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主初探心
蕭澹走的時候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沒有顯的很誇張,但他真的是忍不住了。向來喜怒不行於色的蕭清拙,此時只想仰天長笑三聲…
她要和離!
那個傻丫頭終於開竅了!
蕭澹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眼神愈發溫柔,看的沿路行李的小宮女們都紅了臉。
這樣他是不是又有機會了?從小覬覦盛京明珠的少年們一直不少,即使有他在身邊,有時也會蹦出一兩個膽大的。
好在衛瑜在這方面一向不開竅,蕭澹也安於樂得清閑。
但他也沒料到一朝開竅的衛瑜是這麼的轟轟烈烈,看着她一頭扎向赫連墨啟的模樣,蕭澹悔的腸子都青了。他總覺得她還小,這些事要慢慢引導才好,若他早些跟這傻丫頭挑明了,或許根本就沒有赫連墨啟的事了!
但如今蕭澹有些不厚道地想到,衛瑜自己對赫連墨啟死了心,其他少年子弟未必還有再娶嫁過人的盛京明珠的氣魄。太后和朝容長公主鐵定不舍衛瑜就此守寡,自己的父親母親也是從小將衛瑜當半個女兒般看待,想必壓力不會太大。
當然,這一切還需好好謀划,急不得。
兜兜轉轉,看來這個丫頭還是要回到他身邊了。
等把她娶進門來,再好好細數一番這些年來她對他的罪行也不遲。
三日後是太后的六十五歲生辰,衛瑜早早地就上了帖子表示自己的身子已可以參加為外祖母賀壽。
“夫人,太後派人來話了,說您還是修養為重,去不去都不礙事的。”
“胡鬧,這些日子一直住在外祖母這裏討得清凈,是她老人家疼我,如今我身子大好了,怎能連長輩的六十五大壽都錯過?”衛瑜身穿藤青曳羅靡子長裙,發間斜插一支燒藍點翠珠釵,認真地在寬大的書桌前練着字,“這許久不寫字,連筆都快不會握了。”
“夫人是準備寫副字當作賀禮?長公主殿下還遣人來問您需不需要國公府準備。”百合上前為衛瑜添上熱茶。
“不用,賀禮當然要自己來準備,禮輕情意重。”衛瑜收了最後一筆,偏頭細細打量着紙上的字,而後顰眉搖了搖頭。
衛瑜小時跟着辭官隱居的祖父——大瀛有名的大儒衛治衛長恭習字,基礎紮實,她又極有天賦,後來甚至自創了勁竹體,深受時人學者追捧。
勁竹體字如竹節,挫頓有度,一副書法完成後,雜中有序,仿若一片茂竹林,猛一看似乎分辨不出是字是畫,美不勝收,且不同的人看出的竹景不同,可以從中感受到的意境也不同。
就在衛瑜打算讓百合撤下這幅重寫時,銀杏進門來報:“夫人,沁華公主來了。”
衛瑜一愣,捏了捏眉心彷彿有些頭疼,輕嘆口氣放下筆道:“快請公主進來。”
話音未落,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款款走了進來。
沁華公主閨名王秀,皇后所出,乃二皇子王軼之嫡妹,從小受盡寵愛,一出生就被皇上賜了沁華這一封號。她雖年紀不大,但打扮華麗,活脫脫一個小大人的模樣。只見她身穿繁重的鐵鏽紅撒亮金刻絲蟹爪菊花宮裝,頭戴一整套千葉攢金牡丹首飾,美則美矣,然看起來有種撐不起來的不倫不類,反而失了那個年紀該有的青春俏麗。
衛瑜笑着將她引進來:“阿秀今日怎麼想着過來了。百合,將茶換成公主愛喝的雲山翠芽,銀杏去廚房拿點芙蓉糕。”
“不用麻煩了。”沁華公主坐的筆直,下頜微微上揚,看着衛瑜的眼神有些複雜,“本想早些來陪伴瑜表姐,但太后不讓阿秀來打擾表姐休息。上次在太後身邊聽到林太醫請脈說表姐身子已無大礙,所以今日才來叨擾。”
衛瑜看着這個坐姿端正,說話一板一眼,還帶着些皇家驕傲口氣的公主表妹,太陽穴一突一突的,有些無奈。
沁華公主比衛瑜小四歲,今年剛滿十二歲。她記事的時候衛瑜已經名氣遠播,可以說從小活在衛瑜的光環下,所有場合只要有衛瑜在,哪怕她貴為公主,也會被衛瑜的光芒所掩蓋。
父皇母后雖然疼愛她,但卻經常提點道要向她的瑜表姐學習,沁華聽的多了就不由得將衛瑜看作了假想敵,還是那種永遠超不過的對手。
沁華公主依賴衛瑜,模仿衛瑜的穿衣打扮、一舉一動,同時也對衛瑜存在着戒備與敵意,常常忍不住幻想如果沒有衛瑜,她就是那個大瀛朝最耀眼、最受世家少年們追慕的盛京明珠了。
當年衛瑜一心嫁給赫連墨啟,沁華不由暗自嘲笑過她的眼光,盛京明珠最終嫁的也不過一介寒門,等到自己出嫁時一定會選擇全國最優秀的那個少年,爭了許多年,終於有一項可以超過衛瑜了。
但這些年的聚會上,若聽到其他貴女非議衛瑜,沁華公主又忍不住出言冷諷那些人。衛瑜對於沁華公主而言,就是這麼個矛盾的存在,她是可敬的阿姐,又是耀眼的對手,自己可以暗自對其不屑,但卻絕不容許別人輕視她。
“瑜表姐在練字?”
“是啊,外祖母生辰轉眼就到,我這隻能是臨陣抱佛腳了。”衛瑜倒坦白。
沁華看着衣着簡單、神形慵懶,卻由內而外散發著一股寧靜溫暖氣質的衛瑜,不由得眼紅。
衛瑜在將軍府受氣逃到慈寧宮的事迹已在外面傳瘋了,不論真假,八卦總是傳播的飛快。她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憔悴神傷的衛瑜,卻沒想到盛京明珠風姿依舊,而且多了一種豁達與成熟在裏面,更讓人移不開目光。
“瑜表姐的勁竹體愈發精湛了。”沁華公主看着書案上墨跡未乾的字跡,聲音有些發澀,“我那裏還有兩本殊表哥的字帖,表姐若需要我讓宮女取來。”
“…東陵殊?可是《踏風集》和《悅鳥集》?”衛瑜眼睛一亮,急迫道,“我這裏只有一本《流水集》,這些年一直在尋找另兩本,沒想到竟是在阿秀這裏!若可以…還請借於我幾日,我必細細保管,絕不會有損傷。”
沁華公主見衛瑜難得有求於她,又如此高贊她的殊表哥,不禁有些得意,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想到東陵殊,沁華心裏甜甜的,臉龐微紅道:“瑜表姐客氣了,我這就讓麗珠去取,表姐想看幾日都可以。”
衛瑜沒有心思探尋沁華的小女兒心思,一心已撲到那兩本字帖上,連她之後說的東陵殊即將班師回朝也未聽進耳朵里。
說到東陵殊,其實還與衛瑜有過一段齊名的淵源。
東陵殊是大瀛三公之一安平公府的世子,人如珠玉琳琅,清貴俊雅,當年少年玉冠白裘打馬穿過盛京街巷,身後追隨了一干世家貴族子弟的景象傳為一景,被喻為盛京美玉,衛瑜盛京明珠稱號的傳出還在他之後。
後來美玉與明珠一時間在貴族和百姓中傳頌,然而齊名的兩位主人公卻一直無緣相見。
東陵殊少年時滿腹文采驚才艷艷,因成名較早,衛瑜幼時習字還偷偷拿過他的字來研究學習,勁竹體的形成一部分就受到東陵殊的影響。
安國公東陵尚溫文儒雅、文采斐然,為當今有名的謀臣,妻子林芝鳶是昌榮侯嫡長女,年輕時也是被世人推崇的才女。就在眾人期待一門三才的誕生時,十七歲的東陵殊卻不滿美玉之稱,認為男子漢當有血氣保家衛國,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跑去西北軍投奔了叔公東陵長齊,留下盛京一眾的愕然。
對於東陵殊“棄筆從戎”的抉擇,有人大肆讚揚,有人又為美玉被埋沒而可惜,還有人認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上戰場僅是為了混個戰功罷了。
然而不論世人如何看待,東陵殊安於待在偏僻的西北大營中,且一待就是五年。五年間他多次隨叔公征戰沙場,如今大敗瀛國交鄰的晉國,歷下赫赫戰功,即將隨軍回朝。
盛京沸騰了,女子們終於可以重新見到當年的盛京美玉,量衣鋪和脂粉首飾鋪都忙的不可開交;從前東陵殊在世家子弟間的影響力卓然,五年前突然的不告而別讓眾人好不適應,如今歸期已近,在貴族圈中好像炸開了鍋,紛紛計算着大軍入京的日子。
可是,這些熱鬧都與縮在慈寧宮安靜養身的衛瑜無關。
對於東陵殊的印象,衛瑜還停留在手中捧着的兩本字帖上,算上自己收藏的一本,這三本是東陵殊少年時僅流傳出來的親筆文集。
外祖衛治是反對衛瑜描習東陵殊的字的,他認為東陵殊字太過凜冽,不適合女子模仿。當年衛瑜是連騙帶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本《流水集》從衛治那裏拐到手。
衛瑜是極喜歡東陵殊的字的,如今翻看着沁華公主取來的另兩本字帖簡直是愛不釋手。
沁華本想多聊聊這字帖的主人,卻見衛瑜整個人都沉浸在了字帖中,便也只得悻悻地住了嘴,不多時便準備告辭。
衛瑜這才覺得十分的不好意思,抬眼看到這位表妹,恍惚間彷彿有種第一次見面的陌生感。
沁華公主對她的心情,她都能體會到一二,於是平時雖也有指點,但也都是點到為止,表姐妹兩人並不親近。
如今衛瑜帶着現代的記憶再次醒來,對於這些名利榮耀都看的更淡了,反而覺得親情才是最珍貴、最重要的。
“阿秀…今後若沒事,可多找我坐坐…”對於開口相邀這種事,衛瑜也是頭一次做,對象又是從前被自己有意保持距離的表妹公主,不由得心生慚愧,臉上微微顯出赧然來。
沁華公主聽到衛瑜的話后,也是一愣,待看到衛瑜的表情后,更是驚的說不出話來。她見過端莊靜美的衛瑜、英姿勃發的衛瑜、認真指導她的衛瑜……各種風姿,卻絕沒有見過紅着臉有些尷尬的衛瑜。
沁華不由生出一種,原來衛瑜也是凡人的奇怪思想…
姐妹倆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衛瑜“噗嗤”一下破了功,只見她笑的開心,彷彿在笑話自己剛剛的傻樣子一般,渾身都放鬆了下來。
“阿秀,我們表姐妹間本該多親近,從前是表姐做的不夠好,還望表妹不要放在心裏。”說著眨了眨眼,“太后壽辰阿秀打算送什麼?”
“綉…綉品…”沁華獃獃地答到,“是一副仙翁栽桃圖。”
衛瑜點頭肯定道:“你的綉功從小就被宮裏的綉娘誇讚,我是不如的。”又忽然想起來了什麼,眼神一亮,“正巧我要寫什麼還沒想好,不如試着用勁竹體將你的綉品表現出來如何?”
“若能成,想必會是極好的!”沁華公主聽到衛瑜這個想法也覺十分新奇,不由十分期待。
兩人又細細商量了一番,並相約明日衛瑜親自前去錦華宮看綉品,兩人的關係好似拉近了不少,沁華也沒有開始那般拘謹,透出些少女的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