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遠走
既然是準備在北境常留,寧卿自然做好了準備,衣食用度,外加帶給秋生和王珂等的禮物,四五輛鏢車有餘,這些物品都是出了長安才慢慢採買的,因孤身上路並不方便,她便女扮男裝,專門在路過的襄州雇了當地最出名的鏢局。
畢竟,出關險要,這次既然是老老實實的赴任,寧卿也不打算在這些地方省錢。
只是,諸事已定的時候,她騎在馬上,看着前面晃晃悠悠的馬車和迎風招展的鏢旗還是閃過一絲惆悵,慕容昕最後的神色讓她心中隱隱泛起說不出的情緒。
她仰頭看着前面漸漸嶙峋的山壁,山崖上有春花搖曳,細小微黃的花朵,孱弱而卑微,如同她一般,而溥天之下,莫非王土,她並不相信慕容昕會為了她放棄整片草原,他的一時寵愛終究會在深宮之中被瓜分殆盡,而她並不是能依靠那些卑微討好生存的人。
或許,很快他就會明白了。寧卿拍馬前行,過了這一處山崖。
這一路太過順利,連一個搭訕的旅人都沒有遇上,寧卿反而心中有些不安,這種不安在她臨近雁門關外的溪風山時到了極致,鏢局隨護的鏢頭是鎮遠鏢局的二鏢頭,出來走鏢也有十多年,臉上和肩膀上都是虯結的鬍鬚和刀疤,看起來一臉橫肉,他騎馬走在前面開路,此刻卻突然將手一揚,整列隊伍停了下來。
眾人肅立,二鏢頭蹙眉靜聽,然後又趴在地上,聽了片刻,這才站起來,什麼也不說,將手上的腰刀抽了出來:“兄弟們,打起精神來,鳥盡蹄隱,是撲風(強盜)踩點子,溪風山是虎頭蔓的人,慣常綁紅票(劫財劫色)。”
寧卿聽不懂他們的黑話,便有一個小鏢師一一解釋,她握住馬背上的烈弓。
二鏢頭原本是綠林中出來的,一緊張就會講黑話,此刻眼前雖然還是一脈平靜,但是人人都提高了警惕。馬兒不安的踏着馬蹄,在他們看不到的前方,數十個摩拳擦掌的強盜正勒着馬韁蓄勢待發,而二鏢頭說的那個虎頭蔓此刻帶着十多個屬下徒步站在前面,他鼻青臉腫,正使勁睜着綠豆大的眼睛看着前路。
“你不是說最近有條大魚嗎?等了這麼久,連根鳥毛都沒看見。”騎在馬背上的黑臉漢子皺着眉,虎頭蔓立刻矮了半截:“大哥,我還能騙您老不成,我這不是將功折罪嗎?這消息是從襄州府里出來的,說是個隻身赴任的官大爺——”
“滾蛋。你存心找死不成——之前為何不說,這光天化日搶劫朝廷要員,你是要我留一手留下腦殼在這裏不成?”罵人的漢子滿臉蠻橫,說話倒還有些咬文嚼字。
虎頭蔓心虛的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看您這話說的——咱們這溪風山連着大烮和北狄,誰知道是不是什麼時候被北狄的蠻人給劫了,只要打死不開口,怕他作甚?上次搶了那麼個小娘子,到現在還不是屁事沒有。”
一聽見虎頭蔓提起小娘子三個字,劉老大頓時面色一冷:“虎頭蔓,我看你跟我這麼些年份上,這回才令你將功折罪,要是你還敢起什麼花花心思……”
“不敢,不敢。”虎頭蔓立刻諂媚笑起來,眼底冷光一閃。
“可是打探好了?怎麼還沒動靜。”他剛剛說完,一個探子便氣喘吁吁跑了回來,一五一十將前面的情況講了一遍,劉老大便有些猶豫:“是鎮遠鏢局二鏢頭保的,嘖嘖,倒是有些不好下手。”
這二鏢頭原本是綠林中出去的,性情豪氣,加之還有老兄弟仍然在江湖上混着,他保的鏢,大多都會睜隻眼閉隻眼放過去。
虎頭蔓慫恿:“老大,今兒已經半個月了,這些日子真是見了鬼,竟然連出城的旅人都沒有——兄弟們可是苦菜和水吃的胃都酸了。這二鏢頭雖然厲害,但是這個山頭向來都是我管着,就算出了事也找不到您頭上去。”
這話一出,劉老大頓時下了決心,他長刀一揮,眾強盜便齊齊翻身下馬,緊隨着他和虎頭蔓的指揮往着山壁兩處隱蔽處走去。
他們的身影已經隱退在草叢中,遠遠的霜風看了一眼身後面無表情的慕容昕:“王爺,他們已經去了,要動手嗎?”
慕容昕搖搖頭:“她現在往回退還來得及。”
霜風便又看向遠處已經被茂林掩映的山壁,微微吁了口氣。
而遠遠聽見前面山谷中幾聲對喊,忽的一聲大喝,緊接着便是一聲慘叫,分明已經開始械鬥。
鏢師雖然身經百戰,但是這些強盜各個都是悍不畏死,一時之間全部都陷入苦戰,寧卿且戰且退,直至身後的退路也被人切斷,她一箭射穿一個看向二鏢頭的強盜,彎弓搭箭,瞄準了劉老大,然在這時,一個強盜竟然偷襲,生生看下了她一條馬腿,箭頭一歪,生生從劉老大的耳邊竄過去,他摸了一把耳朵,竟然滿滿都是鮮血。
箭射出的瞬間,寧卿也摔下了馬,馬血滾了她一身,看起來斑斕狼狽觸目驚心,她一個側移,背靠向山壁,然後一手挽弓,一手取箭,和奮戰在前面的鏢師配合,箭無虛發,甚是凌厲。
劉老大摸了一把耳畔的血,惡狠狠道:“抓住那個小白臉,留活口。”
於是,更多的強盜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寧卿身上,很快。初時憑藉弓箭的速度和準頭還可以勉強控場,但是很快便力不從心起來,到了後來,幾個拖着死士步步緊逼的強盜將包圍圈控制到了最小,寧卿的箭頭已經將近用完,她以弓作鞭,猛地揚出然後翻轉弓弦,很快絞死一個已經接近她身旁的強盜。
正待她將要取出弓弦時,旁邊一個強盜猛地一撞,寧卿猝不及防,倒退兩步,背已經貼近了牆壁,再難發力,另外一個強盜趁機發難,一個胳膊橫過來,直接將寧卿死死抱住。
他怔了片刻,忽的狂喜叫道:“老大,是個女的!是個女的!”
劉老大怒氣稍稍緩解,他手上拎着一柄大板斧走上來,大喝一聲:“住手。”
還在和幾個倖存的強盜纏鬥的鏢師眼看方才還拎着長刀的強盜全部退了一步,二鏢頭擋在他們身前,拱手一拜:“敢問可是溪風山虎頭蔓庄下?”
劉老大笑道:“二鏢頭好眼力。今兒這事,都是因這小公子而起,只要二鏢頭將他由我帶走,以後還是井水不犯河水。”
二鏢頭虎口已經震裂,此刻緩緩滴血,他笑的很難看:“這位客人是將身家性命託付給了鎮遠鏢局的,收人錢財□□。”
劉老大嘿嘿笑了幾聲,忽的頓住,然後一斧頭黑虎掏心般直撲過來,二鏢頭舉手格擋,竟然生生被震退了數步,一柄大刀差點脫手而出,他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只用一雙黑沉沉的眸子死死盯着劉老大。
劉老大繼續走上去,他再揮刀,便被一腳踹開,這一腳下去,二鏢頭頓時噴了一大口血,直接倒地再難爬起來。
劉老大緩緩走到寧卿面前,先看了看那一車車日常用具,又看了看寧卿的臉。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他將斧頭扛在肩膀上,“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留下東西,滾回去,還是留下命,在這裏做我的壓寨夫人。”
虎頭蔓欲言又止:你不是已經有一個了嗎?
寧卿看着他,嘴角翹起,她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劉老大沒聽清。
“你說什麼?”他靠近一點,然而還是沒聽清,寧卿又說了一次,這回劉老大已經很近了,她身旁原本死命拽住她的人因為老大的靠近也不由得退後小半步。
就是這小半步,寧卿縴手反轉,緊接着一隻利箭便對準了劉老大的咽喉:“全部都退下!!”
她清麗的嗓音響起,帶着威懾和殺意。
劉老大原本的手下都退下去,只有虎頭蔓反而站定,他臉上的神情變了幾變:“你先放開我大哥!”
寧卿的手一用力,劉老大身子一姜,她是真的能下手的。
“你找死啊,還不趕緊往後退!”他罵道。
虎頭蔓依言走了兩步,忽的將手上的刀架到了旁邊的二鏢頭頸部:“我要你立刻殺了他,不然我就殺了這個鏢師——只要你殺了他,我立刻放你們走。”
劉老大睚眥欲裂:“虎頭蔓,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忘恩負義?哼,你屁滾尿流從北邊下來的時候,可是老子收留的你!現在你得臉了,反而使喚起老子來了。告訴你,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那個小娘子是俺先看上的!憑什麼給你!”
“嘁,那麼個醜女人,滿臉的刺青,也就你當個寶。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否則別怪……”劉老大欲言又止,顯然留有餘地。
寧卿眉頭一皺,正待說話,忽然一聲悶哼,緊接着手上方才還生龍活虎的劉老大竟然生生軟了下來,眼睜睜從她手中落下去,他的眼睛睜的很大,而在他的腰上,還插着一把刀,虎頭蔓下面一個小嘍啰一臉得意將刀拔了出來。
手上唯一的人質也死了,虎頭蔓一腳踢開半昏的二鏢頭,衝著旁邊的小嘍啰努了努嘴,看着寧卿,幾個人頓時慢慢靠上前來。
“小娘子,長路漫漫,不如跟我回寨子歇歇腳如何?”
寧卿看了看身下的劉老大,道:“要是我不去呢?”
“那就怪不得本大王了。”他的大多數手下此刻都緊緊盯着劉老大的餘黨,他嘿嘿一笑。
“我勸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一聲清冷的聲音響起,緊接着便是一個渾身黑衣帶着面具的男子出現,他一身黑衣,面色蒼白,露出的手指骨節分明。
寧卿猛地怔住,對上他深沉的眸子,她感覺他似乎笑了一下,又好像沒有,然後他的眼睛緩緩從她狼狽的衣裳和發梢滑過,再看向眼前的虎頭蔓,已經冷如寒霜。
“我也勸你,最好不要口出……”虎頭蔓剩下的話變成了腔子裏湧出的熱血,他飛起的透露一臉震驚的看着自己還在原地的身體。
綁着特製馬蹄的黑馬呼了一口氣,近在咫尺的馬鼻圓了一圈。
“還有誰想來的。”他看着前面眾強盜。
瞬間失去兩個首領的眾強盜面面相覷,似乎在考慮此刻是大殺還是撤走。
就在這時,遠遠聽見遠方響起了巨大的爆破之聲,如同閃電在空中炸裂,聲音在山谷回蕩不止。
眾強盜方才的一絲絲猶豫也消失不見,紛紛掉轉頭去倉皇逃竄。
那個本來殺了劉老大的小嘍啰也想跑,被寧卿一腳踏在地上。
“他剛剛說的那個刺青女人,是怎麼回事?”
更遠的地方,百餘長鞭在空中快速舞動,形成巨大的音爆聲音,隨着倉皇而出的強盜,慕容昕也轉了馬頭。
“走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