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見溫心
被雪鋪滿的街道很少有行人,一旦走進城內的大大小小的客棧,那場景便不一樣了。
寒冬時節,客棧內就會多了不少來溫酒吃食的客人,時有幾位公子相約到客棧,把酒言笑,再聽說書的來上這麼一兩段,客棧里便熱鬧極了,鬧得熱氣騰騰。
而外面的風雪,外面的人,被門這麼一關,便再與他們無關。
唯獨一個坐落在最熱鬧的街道的,掛着‘醉生夢死’匾額的客棧只是偶有客人,這裏的裝潢極其奢侈,金玉碧堂,據說裏面的一個玉杯便足抵一個普通人家一輩子的家用。明眼人都知道這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連瞎子都知道走到這就得繞道走。
一位公子走出了醉生夢死樓,卻在門外站住了腳,一雙暮色的眼眸望着一處便不再回目,若有所思……
見公子出來了,午竹立即向前,“爺,是否現在回府?”,半響沒反應。午竹便輕瞥了一下他,心想,爺定是心情不暢才呆了,也是,爺今日見了那個人,肯定不爽,樓上那位可把爺害苦了。只是不知為何那個人今日居然約見爺,只希望別再惹出什麼事端的好!
“爺?”,見他還是沒反應,午竹便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卻看見了一對可憐的父女,穿那麼少走在大雪裏,想想午竹自己都打起了寒顫。
可是,午竹望了一下這位爺,爺,也有憐憫之心?
——懷疑中——
沒等午竹反應過來,他便走向了她們……
樂松山一點一點失去了知覺倒在了地上,樂書立刻去扶住他,可她瘦弱的身子已沒有力氣,於是兩人都倒在了地上。
望着昏死過去的樂松山,樂書最後的一點堅強也倒塌了。她們做錯了什麼,要受這樣的苦?原以為到了城內會不一樣,可看到的不過是‘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
大雪突然來襲,許多老百姓便都遭了殃,只有些大戶人家還能活下來,只是這些個荒年,人人自危,家家閉戶,為得自保,任誰都得離乞兒遠些,人情是如此的淡薄。
看見爹爹如此虛弱,樂書這些年來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如果沒有了爹爹,那她連撐下去的理由都沒了。
最後的一點倔強的理由都崩潰了,樂書忍不住落淚了。
淚滑落在她的臉頰,彷彿連淚都是冰冷的,地上的雪映出了她的孤影,落入他眼帘,他居然有那麼一點心疼她。
他的影子落入她的視線內,她抬頭看見了他。
只一眼,便已是半生!
他的黑褐色官鞋最先落入眼眶,她才看到他穿着銀色的衣裳,披着灰黑色的貂裘,他的發是用銀色的發簪定住的。看見他,她才知這世上還有這般好看的容顏,前額的發擋不住他的氣質,濃厚的眉下一雙柔柔的暮色瞳孔,他的臉乾淨得像月光,眼睛清澈得沒有一絲污垢。
這樣溫柔的男子,這樣乾淨的目光,只怕是世間少有!
“你願意跟我走嗎?”他語氣溫柔,向她伸出了手
很多年以後,樂書回想這一幕時,她寧願凍死街頭,也不要遇見他,不要跟他走。
可是,畢竟沒人知道將來會怎樣,當時的樂書只想救爹爹,也想活下去。
所以,她把手交給了他,她願意跟他走,而他手心的溫暖似乎也告訴了她,他會好好待她。
得到了滿意的答覆,他一笑,笑印她眼,暖入她心。
雪還在飛舞,他脫下了貂裘給她披上。看着她凍着的小臉蛋,他的心便在隱隱作痛,這小丫頭究竟還吃了多少苦?怎會那麼虛弱?
他的動作很輕,生怕弄疼了她似的。樂書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臉是那麼的好看,好看得她停不下目光,那麼乾淨的衣服披在她身上,雖有些不自在,但是卻溫暖了她的身子,樂書才發現自己一點一點地恢復了知覺,原來她也還是有感覺的。
午竹不禁一驚,爺那麼愛乾淨,怎麼會碰這個臟髒的小丫頭?看見爺把貂裘給她披上,午竹立刻為爺披上外衣,可他手一揮,拒絕了。
“無妨,你且照顧好她爹爹”
聽了爺的話,午竹立刻差人前去扶起樂松山。
“爺,馬車牽來了”,午竹望着他說著,彷彿在問是否現在接走樂書。
誰知他拉着她上了馬車,要與她同坐。她怎麼那麼輕?他輕皺眉。
那是第一次樂書看見他眉間的憂心,她在想,這人該生得有多好看才會連蹙眉都那麼迷人。
樂書看了一下樂松山後,便轉過腦袋看着他,“你會救我爹爹嗎?”她小聲問着,不為別的,只因為現在的她連說話都沒有力氣。
他微微一笑,宛如月光般的清瑩,“我一定會救你爹爹的,只是”
他故意將只是拖得很長,惹得她瞪大了雙眼看他。
“你就這麼跟我走?不怕我是壞人?”,他原以為他要用強的。
“不怕,我相信你”
她說的是實話,卻讓他開懷大笑,居然就只是相信?
還沒等樂書反應,他便也上了馬車,坐在了她身旁,那麼近的距離,樂書不敢動,怕一轉身便可以看見他的臉,馬車咕咕的響着,越走越遠,彷彿樂書就要與過去分別。
那時的樂書,是害怕的,所以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他,彷彿呆在他身邊,她便不再害怕了。只是,想靠近卻又要保持距離,不敢驚擾了他。
而他神色自然,倒也自在,只是偶有回頭看她,便微微一笑,彷彿在他身邊的人是他的故人一般。
午竹喚車夫回府,心裏卻也是鬱悶,爺居然帶了個丫頭回去,這完全不像爺的做派!居然還同車而行,難道爺今日又被那人刺激到了,所以瘋了?唉,爺的事他還是不想了,畢竟沒人知道爺的心思,他還是老老實實做他的事好了!
醉生夢死樓上,一雙眼睛正看着下面發生的一切,從他下樓到帶走樂書,一直就在那個人的視線里。那個人嘴角微翹,露出了不明寓意的笑,彷彿示意:好戲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