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邊涼快
劉無涯回到家,先洗了個澡,查看一下身上的瘀傷,瘀傷不多,也不嚴重,搽點葯就可以。
洗完澡,見段雲飛還沒回來,也不在意,他可不認為他們哥倆的小情緒能超過一頓飯的時間。平時沒事找事,互相調侃挖苦,插科打諢已成為他們生活中的調味劑。
劉無涯和段雲飛從小在省城的政府機關大院一起長大。他們的父親都在省政府擔任要職,私下裏交情深厚。劉無涯的母親分娩的時候難產,在最後時刻終於沒能挺過那道坎,遺憾地撒手離世,所以從小缺乏母愛的劉無涯經常賴在段雲飛家。段雲飛的母親在省城的一座大學裏教書,是個端莊賢惠,知書達理,母愛之心泛濫的女人,對於劉無涯的溺愛遠遠超過段雲飛,以至於段雲飛常常對母親抗議:到底誰才是您的親兒子?這種時候,他母親總是開心地笑:你們都是我的親兒子。白撿一個兒子的愜意一覽無餘,一點也不擔心段雲飛幼小的心靈受到傷害。母親經常一左一右抱着他們兩個,用手在劉無涯的頭上摩挲說你們都是我的親好兒子,這個時候,段雲飛總是把頭往母親懷裏湊,也想得到母愛的撫摸,找找幼小心靈裏面的小平衡。天枰是因為存在傾斜才稱為天枰。傾斜的結果是:你這搗蛋孩,怎麼就不會好好坐,看無涯多乖。劉無涯時常手裏拿着冰淇凌或零食,走到段雲飛面前炫耀:我親媽給我的。段雲飛總是一臉不屑:我剛吃過,還吃好幾個呢,肚子都飽了。這不屑里蘊藏着期待,他知道接下來會有一樣零食出現在他面前,不屑只是用來裝裝門面。他更知道劉無涯如果只拿一根冰淇凌,一副撐飽的樣子,那肯定自己肚裏無貨,留着給他吃的。這種時候總有一場真心混着假意的推讓。真心是希望對方吃,假意是:再推下去冰淇凌都化沒了。最後是段雲飛第一口,哥倆一人一口無師自通地打起了太極推手。這世界綻放起兩朵沾滿油漬的小花。
兩年前,劉無涯和段雲飛的父親因為貪污鋃鐺入獄。這在省城引起的轟動不亞於一場地震。他們的父親都是眾**贊,清廉自檢,真心為人民做事的清官。這些年不說拒絕了多少送禮上門的錢財禮物,就連那些不留名以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留下的禮錢,上交了不計其數。官場是個微妙入致,最易體會人間冷暖的場合。所謂樹倒猢猻散,事發時派內人士情緒激揚,眾口一詞立場堅定,沒有人相信這種事的發生,只是拿出實際行動的寥寥無幾。漸漸的,或受到打壓,或受到誘惑等種種原因,輿論很快得到了遏止。只是民間的輿論卻無法得到很快的遏制,可惜只是輿論而已,殺傷力會隨着時間和視線的轉移漸漸淡化。兩年來,段雲飛的母親四處奔走呼籲,沿級上訪,花光了自已所有積蓄,最終希望石沉大海,水花都沒濺起幾朵。三個月前,段雲飛的母親在上訪的路上為救一個身體殘疾的老年人不幸遭遇車禍,遺言都沒留一句,撒手人間,留下兩個孤兒。
劉無涯的老家在泉州市一個管轄區的一個村子,叫土坑村。名字不好聽,但自古出官才。因自幼喪母,父親又官務纏身,很少有時間照顧他,所以每到學校放假期間,孑然一身的爺爺都會把他接回老家照顧一段時間。劉無涯的父親事發之後,老人家鬱鬱寡歡,憂憤成疾,沒過多久就離開了這個世界。三個月前,劉無涯和段雲飛料理的母親的後事之後,便把段雲飛一塊帶回老家。
劉無涯感覺肚子有點餓了,便走向廚房準備做飯。沒走到廚房門聽見屋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趕緊躡手躡腳得往回跑,走到沙發操起上面的一本(兒童三百六十問)埋頭鑽研。
“怎麼才回來?大中午的又去看誰家大嫂的大腿去了?”劉無涯沒抬頭,打了一聲招呼。
“這不怕打擾你打灰機嘛,再說萬一你要是打到激情處,走火入魔,把我當成良家婦女,那我以後還怎麼活?”
“少耍皮子,快做飯去。”
“怎麼又是我做?我都連做了兩天了,您老人家好像還沒進入痴獃期吧?”
“是嗎?我怎麼記得昨天是我做的西紅柿炒蛋,剛才打噴嚏還一股西紅柿味。”
“少扯,你算算欠了我多少天了,哥倆好不跟你算利息,你別得寸進尺。”
“不就做頓飯嗎?至於嗎?鹽漲價跌價別怪我喔。”劉無涯老臉一紅,自己實在有些過了,在做飯這個難題上,不是推拖就是故意多放或少放調料。
劉無涯放下書,踩着小碎步,還奢望段雲飛忽然良心發現發揮哥們義氣搶前去做飯。果真段雲飛跟了上來,一臉媚笑。
“我就知道無涯哥不是無賴人,說話算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無涯哥,跟你商量個事,剛才在路上碰見村裏的劉三”
“打住!”看到段雲飛的媚笑劉無涯就心生警惕,果然沒好事。以前段雲飛每年都跟劉無涯一塊回來過假,村裡人都好相處,也勉強算半個村人。
“無涯哥,這次不是碟片”
“閉嘴。”
“無涯哥,說真的這次”
劉無涯拉着段雲飛,指着門外的一棵龍眼樹。
“看到那棵龍眼樹了嗎?”
“看到了,怎麼了?我又沒近視。”
“那兒涼快!”
“幹什麼?”
“那呆去。”
“無涯哥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好好說話是吧。”劉無涯整了整衣服,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語重心長地說。
“雲飛呀!劉三是怎麼樣的人,你多少也清楚點,我不想跟你細說他那些毀人不倦的往事,免得一會你吃不下飯。總之,對於他,你有多遠離多遠,他所做的事先不說犯不犯法,最起碼很惡俗,當然,我們都是俗人,但我們有雅的一面”
“無涯哥,求你了!”
“俗和雅是對立的,但也是相互存在的,俗可以流於表面,但骨子裏不能有俗的成分”
“求你了!”
“而雅恰恰相反,雅一定要嵌在骨子裏的,外在則隨形,所謂大雅若俗,大俗若雅,誠如古人曰雖雅不能離俗”
“求你別說了!”
“古人還曰”
“曰你妹呀!劉無涯,再跟老子拽文,信不信老子揍你個滿地找牙。”段雲飛橫眉怒目,幾乎快到崩潰的邊緣。
劉無涯迅速地閉上了嘴巴,轉身走到沙發坐了下來。目的已經達到,見好就收。每次劉無涯不想和段雲飛討論某種事情的時候,總是用這招,屢用不爽。這次沒用好,忽略了事前挨揍的事,段雲飛本來心裏就有火苗,這下算是點着了。
段雲飛見劉無涯不答腔,一下沒了泄憤的對象,憤怒地在屋裏轉圈,轉到門口兩扇上方裝着玻璃的實木門前,一拳砸了過去,玻璃應身而碎。
“玻璃不要”劉無涯‘錢呀’兩字還沒出口,段雲飛回頭瞪了一眼,一哆嗦趕緊把錢咽下肚。“不要呀!不要也好,這兩天有點熱,通通風也好。”
段雲飛甩門而去。劉無涯一下也沒了做飯的心情,躺在沙發上拿起那本(兒童三百六十問),心不在焉地翻頁,心想這次搞大發了,腦子裏思索着一會段雲飛回來怎麼跟他搭訕示和。兄弟間雖說經常拌嘴扯皮,但真正翻臉的時候很少。
劉無涯想了一會,沒想出頭緒來。畢竟這方面沒什麼經驗,只能等段雲飛回來看臉色行事了。想起來明天沒米下鍋了,得想辦法弄錢去。自從劉無涯的父親兩年前出事以後,房產錢財都被沒收充公,已經沒有經濟來源。劉無涯天生體弱,幹不了體力活,更是沒有一張拿得出手的文憑,這年頭,公司招人除了看大爺,就看文憑了。段雲飛倒是體力剩大把,無奈儘管家教頗嚴,心裏多少滋生一點公子爺的脾氣。打了幾回工,工資沒掙回來,醫藥費倒賠了不少,劉無涯只好拽着段雲飛加入無業青年的行列。
劉無涯扔下書,走進卧室,走到電腦桌打開電腦,上了一個很少見的聊天軟件,打開好友列表,向其中一個好友打了個招呼,然後坐在椅子上等。不一會,對方原本灰暗的頭像亮了起來。對方網名叫“愛的買賣”,是個遊戲裝備買賣家。兩人聊了幾句,最後劉無涯把遊戲裏的幾件頂級裝備賣給了他,要他儘快把錢過來,準備下線。
這時段雲飛走了進來,臉色如常,已然雲過風輕了。劉無涯不禁舒了一口氣。
“無涯哥,又賣裝備呀,這次買了多少錢?”
“二百多塊。”
“這哪夠哇?還不夠你買葯的錢,你的葯只夠兩天的量了。”
“有什麼辦法?好的裝備我又不能留給自己打,賣都來不及,升級有點慢,弄不到更好的裝備。”
“要不先跟別人‘借’點,到時咱手頭鬆了,再還給人家,以你的技術,還不是小菜一碟。”
“不行,這事堅決不行,玩遊戲的最恨的就是這樣的人,我平時都知道一個辦一個,自己怎能幹這種事?”
劉無涯一口斷絕,他知道段雲飛借的意思,說白了就是通過黑客手段竊取別人的遊戲裝備。
“那你說怎麼辦?咱又舍不下臉跟人借錢,再說了,咱又不是不還,跟那幫人是兩回事,像你平時說的無傷大雅嘛!要不我明天去王驊那上班,和他預支幾天的工資。”
王驊是鄰村的一個包工頭,很有點錢,一次偶遇看上段雲飛的體格,起了愛才之心,想招攬他去上班。劉無涯知道上那種班無非是去當保鏢,堅決不讓他去。這小子對於劉無涯的事比對他自己的事更在乎,平時買葯熬藥的事都是他一手操辦,因為劉無涯實在不想喝葯,所以每次都是在他的視線下苦着臉喝下去,搞不好這傢伙真找王驊去。
劉無涯一邊思考一邊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這事無傷大雅,這事無傷大雅
“二愣,你說這事真無傷大雅?”劉無涯疑遲地問段雲飛。
“那必須的是無傷大雅,無涯哥,聽我的准沒錯,在是要還的,要還的。”段雲飛一聽有戲,趕緊忽悠。
“好,聽你這一回,咱借去。”劉無涯做好了一些案前準備,然後到各個遊戲裏搜颳了一圈,之後錄下那些玩家的資料,迅速抹去痕迹,下線關了電腦。
省城一個大學女生宿舍樓的一間宿舍里,發出了一聲悲憤交加的尖叫聲:混蛋,臭蛋,烏龜王八蛋,別讓本姑娘逮着,逮着了扒你的皮,喝你的血,抽你的筋,打下十八層地獄。”
“無涯哥,事情搞定了,你是不是該去做飯了?”段雲飛摸着肚子,五臟廟已經在抗議了。
“這個嘛,不着急,稍等一下,我剛才想了一首詩,感覺意境不錯,你能不能站在讀者的角度上,幫我”
“哥,我的親哥,我去做飯,你自己那個什麼來着,對了,意淫。”段雲飛沒等劉無涯說完,大步的走出房門。
片刻,段雲飛折了回來,一臉的莊重。
“無涯哥,跟你說個正事,昨天和李立東網上聊天,他說現在在廣州混得不錯,讓我投奔”
劉無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我去做飯。”
“無涯哥,我想好了”
“樹下涼快,樹下呆去。”
段雲飛雙手抱着胸,臉上浮起了得意的賤笑:小樣,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