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世外桃源
墨家村，地處神州沃土西北邊陲，依山傍水而建。
正所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墨家村背靠大山，此山雖不知名，倒是物產豐富，每到狩獵季節，由村長組織壯民進山狩獵，都能獵到不少肥美野味，收穫頗豐。而村外還有一條蜿蜒小溪，溪水純美甘甜源源不絕，不止供應了全村人日常消耗的水源，還經常能漁到鮮美魚兒。沿溪邊更開闢有大片稻田，春耕夏種秋收冬藏，更無生活之憂。
因為地勢偏僻，遠離了中土大地的紛爭，村中幾十戶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歸，閑看風雨彩虹，過着世外桃源的人生。在這樣的環境下，村民偶爾所憂慮的，也僅僅是大山深處有猛獸活動，或是誰家母豬難產之類的小事而已。
墨家村從祖上遷徙至此已歷經好幾代人，一直過着自給自足的生活，而離此地最近的城鎮據說至少也有好幾百里路，其間還要翻越崇山峻岭無數，所以墨家村村民很少有出外遊歷放眼神州沃土的打算，反而言之也沒有外人到此打攪他們安定的生活，更不知道有墨家村的存在。
當然，如果有外人到此的話，絕對會驚奇的發現，這個本該平凡的小村，居然處處透露着一股不平凡。隨意選一家房屋進去，就會看見，這裏不管是房梁、立柱、飛檐還是牆面隔間，都是由木頭緊密的搭接而成，表面刷着一層厚厚的油脂，竟有禦寒隔熱防潮防火的功效。然而奇怪的還不只是這些，那木面上雕刻的裝飾花紋雕工精細，手法老到，咋看之下那花鳥魚蟲似乎要從木中躍出，端得栩栩如生。再多看幾眼，卻讓人又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似乎這些花紋本就長在上面，只是稍做加工便成了成品。
如此大師之作甚是罕見。
這樣的藝術精品，如果只此一家還好解釋，但問題就在，每家每戶的木製品都是如此，就連桌椅板凳，甚至切菜的案板都是木製品中的精品，每一物放在外面都值幾十上百銀兩。
再放眼整個村落，村民用的器具似乎都與外面有些不同，比如溪邊的水車，不僅無需人力推動更連接無數空心竹管，溪水從管中流過不僅灌溉農田，還能源源不斷的輸送給每家每戶。而村民耕作用的鋤頭也奇形怪狀，待使用過後才能深深體會這種奇形工具不但省力，還能大大提高耕作效率。
當然，一直以來墨家村並無外人進出，而關於這些外人眼中的神奇玩意兒，村民只當做平常罷了。
夏末午後。
雖然臨近秋天，但夏日的餘溫還盤旋在空氣之中，在這一天裏最熱的時間，就算躲在陰涼處也會感到一股揮之不去的燥熱。忙完一上午的村民們剛吃過午飯，大多躲在屋裏，或是愜意的抽着旱煙，或是光着膀子大搖蒲扇，或是藉著酒勁眯上半晌，等到太陽不那麼熱烈后再進行下午的勞作。
當然，這是大人們的情緒，而烈日更不能阻擋喜好玩樂的童心，在村口的一棵老樹旁，七八個孩子聚在一起嬉笑玩樂着，陽光灑在他們的身上，平添一抹金色的光圈，也為這沉沉的午後帶來幾分生氣。
“豌豆，豆芽你們倆還敢來不？”說話的是一個小胖子，此時他正騎在夥伴的身上，他那夥伴長得倒是結實，但由於上面那位體重的原因，被壓得一臉愁容，而小胖子自我感覺倒是良好，一副威武大將軍的派頭。
“怎麼不敢？”答話的孩童倒是和他的小名“豆芽”挺符合的，大腦袋下是精瘦的軀幹。他側臉問身旁和他長相有幾分相似的孩童，“豌豆，你上還是我上？”
豌豆嚕嚕嘴，“哥，你上。你比較輕，我跑得快些。”說完便一個馬步蹲了下來，豆芽也不多話，翻身騎在他背上，與小胖子對視起來。他們玩的是叫做“打馬仗”的遊戲，一人做馬一人當將軍，哪邊的將軍先落地就算輸。
小胖子翹着鼻子哼了哼，肥手拍打着座下的“馬兒”叫道：“沖啊，撞扁他們！”這可苦了他的夥伴，卻又不敢逆他的意思，奮力沖了上去。
見肉球般的小胖子猛衝過來，豆芽和豌豆當然不敢正面阻擋，好在兩人身輕敏捷，在小胖子衝過來之前迅速往右挪了幾步，險險避過第一波攻擊，而且豆芽還順帶在小胖子的屁股上踹了一腳，力道雖然不大，卻也令他們踉蹌了幾步，小胖子的褲子上頓時出現了一個清晰的腳印。
小胖子吃了虧當然不肯作數，再次沖向他們，而豌豆卻是狡猾無比，一直在外圈遊走，幾回合下來，小胖子屁股上又多了幾個腳印，座下“馬兒”也累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直看得旁邊的幾個頑童嬉笑連連，還不時朝小胖子指指點點。
最終的結果不用想，肯定是小胖子輸，而且輸得顏面無存，座下“馬兒”無力癱到后，連小胖子也摔了個嘴啃泥。不過打鬧歸打鬧，見小胖子摔得挺慘，孩童們連忙把他扶到大樹下，查明沒什麼問題后這才放下心來。
“沒用的東西。”小胖子嘴上還不服氣，但見夥伴累得夠嗆，也就軟下心來。不一會兒，又從包里抓出一把糖塊分給大家，當然也有豌豆、豆芽的份。
孩童們吃着糖塊，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是天氣太熱的緣故，汗水混合這臉上的灰塵翻滾而下，不經意的一擦，便都成了大花臉。
小胖子怕熱，把衣服解開不斷扇着風，裏面肥肉一抖一抖的，他嘴裏吃着糖含混不清的問道：“山子呢？他不是叫我們在這兒等他嗎，怎麼這麼久都不見人。”
“應該快來了……咦，那不是山子嘛。”豆芽的話剛說到一半，眼睛一亮，看見有人向村口走來，這人正是他們口中的山子。
這名叫山子的男孩大約十二三歲，如一般農家小孩一樣有着蕎麥色的健康膚色，身體頗為結實，比起同齡的夥伴至少高半個頭，此時他正推着一個小推車往村口走來，不時擦着汗嘟囔着鬼天氣之類的話。
山子遠遠的看見夥伴們在樹蔭下朝他招手，他癟癟嘴喊道，“你們倒是舒服，還不快來幫我。”
聽到山子的喊聲，孩童們也顧不得乘涼，匆忙跑上前去七手八腳的幫起忙來，想來山子平日裏應該是他們的頭頭，不然哪會那麼聽話。
那小推車體積小巧，車上的貨物被一張厚布包裹着，也不知道裏面到底是什麼，推動起來略顯吃力，而山子一人把它從家裏推到村口，也有些吃不消，現在有夥伴的幫助終於空下手來揉着發酸的肩膀。
豆芽兩兄弟和山子是鄰居，平日裏關係最好，於是豆芽悄悄的問道：“山子，那裏面到底是什麼東西？”說著，撩起厚布想要看個究竟。
“等下再開，這可是好東西。”山子笑罵著拍開豆芽的手，後者吐吐舌頭，隨眾人合力把推車推到樹蔭下。
山子叉着腰得意的環視這群孩童，見他們的眼中滿是急切的神色，都想知道這厚布下面到底是什麼寶貝，山子笑了笑，“那麼，現在就讓我來揭曉答案！”
說完用力一扯，就把厚布扯開來，終於顯露出推車中那期盼已久的寶貝……
“山子，原來這就是你說的寶貝。”小胖子指着推車上的東西，表情說不出的失望，那團黑乎乎的東西一眼就能看出是件死物，應該是木頭製造的，造型似乎是某種鳥類，渾身上下凌亂的粘着黑色的羽毛，但小胖子越看越覺得像母雞，而且是害瘟后蜷縮成一團的母雞。
倒是豆芽看出了點兒門道，喃喃的說：“木鳶，山子這是上次摔壞的木鳶吧。原來這幾日你閉門不出，是把它修復好了。”
山子嘴角一揚，點了點頭，“還是你小子有眼力，我不只把它修復好了，而且這次絕對不會出錯，它一定能帶我飛上天去。”
“那個……你上次也說過它會飛……”豆芽低聲說著，回想起上次的事故，還心有餘悸，當時山子也如現在這般自信，結果非但沒被着木鳶帶上天，反而摔了個頭破血流。更慘的是，當時試飛的並不是山子，而是這群人中體重最輕的……也就是豆芽他自己。
山子沒好氣的敲了一下豆芽的腦袋，指着木鳶道，“上次不是沒粘羽毛嗎，你幾時見過沒毛的鳥能飛天？我承認上次是我失誤，當然，我還參照太爺爺留下的手札改良了內部的幾個機關，這次絕不會出事。而且……”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豆芽，“而且這次不會讓你試飛，這下總該放心了吧。”
聽到這一句，豆芽懸空的心才放了下來，長吁了口氣，卻馬上震驚的望着山子，“山子，難道你想自己來？可千萬別干傻事啊！”
山子淡淡的笑着，拍打着豆芽的肩膀，“放心，沒有萬分把握我是不會去做的。”
“可是……”豆芽還想說點什麼，卻停住了，他知道山子的脾氣，倔得跟牛似的，認定的事不管怎麼勸說也不會聽，只好心裏暗暗祈禱，求神明保佑山子別受傷。
當下，山子也不管別人是怎麼想，蹲下來擺弄起自己的木鳶，而其餘的孩童卻饒有興趣的看着，這個叫木鳶的東西，雖然長相難看得很，卻從來沒有見過。小孩子心性就圖個新鮮，時不時問出一些古怪的問題，甚至有人大着膽子摸了摸它的羽毛。
“山子，你為什麼老想飛上天呢？我奶奶說只有神仙才會飛的，難道你也相當神仙？”這樣一個問題，卻讓山子停住了手，他起身抬頭看了那夥伴一眼，眼神中閃動着不知名的光。忽然指着遠處的一座大山，“你們知道那山的後面是什麼嗎？”
“當然是另一座山。”
“不，我指的是更遠的地方。”山子斬釘截鐵的說道，“我聽太爺爺說，在那個方向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座城池，比墨家村大一百倍。那裏有很多人，他們穿着漂亮的衣服，需要一種叫銀兩的東西才能買到。還有，那裏的人不用種田打漁狩獵……”
“那他們都幹些什麼？”
“我也不知道。”山子回頭一笑，露出整排潔白的牙齒，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着光。午後的太陽很大，晃得地面亮堂堂的，山子眯着眼再次看向遠方，“所以我想去看看。哦，我還聽爺爺說那裏的小孩都吃一種叫蠶絲糖的糖球，那是種白色的糖就像蠶絲一樣，吃起來又細又軟的，特別甜。”
“蠶絲也能吃……”有人小聲的說。
“笨蛋，山子說的是像蠶絲一樣的糖，細細的應該很好吃吧……”說到這裏，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腦海中浮現出像蠶絲一樣的糖。
“我想吃蠶絲糖。”
“我也想……”
山子摸着年紀最小的夥伴的頭，哈哈大笑着，“我也想吃啊，可是爺爺說墨家村離那個城池太遠了，而且路上要爬好多山，山上還有好多吃人的猛獸，沒有一個人能平安過去。所以我才要做木鳶，只要有了它我就能飛過去，吃最好吃的蠶絲糖。”
說到這裏，山子突然呆住了，而孩童們也安靜了下來，他們眺望着遠處的大山，眼神之中閃動着憧憬與一抹希冀。
每個人都曾有過那麼一些希冀，就算是一輩子呆在墨家村的垂暮老人，也曾有過。那是對美好未來的希望，只是在歲月與現實的打磨中漸漸沉入心底，不再去想也不願去提。
可是，如果他們能看到這群孩子們此時的眼神，一定會回憶起自己年少時，那顆不甘平凡的心，當時的眼神也是如此般熱烈。
可以肯定，就算再麻木的人，在這一刻也會熱血沸騰。
好久，山子才回過神，他拍了拍手，“好了，你看你們口水都流出來了。我已經準備完畢，馬上就就可以上路啦，到時候給你們帶好多蠶絲糖回來。幫我一下，把這東西放在我肩上。”
“噢”孩童們拍着手，七手八腳的幫着山子把那木鳶抬了起來，木鳶的下方有一對圓環做的爪子，山子把胳膊穿了進去，木鳶的分量不輕，即使以山子那麼結實的身體，背上去也被壓得彎下腰來。
接着，山子在木鳶的腹部扯出一根藤條，“準備啦，你們先退遠一點。”說完用力拉下藤條，只聽“唰”的一聲，陽光突然一暗，這才發現木鳶那對原本蜷縮的翅膀居然一下子大張開來，每一邊都有五六尺長，黑色的羽毛在陽光的照射下發著亮，這原本慵懶難看的傢伙，在這一刻終於露出本來的面貌，居然如此威武，直看得孩童們瞪目結舌。
山子很享受他們的目光，嘴角一揚，用力擰了一下木鳶的脖子，慢慢的從內部傳出一連串“咔嚓咔嚓”的聲響，而那對巨大的翅膀居然隨着那聲音擺動了起來，為這炎炎的夏日帶來一陣清風。
翅膀扇出的風越來越大，黑色的羽毛在風中飄揚，山子試着掂了掂，只覺得肩上的木鳶越來越輕，心中異常緊張，雙腳發力朝前方奔去。
不遠處的孩童們只看到山子剛跑出十幾丈，雙腳就漸漸的離開了地面，豆芽抓着弟弟的手，指甲深深的鑲進了他的肉里，而豌豆根本沒在意這些，他全神貫注的看着山子的背影，看着他越升越高，幾乎要升到太陽的高度。
“天啊，他真的飛起來了！飛起來了……”不知誰最先喊出了口，緊接着孩童們爆發出一片歡呼。
這聲音似乎驚醒了沉睡的墨家村，大人們從陰涼的屋子裏走出來，當他們順着聲音尋去，都不約而同的呆住了。他們抬着頭張大口，或驚愕，或擔心，或震撼的看着那個背影，漸漸與太陽重合到一起。
是真的，真的有能夠飛天的機關獸……很多人不約而同想到。
大人們總會知道很多孩童們不知道的秘密，包括木鳶。而這一刻，在大部分人的心中，那一份塵封已久的希冀慢慢上升，年少時的幻想，對大千世界的憧憬，那顆早已冰涼麻木的心，再次迸發出熾熱的溫度，沸騰的血液如潮水般席捲而來。一個有志氣的人，絕對不會甘心一輩子束縛在一個地方，但因為種種的無奈，只能不甘的面對現實。而現在，他們突然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怎不會激動？
一時間，所有人沉默了，他們緊緊的盯着那個背影，不顧那刺目的陽光，直到雙眼充滿血絲，條件反射般溢出晶瑩的液體。
而山子，早已在他們的目光中逐漸變小，直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