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星際奴隸手記
顧懷璋這話說得相當不客氣,不過霍因海思沒有動怒,事實上,他直到返回夏麗榭宮之後很久,都一直在系靠這句話。
顧懷璋那個人,就算跟他有深仇大恨,也不會遷怒他人,更不會出言詛咒人家長輩,即使全國人都知道老皇帝可能真的時日無多。他說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從目前來看,很可能是某些人要在皇帝死後有所行動。
至於是誰,那還用問么。
他跟他的叔叔路西維德水火不容,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他們對皇帝都保留着一定的敬重。路西維德再喪心病狂也不會在他哥哥還活着的時候公然謀反氣死他,同理,他也不願傷他父親的心。
但是等老皇帝一死,還有什麼可說的?
如今看來,他的叔叔可比他的動作要快多了。如果不是顧懷璋剛才那句話,他到時候可會十分被動啊。
但是現在就不一樣了,他已經有了防範,兼近水樓台,完全可以先佈置好,到時候反將他一軍。
霍因海思想到這裏差點笑出聲來,雖然看起來小少爺對他憤怒又厭惡,但其實還是很有情意的嘛……
事不宜遲,霍因海思大半夜把薔薇軍團的高層們秘密叫在一起開了個緊急會議,盡量給叛軍以毀滅性的打擊。他不需要知道路西維德的具體計劃,他手裏有的是精兵強將,人數多到足以應對一切可能。
當然了,有對方的具體計劃肯定更好,但他捨不得顧懷璋去冒這個險。
說到這個,霍因海思就又睡不着了。他萌萌的小少爺就像一隻肥美的小白兔,住在野狼窩裏,這本身就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
第二天,霍因海思上將頂着一臉倦容和活生生熬出來的黑眼圈,完成了卸任的全部工作。路西維德心裏痛快極了,他肖想了許多年的失去兵權的霍因海思,就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不過解除了關於薔薇軍團的一切職務的霍因海思依舊不能在家種花養貓,他不幸還是這個帝國的王儲,要協助皇帝陛下處理一系列事務。在帝國,皇帝並不是說一不二的存在,這個位置本身的權利其實不大,硬要比喻的話,更像是國家的吉祥物。不過皇帝本身可以兼任許多職務,除了特別不思進取的,帝國皇帝有高等軍銜的不少,兼任丞相、財政大臣等要職的更是數不勝數。現任由於病重,所以只保留了一個外交顧問的兼職,對霍因海思來說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霍因海思卸任后,薔薇軍團究竟歸誰統領就成了一個嚴峻的問題。作為帝國當之無愧的王牌軍,薔薇軍團的將軍們脾氣比別人還要更加古怪一些。不僅路西維德手裏沒有合適的人選,整個帝國都沒有合適的人選!據說幾名上將都放了話,除了霍因海思他們誰的命令都不聽……
路西維德牙腫了三天。
在他為了這件事焦頭爛額的時候,顧懷璋給他出了個主意。
“從他們內部提拔一位不就好了嗎?”
路西維德聽完以後腦海里立刻浮現出那幾個上將的可惡嘴臉,斷然搖頭:“沒有用。他們都聽霍因海思的,那不還是霍因海思說了算?”
顧懷璋輕輕一笑:“這麼大個軍團,總有那麼幾個跟他不那麼一條心的,至少有對他不滿的吧。”
路西維德倒是想到一個,可是——
“有是有,不過……軍銜不夠啊。”
顧懷璋聳聳肩:“那有什麼,只要他們內部亂起來,您的目的不就達到了么?”
於是當晚,薇拉就收到了路西維德的秘密邀約。
“魚咬鉤了,比您預計的早了至少半個月。”
霍因海思一臉驕傲:“我家小少爺就是厲害!”
薇拉默默轉過臉,尾巴,藏好您的尾巴好嗎!
不知當天路西維德跟薇拉是怎麼談的——薇拉拒絕透露細節——總之回來的時候她一臉噁心的表情,平時最喜歡的手袋就像沾了什麼噁心的東西似的,被她用兩根手指捏着拋給了霍因海思。
霍因海思打開一看,裏面有一張巨額支票。
“喲薇拉你發財了!這些錢你一輩子不吃不喝都攢不到吧!”霍因海思一臉幸災樂禍。
薇拉厭惡地瞥了那東西一眼:“我不要,喜歡您留着吧。”
霍因海思立馬打開通訊器:“韓毅,明天給我兌張支票!”
薇拉:“……”
霍因海思理直氣壯地解釋道:“這可是我叔叔的錢,他現在隨時有可能把自己作死然後財產充公,不快點兌出來很可能就兌不出來了;而且韓毅現在是你的心腹助理,這件事交給他去做完全合情合理。”說完他感慨地看了薇拉一眼:“我們薇拉現在都能受賄了,以後這種事千萬不要拒絕,我們可以三七開。”
正直的薇拉覺得自己的三觀遭受到了毀滅性打擊。
哪知霍因海思接著說道:“等時過境遷了,我就給你們每人做一次機甲保養……所以薇拉啊,我親愛的叔叔再送你什麼東西你可千萬不要拒絕!”
帝國-軍費只夠支持五年一次機甲保養的,使用強度過大的時候就不夠了。薇拉第一次直到原來受賄得到的錢還可以用在這種正直的用途上,頓時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於是——
“那麼殿下,我要求得到一隻新手袋——一定要用您自己正當得來的錢買!”
霍因海思:“……”
薇拉少將上任后,薔薇軍團內部矛盾漸漸冒了頭。八名上將分成兩派,比例是七比一,其中支持薇拉的是那個“一”。但是這對路西維德來說已經足夠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裏,薔薇軍團的剿匪任務失敗了三次,甚至在他們管轄之下的星際大盜都跑了一個。
於是薔薇軍團內部矛盾升級,在一次下級軍官的肢體衝突事件中,正式拉開帷幕。甚至連霍因海思親自出面調停都收效甚微。
老皇帝終於病危了。
霍因海思兄弟二人連着好幾天守在父親的病床前,眼看着他的生命在一點一點地流逝,心如刀絞。路西維德破天荒地安分了好幾天,一來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二來也是想讓他哥哥過幾天安靜的日子。
叔侄二人好像摒棄前嫌了似的,在皇帝面前從不惡語相向;老皇帝儘管知道是假象,依舊十分欣慰。在他越來越短暫的清醒時間裏,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同時拉著兒子和弟弟的手,讓他們交握一下,好像那樣就能握手言和似的。
然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皇帝去世時,路西維德沒有出現。
他的精神特別好,喝了半碗湯,還坐着聽霍來因講了一個笑話。他始終充滿期待地盯着門外,從神采奕奕到面色灰敗,最後他不得不重新躺下,幾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而霍因海思知道路西維德不會來了。
他們叔侄之間幾乎從沒有過半點溫情,從小路西維德就對他特別不好。霍來因小的時候路西維德經常抱他陪他玩,他長大后喜歡音樂喜歡畫畫,路西維德給他買過許多名貴的畫具和樂器,還請來名家做他的老師。即使近些年因為他和路西維德的矛盾的原因,連帶着霍來因跟叔叔也疏遠了,每年霍來因的生日也會收到路西維德精心準備的禮物;霍因海思無數次險些死在路西維德的手裏,但是霍來因可沒真正受到什麼傷害。
但霍因海思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恨過他的叔叔。
老皇帝的期盼終究落空了,他顫顫巍巍地塞給兒子一件東西,終於無力地閉上了雙眼。
霍來因頓時哭成了淚人。
霍因海思雙目通紅,但是沒落一滴淚。他不動聲色地把埋在自己胸前的弟弟推到一名侍者懷裏,自己直接離開皇帝寢殿。
寒風吹得人立刻清醒了,他堅定地對薇拉說道:“準備——”
已經用不着霍因海思吩咐了。
憑空冒出來的一支軍隊將霍因海思和他孤零零的幾個侍衛圍得水泄不通,而且還是一支興師動眾的機甲兵,最差的也是A級。路西維德直接接通了霍因海思的通訊器:“親愛的霍伊,投降吧。”
霍因海思絲毫沒有慌亂的樣子。他警惕地喚了一聲:“勾陳。”
勾陳已經換了一個新的身體,那隻小媳婦似的烈狐被霍因海思送給了薇拉麾下的一個美人少校。路西維德不贊同地搖了搖頭:“我知道勾陳很厲害,可是你看,我有這麼多的機甲呢。”
霍因海思輕笑道:“是嗎?”
與此同時,路西維德的監測屏幕上,突然憑空出現了許多代表機甲的紅點!
路西維德臉色一變,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平常:“沒關係——霍伊,我離你更近!”
他話音未落,幾十架機甲同時將炮口對準了勾陳。
其中還包括一架九尾。
上百顆的光子彈打來,就算霍因海思能躲過大半,勾陳的防禦系統也不夠抵擋剩下的。霍因海思算好了一切,就是算不到他叔叔會下得了這個狠手——要知道,這樣一擊一旦打出,夏麗榭宮也會即刻灰飛煙滅。
正在這時,女虛彈開它巨大且堅硬的防護罩,擋在了勾陳前面。
這樣一來,兩架機甲都受到了不小的損傷,但是還不至於影響戰鬥。
援軍會在二十秒內就位,還夠路西維德再發起這樣一次進攻。
路西維德好像對即將趕到的薔薇軍團精銳沒有一點恐懼,反倒十分興奮。他饒有興味地看着霍因海思:“霍伊,你已經很棒了。但是這世界上的事情並不是你做到了百分之九十九就能成功的。你以為你算無遺策嗎?可是你永遠無法按照一個寧願兩敗俱傷的瘋子的想法安排計劃。”
“我想你對‘功虧一簣’這個詞應該有了很深刻的理解,記住它吧,哦,前提是你今天活下來。”
路西維德話音剛落,又是一百多顆光子彈迎面而來。
霍因海思只能躲開儘可能多的襲擊。大殿是已經毀了,空曠的廢墟比上一次更加有地形優勢——對光子彈來說。勾陳和女虛的防禦罩不可能擋得住第二次的進攻,此時距離援軍就位不過還有五秒鐘,然而——
薇拉已經絕望了。
每一秒都無比漫長,絕望的薇拉不知道他們究竟能不能活過下一秒。
於是她做了一件事,就是將女虛的防護罩卸下,整個加載到了勾陳上面。其實這算不上什麼好主意,因為兩個疊加的防護罩只能發揮百分之九十的作用,但是這對薇拉來說也夠了,她將女虛整個袒露在了兩個防護罩之前。
女虛的最大優勢即在防禦,儘管它的機身也比一般同等級機甲要堅固,五顆光子彈同時擊中要害也能勉強抵擋。但是她現在面對的可不是五顆光子彈,甚至不是五十顆。在這樣密集的進攻下,唯一的結局就是機毀人亡。
但是並沒有。
倒數地三秒,女虛的駕駛艙莫名其妙地彈出,緊接着就沐浴在了一片防護罩特有的柔光之下。女虛整機在薇拉面前被炸成碎片,但駕駛艙卻被一隻鐵手牢牢抓住。
雖然受到的衝擊也不小就是了。
薇拉在劇烈的振動下幾欲暈厥,可她近百年的生命里卻從未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清楚地意識道,她還活着!還有機會沐浴在陽光下,還有機會呼吸或清新怡人或污染嚴重的空氣,沒有什麼比這更美好了!
她艱難地擦了擦駕駛艙被血糊得模模糊糊的玻璃,映入眼帘的是一架曾交手過的機甲。
“九尾……”薇拉喃喃道。
路西維德既驚且怒:“顧顧顧顧先生!你這是幹什麼!”
顧懷璋不分青紅皂白地吼了回去:“我看到我養的那個混蛋奴隸了,他必須由我親自處置!”
路西維德簡直不敢相信,到了最後竟然是這個人害他功虧一簣。這兩句廢話的時間已經足夠霍因海思的援軍就位,路西維德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機甲部隊,頓時就不夠看了。
餘下的時間裏,霍因海思只做了兩件事:第一是把女虛的駕駛艙放置在安全的地方,第二就是命令勾陳死死拉着九尾的手。
勾陳:“……前輩,得罪了。”
九尾:“我明白……”
比起正經主人顧懷璋,九尾顯然更怕顧玖那個惡棍。被霍因海思一威脅,九尾立刻就慫了,乖乖讓勾陳拉着一動不敢動。顧懷璋怒道:“九尾!你在幹什麼,還不快走!”
全息投影里的霍因海思輕佻地笑道:“別掙扎啦一定是你捨不得走……”
活捉路西維德,只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
被人從駕駛艙里揪出來的路西維德滿身血污狼狽不堪,神情卻依舊不可一世。
“幹得不錯么霍伊,青出於藍。”路西維德這樣說道。
霍來因忍不住勸道:“叔叔,都到這個地步了,您就說句軟話吧。”
路西維德驚訝地看着他,眼中透出一絲慈愛:“我說了啊。我剛才不是表揚了他么?”
霍來因:“……”您那怎麼看都更像挑釁吧!
事已至此,路西維德可不指望自己道個歉服個軟霍因海思就能放過他,霍來因這孩子怎麼這麼甜,早晚被人坑……
霍因海思沒有多少勝利的喜悅,他沉痛地看着滿地的機甲碎片,吩咐道:“薇拉,看看還剩沒剩下能用的。”
薇拉:“……您稍微照顧一下傷員吧好嗎?畢竟剛才差點殉職。”
霍因海思還真沒想好怎麼處置他叔叔,只好讓人先把他關起來。路西維德卻怎麼都不肯走,他站在原地,執意問道:“哥哥走前有什麼話要你傳達的?”
霍因海思怒道:“沒有!什麼都沒有!”
路西維德:“我不信。”
霍因海思對他父親死前沒能見寶貝弟弟最後一面這件事真是難以釋懷。他暴跳如雷地讓人把路西維德帶走,然後猶自不平靜地在院子裏踱了好幾圈。然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到,爸爸還真留下了點東西……
當晚霍因海思就去見了路西維德。
勝負已分,他們之間是真沒什麼可說的了。霍因海思沉默了許久,說道:“父親希望……你能陪他最後一程,他想讓你駕駛他的飛行器。”
將屍體運送到宇宙深處的飛行器是不需要人駕駛的,它沒有導航,也沒有足夠的能源,飛到哪裏墜毀,這個人就算葬在哪裏。所以這種飛行器從來就沒什麼飛行員,它只有一具用來放置屍體的棺槨。
霍因海思忍不住想,他的爸爸在最後一刻,心裏還是偏向他的。只不過這事對於路西維德來說未免殘忍,死在他手裏也許沒什麼,但是死在最親愛的哥哥的命令之下,這讓他情何以堪呢?
霍因海思怎麼也沒想到,路西維德在聽到這句話后,眼睛都亮了起來。
“是嗎?”他最終只輕快地問了一句:“那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呢?”
老皇帝的葬禮早就籌備好了,只等選好日子舉行儀式。葬禮上,霍來因在哥哥懷裏哭成淚人,一度讓霍因海思險些無法舉行儀式。
老皇帝的人緣很好,朋友也多,葬禮上雖然有不少裝腔作勢的,但是真心覺得悲痛的也不少。
只有路西維德看起來心情很好。
葬禮結束后,路西維德無視了許多人憤怒的目光,吐了一口氣:“終於結束了。”
鬚髮皆白的首相氣得直接昏了過去,兩名上將袖子都沒卷就撲了上去,被霍因海思攔住了。路西維德輕蔑地看了憤怒的群眾一眼,終於丟下一句評論:“愚蠢的人類。”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跳上了老皇帝的飛行器。
皇家用的飛行器大且豪華,除了放置棺槨的位置,裏面其實是一整套主宅,雖然主人用不上;還有一個駕駛艙,雖然也只是個擺設。多少年過去了,人類厚葬的心理依然沒有改變。
即使他們知道,再豪華的飛行器也逃不過迅速墜毀的命運。
三天後,新皇繼位。
儀式在霍因海思的堅持下精了簡簡了精,依舊繁冗。霍因海思那天只睡了三個小時,然後頂着沉重的禮服和冠冕假笑了一天。那一天唯一令他高興的事,就是他在儀式進行到尾聲時,像一隻耀武揚威的開屏孔雀,當著全帝國人民的面再次宣佈了自己的婚訊,可惜結婚對象並未到場,據說無論是長相還是性別,跟之前的那個都不一樣。
那一整天霍因海思唯一的願望就是撲到自己那張溫暖的大床上睡個昏天黑地,可儀式結束后,他卻突然不喜歡自己的床了。
客房的的床一定更溫暖舒適。
這樣想着,年輕的皇帝陛下做賊心虛地打發走了所有人,翻了三堵牆,來到了客房。
已是深更半夜,燈全都黑了。霍因海思從一扇半閉的窗戶輕盈地躍進房間裏,躡手躡腳地往床上摸去。
安靜的呼吸,溫熱的身軀。霍因海思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他伸手摸一摸的慾望拔地而起不可遏制,於是他就這麼做了。
……好像哪裏不對的樣子。
霍因海思狐疑地打開燈,只見床上赫然是一隻被打暈的韓毅。
皇帝陛下愣了三秒,用最快的速度跳下床,怒吼道:“怎麼是你!他人呢!沒用的東西你給我醒過來!”
據說霍因海思陛下加冕的那天曾遇刺,身受重傷修養了很多天,整個夏麗榭宮徹夜燈火通明,可是誰也不知道最後這個刺客有沒有被抓起來。
其實真相是——
“陛下您不能走!明天是您登記后第一次大朝會啊啊啊——”
“你懂什麼!朕要孤獨一生了帝國沒有未來了!勾陳,你還在幹嘛?快走!”
只聽勾陳頗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九尾前輩似乎不太好追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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