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愛情是個難題
年後,高旻飛了大半個地球。
亞洲、歐洲、美洲。
香港、東京、多哈、摩納哥、日內瓦、蘇黎世、巴黎、法蘭克福、倫敦、聖保羅、蒙特利爾、邁阿密、洛杉磯、紐約。
三個洲,十四個城市,100位頂級投資者,200場會議。
待他從工作中抽身,3個月過去了。
泳池幽藍,折射滿室粼光。
高旻展臂擊水,像一尾矯健的飛魚,劈波斬浪,觸壁折返。
他深深扎入水中,舒展身體,享受水流帶來的撫慰。
遊了一個小時,上岸邁進一旁的下沉圓形浴盆,將線條流暢、優美的軀體浸入熱氣氤氳的水中。
抬頭能望見落地窗外壯麗的夜景,曼哈頓輝煌的燈火徹夜不息,繁華喧囂與高旻無干,此刻他格外寂寞。一旦嘗過熱鬧的味道,孤獨異常難以忍受。
高旻舉杯消解離愁,將琥珀色的酒液徐徐飲下,燦爛的夜色恍如除夕之夜綻放的煙花,凌晨的鐘敲響,家家戶戶放鞭炮,炮仗聲此起彼伏,他和舒楝在火樹銀花下暢快歡笑,互相說著吉祥話,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儘管平平無奇,於他卻是全新的體驗。
趁着好氣氛,他問出了藏在心裏許久的問題,舒楝沒有迴避,直言相告,既然是朋友,那友情就不該有性別之分,“你調侃自己形象中性,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的,你別誤會,我不是說你長得不夠男人,相反,你儒雅有范兒,絕對有大把的女人喜歡你這種調調,你就是有點冷,稍微解放下天性,憑你的魅力橫掃一大片,簡直不叫事!但是吧,男女做普通朋友,還試圖向對方證明自己的魅力,那不叫友情,叫愛情”,末了,她歪頭笑了笑,樣子有幾分調皮,“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咱們還是當心點為好”
雖然沒得到自己想聽到的答案,高旻並不氣餒,起碼舒楝還分得清友情與愛情,或者說她知道異性朋友之間的界限非常模糊,越過去性質就變了。況且她提過,假如結婚,希望和伴侶像朋友般相處。
朋友亦或伴侶,他與舒楝的關係只差一個重新定義的機會。
寂寥消隱,高旻眼角眉梢染上笑意,好心情地又喝了一杯酒。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遐思邇想被打斷,高旻帶着些微的惱火接聽來電。
“高先生——”
聽到第一句話,他便知事態嚴重,眉頭鎖緊,握着聽筒的手也因用力爆出青筋。
電話那頭的人將情況報告完畢,屏氣等老闆示下。
“你聽好,加派人手保護舒主編的人身安全,另外把她身邊的隱患排查一遍,我不希望再有類似的事發生,至於那個不開眼想對她動手的人……”,話未說盡,高旻冷冷一笑。
手下心領神會,說了聲“是”,利落收線。
高旻下頜收緊,再無心情泡浴,穿上浴袍,任由頭髮濕着,向旋轉樓梯走去,取放在樓上的手機。
陌生的越洋電話舒楝很可能拒接。
接到高旻的電話時,舒楝正在趕往醫院的路上。
舒楝減緩車速,瞟了眼來電,戴上耳機,“喲,高總,你這還在國外呢?”
聽她說話中氣十足,高旻懸起的心落回實處,不自覺帶着笑意說:“是啊,一別數月,如果我不主動打給你,想必我姓什麼你都忘了”
“那不能夠!你可是我新出爐的朋友,正熱乎呢!”
高旻就喜歡舒楝耍貧嘴,聽着爽氣又親近,“我這個‘熱乎’朋友三番兩次打電話給你,只有這次你屈尊接了,我說朋友,你言不由衷得有點過了啊!”
舒楝告罪,“言重了!你也知道我現在跑新聞,經常去手機信號覆蓋不到的地方採訪,絕不是故意不接你的電話,這麼說吧,其實我特別喜歡跟你聊天,我的朋友兩隻手數的過來,不少姐們都結婚談戀愛了,她們的話題我也只有聽的份兒,有實踐才有發言權,我在人生許多項目上都沒實踐過,發表意見被她們稱為空有理論,毫無參考價值。說實在的,如今能和我談天說地毫無顧忌的朋友不超過三個,你高總算一個,所以千萬別認為我怠慢你,這樣吧,你什麼時候回國,我為你洗塵,請你喝酒怎麼樣?”
此番話對高旻不啻甜言蜜語,他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說出歸國日期。
“下個月?你眼下在哪兒出差呢?要是在美國,沒準咱們能聚聚”
好消息來得太突然,高旻一時不敢相信,再三地確認,“你要來美國?”
“對,採訪為特朗普搖旗吶喊的華裔助選團,寫篇紀實,任務不重,娛樂為主,國人看美國總統大選就跟真人騷似的,尤其唐床破這匹黑馬衝擊了共和黨建制派,本人又是大嘴,不愁沒料寫……總之,我有時間,就看你在不在了”
“我在紐約,你把行程安排發給我,到時我接你”
“我聽喬航說你最近忙得很,就別管我了”
“最忙的時候過去了,咱們之間還用客氣嗎?”
“那好吧,等我把今天的事忙完了就給你發email”
舒楝做好掛電話的準備,剛要扯耳機,高旻又問了句,“什麼事?”
“我一姐們,這不快結婚了嗎,老公被人捅了一刀,正在醫院搶救,第二次下病危通知書,我趕過去看看”,想了想沒什麼好遮掩的,舒楝一次性說完,“還記得你去派出所撈我那次嗎,當時以為糾紛解決了,誰料到還有後續,這回直接改情殺了,從民事案件升級為刑事案件,造孽!”
高旻並不意外,詳情手下向他報告過,確如舒楝所說。但她有所不知的是,那伙人企圖報復的不止舒楝朋友的丈夫,還有她這個被當作維護負心漢和小三的幫凶。只不過有他安排的保鏢在側,他們沒能得手。
於是藉機提醒她,“你也知道自己的工作性質,有一定的危險度,記者遭遇人身攻擊和粗□□涉的事件每天都在發生,你要上點心,輕易不要和人結仇,利益團體的蛋糕不是能隨便碰的,想必你明白,社會頑疾非一己之力可改變,首先你要保全自己”
“我可是斷過兩根肋骨的人,道理都懂,再說,我早過了不管不顧的熱血年紀,該怎麼查,查到哪一步,我心裏有數,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對自己當心着呢,不然拿什麼去革命?”
高旻考慮到她在開車,就沒把那起暴力事件中涉及到她的部分說出來,以免她分神。
舒楝也沒心思繼續聊,掛斷電話,一腳油門直奔醫院。
在急救室外看見王如燕面無人色的模樣,舒楝暗暗嘆了口氣,這叫什麼事,去年是她媽,今年是她老公,排着隊進醫院,始作俑者都是那個秦桑桑。
“人怎麼樣了?”,舒楝輕聲問。
王如燕木然地抬頭,眼珠動了動,“術后出現了併發症,正在搶救”
舒楝坐下攬住她的肩膀,“我看你狀態不行,你公公婆婆呢,換他們守會兒吧”
“我公公心臟不舒服,我婆婆送他回家,待會兒再來”,王如燕嗚咽,淚水滾滾而下,“舒楝,我好後悔,當初不應該和秦桑桑鬥氣,不該搶童釋文,是我害了他,你知道我當時有多怕嗎,秦桑桑跟瘋了似的,讓童釋文和她複合,童釋文不答應,她就拿水果刀刺他,童釋文捂着肚子,渾身血的模樣,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秦桑桑太狠了,一刀插在他的腎臟上,我真怕,真怕釋文挺不過來,怎麼辦,舒楝,你說怎麼辦?”
王如燕像怕冷一樣打擺子,臉色青白,嘴唇咬出血。
舒楝無言,這種時候指責她一開始做錯了有什麼意義,更何況錯的更離譜的是秦桑桑,失戀的人多了,也未見的個個都去報復社會。
半個小時后,童釋文被推入加護病房,王如燕的婆婆童太太匆匆趕來,得知兒子情況穩定,合掌不住的阿彌陀佛,感謝神佛。
兒子沒事了,童太太開始擔心孫子,扶住王如燕埋怨,“快別哭了,釋文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你公公又不能受刺激,你把自己哭病了,一家三口病人,我照顧得過來嗎?你都快當娘了,肚子裏還有一個,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孩子想想吧,你守了一天,回家好好休息,這裏不用擔心,一會兒釋文堂姐過來,不缺人照顧”
舒楝一旁聽着,直覺王如燕婆婆說話水平高,未來婆婆情商高,婆媳之間容易相處些。
王如燕也不堅持,她婆婆轉頭向舒楝道謝,“小舒,辛苦你跑一趟把小燕兒送回家”
收拾停當,她們正準備打道回府,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了。
舒楝心想秦桑桑應該蹲監獄或者在警局接受批評教育,這麼快就蹦噠出來了,是不是有點……不由疑惑地向王如燕遞眼色。
王如燕攥着拳頭一副拚命地架勢,恨不得一把撕了秦桑桑。她婆婆快一步,衝到秦桑桑跟前,咬牙切齒,“你還有臉來,嫌害釋文不夠慘么?你就那麼狠的心,活生生的一個人,你拿刀捅他,我兒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拚命”
秦桑桑遽然後退,猛烈搖頭,“不,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我就是,就是太生氣了”
童太太滿眼失望,以前她只當秦桑桑不懂事,現在才發現她不通情理,還任性妄為,捅了這麼大的簍子,竟然毫無悔過之心。
王如燕真想一巴掌甩秦桑桑臉上,舒楝察覺她的意圖,下死勁拉住她,小聲說:“那就一瘋子,你和她對撕,傷到肚子裏的孩子怎麼辦?你們為什麼不控告她?她的行為已經構成故意傷害罪,就這樣不痛不癢放過她?”
經舒楝提醒,王如燕冷靜下來,忍下一口惡氣,往電梯處走。
直到坐上車,王如燕才將憋的那口氣緩緩吐出來,神情疲憊頹唐,“釋文還清醒的時候囑咐我不要報警,多少念及往日情分,還說這叫一刀兩斷,以後秦桑桑是死是活都跟他沒關係。秦桑桑父母天天堵在我們家門口,求我放過秦桑桑,我父母到底心軟,也幫着勸我們和解”
舒楝“嘖”了聲,露出牙疼的表情,一出三角戀扯出的破爛事,誰也不全然無辜,童釋文和秦桑桑分手處理的妥當些,不至於會挨上一刀,而且,與分手相比,恐怕秦桑桑更恨童釋文火速搭上了她的冤家對頭王如燕,這赤*裸裸的打臉才令她喪失理智,行事癲狂。
“小舒,我後悔了,我真不該——”
舒楝截斷王如燕的話,“看得出童釋文是個好男人,他和秦桑桑分手也並非外人插足所致,與其後悔,不如好好把握,畢竟你們付出了代價,拼力也要求個好結果,不然就成笑話了,你說是吧?”
王如燕咬唇,“我明白”
點到即止,日子怎麼過還得靠他們自個琢磨。
舒楝不由想到幾位熟人的感情狀況,錢進和蘇懷秋仍舊不清不楚,胡琳收拾細軟回老家待產,她那出軌的老公跟臨時擦出激情的第三者劃清了界限,看樣子想挽回妻子和家庭。路璐金和喬航同居,他倆不糾結,沒羞沒臊地過到了一起,但過大的年齡差距很顯然是一枚隱形炸彈,路璐金一直迴避這個問題,她只在乎眼前,不求長久,喬航是否與她想法一致就難說了。孟源的生活最安穩,她和老公相親結婚,最近正在備孕,胖了一圈,每次碰面都笑眯眯的,不用猜也知道她過得順心順意。
感情、婚姻或許別她想像中複雜,會不會因人而異?舒楝沒有答案,她覺得戀愛結婚麻煩,迄今為止,她都沒惹“麻煩”上身,除了工作上的煩心事,生活可謂自在極了。
她的經驗對於朋友毫無幫助,總不能勸他們,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吧。
車內氣氛滯重,舒楝打開車載音響,隨機播放的歌真讓她無語問蒼天。
愛情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許可以,忘了你卻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裏,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難題……好在不是她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