陽下血色失盡,像是青天白日裏被人揭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她有些惱怒地看了他一眼,冷下臉。
沈風眠莞爾,笑容也有些無所謂:“你平常也這樣對被人說。此刻也容許我說一句——‘我只是實話實說’。”
“……”
沈風眠的笑容裏帶着一股佇定的自信,又有那麼幾分挑釁:“付瑤,你為什麼不能嘗試重新開始呢?”
“……”
“我以前聽過一個小故事。如果將一隻蟋蟀放在透明的玻璃器皿中,剛開始它能跳五米,漸漸的受到器皿的壓制,最後越跳越低,最後只能跳到器皿蓋着的高度。”
“……”
“你要一輩子為他而活着?”他有些無奈,又有些諷刺的笑容刺痛了付瑤的眼睛,但是他的話更加冷雪更加無情,“你一天不能釋懷,你就一天是他的奴隸,徹頭徹尾的奴隸。”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滯住了,她的心跳也停止了。
她真的在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
她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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