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租男友(一)】
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十二月十六日下午四點化了一個彩妝的黃紓環儼然成了一位時尚女郎。她頭戴一頂蕾絲帽,脖子上戴着一長串熠熠生輝的珍珠項鏈,穿上一件新買的黑色貂皮大衣,手腕上戴着一對玉鐲,手指上戴着一枚鑽石戒指,腳穿高跟高筒女靴。與一般的時尚女郎不同的是她在胸前配掛了四枚勳章。此時她手臂上挎着一個名包坐着黃包車在國立第一軍醫院大門口下了車,來到住院部二樓外科211病房找李國民。
為什麼她徑直來211病房找李國民呢?原來昨天上午丁媛在訓練時她左上臂的槍傷口撕裂,出了血,發炎紅腫。李國民吩咐寶馬真把丁媛送到國立第一軍醫院治療。下午李國民在去醫院前告知了黃紓環,黃紓環說她有點事要上一趟街。於是李國民帶鄧敏、季飛燕、蔡冰月來到住院部二樓外科211病房看望丁媛。黃紓環走到211病房門口,看見李國民果然在病房裏。丁媛坐在病床上,把幾粒西藥丸放在嘴裏,喝了一口水咽下去,然後把杯子放在旁邊的柜子上。柜子上放着一紙包葯、一包熟板栗、半邊柚子和五六個橘子。季飛燕、蔡冰月正坐在丁媛病床前和她聊天。寶馬真則坐在李國民對面和他在一張小方桌上開始掰手腕。
“大家來做個證明:老大說他一隻手能掰贏我兩隻手。誰輸了誰就請大家上館子,三盤兩勝就是贏。”寶馬真大聲嚷嚷,擊掌向季飛燕、蔡冰月招手,瞟見時尚女郎黃紓環來了,先是吃了一驚,撇撇嘴,心生羨慕嫉妒恨:真是“佛靠金裝,人靠衣裝”,“三分的長相七分的打扮”!我現在穿得這麼樸素,沒法跟這個狐狸精比了。其他四位姑娘看見黃紓環這一身打扮都有不同程度的羨慕嫉妒恨。
“丁媛,我匆匆忙忙沒買什麼。在路上看見有人在賣烤紅薯,就買了四個,趁熱吃吧。”黃紓環說著從包里取出一紙包烤紅薯,放在柜子上。
“謝謝黃長官!我最愛吃烤紅薯了!”丁媛伸手去拿。
“我幫你撕皮。”鄧敏拿起一個紅薯,幫丁媛撕皮。
“傷口好些了嗎?”黃紓環關切地問。
“好多了。馬上就可以出院。”丁媛活動了一下手臂說。
“你別逞能。醫生要你這一個星期手臂不要做劇烈運動,要堅持吃完這三天的消炎藥。”季飛燕指了指柜子上的葯說。
“黃長官來得正好,你來做個證。”寶馬真爽朗地朝她招招手。
“一,二,開始!”圍上來的季飛燕做裁判,大聲數數。
寶馬真沒等季飛燕喊到“開始”就開始兩隻手用力往左邊掰。寶馬真和李國民都憋足了勁,臉漲得通紅,使勁掰手腕。季飛燕、蔡冰月在身邊不停地喊:“加油!加油!……”
“哈哈,我贏了!”寶馬真高興地手舞足蹈。
“你賴皮,飛燕還沒喊開始你就用力掰我的手。這盤不算!”李國民指着寶馬真大聲說。
“那你為什麼剛才不說現在說?你不行就別誇海口!”寶馬真針鋒相對。
“好了好了,第二盤開始了!一,二,開始!”
在一片加油聲中這一次李國民扳回一局。
“一比一平,現在是決勝局了!一,二,開始!”季飛燕大聲喊。
寶馬真又是故伎重演,沒等季飛燕喊開始就使出吃奶的力氣,這下寶馬真又贏了。
“你!你又使陰招!”李國民又指着寶馬真叫道。
“這隻能說明你太笨了!老大,請客哦!”寶馬真衝著李國民嬉皮笑臉。
黃紓環走進病房,撇撇嘴:“傻子都能看出你寶馬真賴皮。國民,你沒有輸,不用請客。走,你跟我出來一下,我跟你說件事。”
“好的。”李國民跟着黃紓環離開。
“老大,別忘了請我們五個上館子!”寶馬真嚷道。
李國民扭過頭,笑了笑:“沒問題。”
姑娘們看着李國民和黃紓環離開病房,心裏都不約而同地生出疑團。鄧敏好奇地自語:“黃上校今天怎麼打扮得這麼漂亮?”
“她還這麼神神秘秘叫老大出去說事。這裏面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去刺探一下,拜拜!”寶馬真放心不下李國民,嘴裏說著,站起身跟着出去了。
黃紓環把李國民帶到樓梯的轉彎處,笑小聲對他說:“是這樣的:今天一大早我打了個電話給住在郊區的外公外婆爸媽報了個平安。我的外公外婆爸媽催我馬上回家,你能陪我去一趟嗎?”
“我?”李國民吃了一驚,睜大雙眼指了指自己問,“那我是什麼身份?”
“朋友同事嘛。”黃紓環笑道,“車子禮物我都準備好了。”
“這不太好吧。別人會以為我是你的男朋友。”李國民有些猶豫。
“我倆都那樣了,你還不是我的男朋友?走吧,就算我租你當我男朋友一天,求你了!”黃紓環向李國民拋了一個媚眼,扭了扭小蠻腰,撒嬌地抓着李國民的胳膊下樓。
寶馬真此時也跟着下樓,瞥見黃紓環扭了扭小蠻腰,撒嬌地抓着李國民的胳膊下樓,頓時覺得心兒像被什麼東西拉扯出去,身子不由自主地跟着,又好像自己的什麼寶貝被人搶走了一樣,整個人就像沒了魂一樣無精打采。
“我穿這樣的衣服不好吧。”李國民提醒黃紓環。
“我們先回總部,你去換衣服,然後我們出發去格隆鎮。”黃紓環說到這,放了手,人已經下了樓。
寶馬真躲在住院部大門旁目送着黃紓環和李國民走到大街上,叫了一輛停在醫院大鐵門旁的黃包車,上了車,離開了。“我們先回總部,你去換衣服,然後我們出發。”——黃紓環的聲音縈繞在寶馬真的耳畔。寶馬真不甘心,她等他倆離開后也坐上了一輛黃包車跟在後面,一直到了總部大門口下車。
寶馬真出示了通行證后,也進了大院。她躲躲閃閃地進了寢室,脫掉身上的軍統制服,穿上一件咖啡色的妮子外衣、一條黑色褲子、一雙高筒黑皮靴,再戴上一頂黑色的毛線帽和圍上一條格子花紋的圍巾。為了防止被李國民和黃紓環認出,她還戴上一副口罩。然後她提了一個挎包,包裏帶了些錢、通行證和一把手槍,然後匆匆出了寢室,看見李國民跟着黃紓環上了一輛吉普車。他穿了一雙烏黑錚亮的皮鞋,換了一件黑色風衣和一條黑色長褲,戴了一頂黑色禮帽和一副眼鏡。黃紓環開着吉普車離開了總部。
寶馬真忙跑下樓,出了大院,沿着他倆去的方向走了幾十米,叫了一輛黃包車。黃包車夫問寶馬真去哪,寶馬真說:“去格隆鎮。”
“格隆鎮?那是要出城,有二十多里路,我去不了,我最多只能送你到西城門。”
“那就算了。我騎自行車去。”寶馬真轉身跑進大院,騎了一輛自行車,往格隆鎮騎去。
在回家的路上,黃紓環心情特別好:“我馬上就要見到我的爸爸媽媽外公外婆了!回家的感覺真好!”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的童年是在外公外婆家度過的。”李國民笑着說。
“何止是我的童年?我一出生下來就是在格隆鎮,是我媽媽還有我的外公和外婆撫養我一直到十二歲。我爸爸常年在武汗和我的叔叔、大伯一起做布匹生意,過年的時候我爸爸才會回格隆鎮與我媽媽團聚。從我十二歲起我全家到武汗定居。由於武汗戰事吃緊,今年九月我爸爸帶上我媽媽我弟弟來格隆鎮避難。”
“這麼說你闊別格隆鎮有十多年了?”
“嗯。所以我挺渴望回到格隆鎮看望我的外公外婆。不瞞你說,今天一大早我打電話向我的家人問好問平安后我爸說我老大不小了,他已經打通了關係,說我今年一過馬上就可以退役,嫁個好夫君,還說夫君都幫我物色好了,就等着我回家相親。我說現在是民國,禁止包辦婚姻,提倡自由戀愛。我爸說我沒帶男朋友回家他就給我包辦那場婚姻。我說我有男朋友,我會帶他來見你們,這才堵住了他們的嘴。所以我決定租借你當我的男朋友一天。”
“我還是頭一回聽你說租個男友回家。但願不要出什麼差錯。”李國民笑道。
“不會的。只要你聽我的就不會有差錯。”黃紓環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黃紓環驅車很快離開西城門,行駛在坑坑窪窪泥濘不堪的鄉間馬路。馬路兩邊的水稻田裏堆着一個個稻草人。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有的駕着馬車,馬車上坐着幾個趕集的農民,也有的馬車上裝滿了稻草。有的農民推着木製的獨輪車,車上坐着他的媳婦和孩子。還有的農夫滿身泥濘地肩扛着犁,趕着一頭同樣渾身泥濘的水牛往山裏的梯田趕路。馬路上還有一來一去的兩頂轎子。每頂轎子兩個轎夫一前一後赤着腳在泥濘的馬路上行走,使轎子一顫一顫的。兩頂轎子裏分別坐着一位衣着講究的有錢人。兩頂轎子後面跟着一名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