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穿越三國的不是少年
人生的事事暢通與艱難困苦,好比手掌上的波紋,需要睜大眼睛,才能看得明目。
對於既定的人生,或順或險,在提前得知后,究竟是順其自然,還是嘗試改變?
這是豫州許縣的一家酒館。
他靜靜地坐在酒館裏,裝作飲酒的模樣,謹慎地聆聽周邊的談話。
酒,果真是一樣令人忘卻煩惱的好東西。
他喝的酒,名叫杏酒,說不上是辣是酸或是烈,好似他的心情:五味雜陳。
他斯文地喝酒,毫不在意周圍一部分的酒鬼們在看他——看他的雙手。
他的雙手,當然不是歲月滄桑,而是富有朝氣,雖不是纖纖玉手,卻也纖細白皙,十分耐看,只不過略嫌小了些,卻正顯示這雙手的主人是那種性格堅韌的人。
而他本人,長得十分眉清目秀:年紀不大,頂多及冠,鵝蛋臉兒,面色紅潤,睫毛很長,兩眉像柳葉,唇色櫻紅。他端着酒盅,細細地品飲,像一位風流多情的世家公子,足量稍小,卻自有一股風流氣質,身上隱約散發一股淡淡的葯香味。
——誰也不曾想過,此刻的他不是他,應是“她”:她仗着年少,女扮男裝。
——誰也不會得知,沒有聽到任何有用的小道消息,她的心裏早已不耐煩了。
可她卻又無可奈何。
即便得知將要發生的事情,她仍舊束手無策,只得干坐等待。
她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就是:她是一個穿越女!
穿越,故名思義,那即是穿越時間和空間的簡稱——通俗的講,就是指某人物因為某原因,經過某過程從所在時空穿越到另一時空的事件。
你們看過穿越小說嗎?她的狀況就是遇上了穿越。
她從現代穿越了中國古代的三國時期。
持續四百餘年的漢朝走到末路,諸侯割據,經過數十年的戰亂,天下總算不再頻繁戰爭,並且局勢顯明多了:北方大部分的地盤基本被曹操平定,南方交由荊州的劉表、江東一帶的孫權把持,除卻西涼和益州,一統天下的重心漸漸轉變為北方與南方的交戰——根據史書記載,那將由南方獲得勝利。
現在是初春,公元二零八年,東漢建安十三年。
在這一年裏,有名的神醫華佗將會被曹操冤殺,奠定三國鼎立基礎的赤壁大戰即將爆發,同時也是卧龍諸葛亮和後世宣皇帝司馬懿在不同地方同時出山的一年。
而她,不幸就在三年前穿越到了這裏,變成了華佗的徒弟——華雲。
華雲,徐州彭城人,華佗大徒弟之女,出生於公元一九三年秋,正逢那年曹操為父報仇,率領青州兵攻打徐州,屠殺徐州數座城池——華佗的大徒弟,華雲的娘親便在那場浩劫之中,不幸損命。當時華雲的娘親懷有身孕,幸得華佗路過,這才挽救了華雲這個小小的生命,可惜華雲的娘親因難產和傷勢太重而逝世,因此華雲被華佗收留,並因極好的天賦而成為華佗的關門徒弟。
自從魂穿華雲的身體后,她便不幸地發現,歷史便是歷史,果然不容改變——很小的時候,她看過《三國演義》這部電視劇,深深為裏面的歷史人物而嘆息,可惜電視劇是電視劇,並不是歷史,因此她翻開《三國志》這本史書,便被華佗這位名醫的醫術而深深折服。她因佩服華佗,繼而看了許多關於華佗的資料,所以自然得知華佗的命運。可惜她穿越晚了,根本來不及改變。
並且,華佗要是被殺了,她作為華佗的關門徒弟,能跑得到哪裏去?
因此,問題出來了:想要改變華佗被殺的結局,你該如何做法?
方案一:讓華佗遠離曹操,這樣華佗妥妥地安享晚年。——對不起,這招不管用!她穿來的時候是公元二零五年,華佗早被任為曹操的侍醫了!
方案二:隱晦地告誡華佗,讓他趕緊找個理由收拾包袱走人,找個隱蔽的地方隱居起來。——對不起,這招同樣不管用!她試過了無數次,華佗都是一笑了之,根本沒放在心上。不知是華佗的神經太大條,亦是她看上去一點也不可靠!
方案三:參與爭霸,就像三國穿越小說寫的那樣:收謀士,收武將,拳踢袁紹,腳踹曹操,趕走劉備,轟跑孫權,廣收美人,再把華佗順便給收了。——對不起,這招也不管用!首先她是女的,其次即便她是男的,也做不到霸氣一出,眾位小弟莫不稱臣,更別提什麼深謀遠慮,以一敵十、敵百、敵千了!
……無數個方案在她的心底浮起,無數個叉叉在她的心頭劃掉。她放下酒盅,揉了揉眉頭,輕輕地嘆氣,不禁回憶那天師傅華佗被抓的情景。
在她回想之前,她的身後有兩個人的對話引起了她的興趣,是關於蔡文姬從南匈奴被曹操迎接歸來的訊息——由於以下內容涉及一段長長的古樂府琴曲歌辭,請諸位耐心地看一看,如果生澀難懂看不下去,請直接跳至末尾:
“你聽說了么?曹大人把‘文姬歸漢’了!”
“甚麼‘文姬’,不就是蔡中郎之女被遣送回了鄴城?蔡中郎離世了多年,也虧得曹大人還惦記他有這麼一個女兒!聽聞那文姬夫人時刻想念回來哩!甚至還作了一首‘批把’來——”
“甚麼‘批把’!是‘胡笳十八拍’!”
“是了,是了,是‘胡笳十八拍’——怎麼唱來的?”
“這有何難!你可聽好了——”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輕笑,隨即那人唱道,“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羯羶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從夜達明,胡風浩浩兮暗塞營。傷今感晉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合生兮莫過我最苦。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虜。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欲不同兮誰可與語!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為得漢青。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飢對肉酪兮不能餐。夜間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野兮聚如蜂蟻。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於此。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制茲八拍兮擬排憂,何知曲成兮心轉愁。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殺氣朝朝沖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故鄉隔兮音生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說唱的那人一本正經,問他話的人乾脆用筷子敲打空碗,一唱一拍竟也相得益彰。
說唱的那人極富情調,抑揚頓挫,虧他記得這般清楚,引得酒館的人齊齊注目,不知不覺眾人竟然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津津有味地欣賞那人的說唱。
那人許是覺得歌調過於傷感,唱到“成血”之後停頓了下來。有好事者道:“怎麼不唱下去了?”那人因笑道:“這曲兒太過傷苦,不若我換個調子唱罷?”也不管眾人同意不同意,他扯開了嗓音,唱曰:
“我非食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日居月諸兮在戎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恥,憋之念之兮生長邊鄙。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纏綿兮徹心髓。
東風應律兮暖氣多,知是漢家天子兮布陽和。羌胡蹈舞兮共謳歌,兩國交歡兮罷兵戈。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遺千金兮贖妾身。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注下沾衣。漢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兒號兮誰得知?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為子兮日無光輝,焉得羽翼兮將汝歸。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消影絕兮恩愛遺。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
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飢。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暫移。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后痛吾心兮無休歇時。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處穹廬兮偶殊俗。願得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足。心有懷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子母分離兮意難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參,生死不相知兮何處尋!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泣血仰頭兮訴蒼蒼,胡為生兮獨罹此殃!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行路難。去時懷土兮心無緒,來時別兒兮思漫漫。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干,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飢豗兮筋力單。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
還別說,雖是歌詞過於痛苦,可唱歌之人都用嘹亮的歌聲愣是把這詞唱得暢快淋漓,雖說引起了一部分圍觀者們的抨擊,卻被大多數人叫好——不得不說此人才華之高,竟把一首凄美婉轉的詩歌唱得如此大氣浩然!
她新奇不已,連忙回頭一看,只見說唱的那人年紀幾乎大了她一輪,長得高挑精壯,膚色微白,濃眉大眼。他眉角微眯,似愜意又似冷然,一張明明是微笑的臉龐竟也透出幾分凌厲,生得一副“狼顧鷹相”之容!
跳了跳眼皮,一種熟悉的歷史視覺感騰地湧上她的心頭。
“咳!”一口氣沒有喘上來,她不小心嗆了一下,打斷了這兩個正在說唱的人。
她急忙轉過頭去,恨不得把自己的臉龐埋進酒盅里,只覺身後有一個火辣的目光在看着她,那目光充滿了笑意與玩味。
說唱的那人停下了,酒館寂靜了片刻,漸漸地恢復了熱鬧。
“這位公子,敢問何許人也?”說唱的那人用一種充滿調侃的笑聲問她。
聽那人這般咬文嚼字,她只覺得好笑。
她故作粗俗,隨意道:“小子姓華,名雲,敢問你又是何人?”
說唱那人的身邊有一個喝斥聲道:“你竟敢那般無禮?”
說唱的那人揮手打斷身邊的斥責,拱手道:“無妨——在下複姓司馬,名懿。”
複姓司馬,名懿?——司馬懿?是司馬懿!她再被嗆住,心中吃驚極了:他怎麼會在這裏?她快速地回想:假如歷史沒錯,司馬懿應該呆在家裏等待曹操的三請出山,這會子為何會出現於許縣?這……怎麼可能!她會不會認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