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069章
被媳婦用那樣的眼神望着,沈君熙哪敢說出不妥的話,更何況他原本就沒有覺得宋景微殘忍。世上有些事情並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就像他們家和本家一樣,還不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但是沒緣分就是沒緣分,這個強求不來。
結合當初他們倆人成親的蹊蹺過程,沈君熙不但不覺得宋景微殘忍,反而覺得他受盡了委屈。眼下覺得宋滿父女可憐,也只是看他們滿身狼狽,可憐又可嘆。
“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當初是怎麼睡到一起的?”宋景微見青年沒有表態,便蹙着眉頭緊緊盯着他說道。若是沈君熙是那種記吃不記打,同情心泛濫的人,他就要考慮分手了。
“不是的。”沈君熙對他搖搖頭,比劃道:“我沒有可憐他們,也沒有忘記他們對你不好,我只是……”
“只是什麼?”
沈君熙微窘地比劃道:“只是嘆息,他們一夜之間就變成這樣,挺解氣的。”
原來是這樣?
“你露出那副表情,我還以為你很同情他們。”宋景微放了他,說道:“我對他們一點感情都沒有,也不會對他們多好。”
“嗯。”沈君熙默默地地點頭,他握緊宋景微的手,心想着回去以後要與父母親通個氣。要不然他爹娘對宋滿父女還不得熱烈歡迎?這不是膈應自己媳婦嘛?
慢慢走回家中,沈君熙兩口子一進門就被沈東明和楊氏叫住了,問道:“回來了?親家公和大姐呢?”
沈君熙尷尬地望了宋景微一眼,連忙對父母使眼色。
可惜沈東明和楊氏都沒有注意上,依舊熱情地詢問道:“是親家公和大姐沒錯吧?咋不見人呢?”她邊說著邊朝後張望,就看到了後面跟來的倆人,被那倆人的狼狽嚇了一驚,那那那,真的是她以前見過的宋家老爺嗎?
“是他們沒錯。”宋景微說道,回頭看着宋滿和宋金梅進門來,看着楊氏既疑惑又熱情地招呼上去。
“宋家老爺,還有景微他大姐?你倆……”看着宋滿和宋金梅衣衫襤褸地,沈東明和楊氏實在是尷尬,連忙也不問了,肯定是遭了難才變成這樣啊,他們說道:“快進來快進來,先收拾一下,哎喲,打仗就是作孽,好好地怎麼就……”
被從前自己看不起的泥腿子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宋滿和宋金梅也是挺難堪的,他們看了看一旁默不作聲的宋景微,決定跟沈家夫婦一道,因為他們看起來比較熱情。
“哎,世事難料,世事難料。”宋滿端着從容的姿態說道,然後和女兒一起進門來,被沈家夫婦招呼進去。
“那啥,兩位一路上風塵僕僕,要不先去洗洗?”楊氏望着他們身上的骯髒,含蓄地說道。
“也好也好。”宋滿和宋金梅趕緊說道,同時又瞄了一眼宋景微,見他還是沒有什麼表態,便越發自在起來。
宋金梅說道:“凈房在哪裏,現在有熱水吧?我沒有換洗的衣服,得給我準備一套乾淨的。我爹也一樣。”她看到沈東明和楊氏的態度,對自己和自己的爹那麼熱情恭敬,心中有點小小的得意,這才是她習慣的生活。連日來的逃亡,險些讓宋金梅忘了自己是個千金小姐。
楊氏聞言連忙說道:“有有,我帶二位去凈房,讓他爹給你打水去,衣服我去收拾,都是乾淨的。”
沈東明也點頭道:“對對,我打水去,你們稍等稍等。”
他們就要行動,宋景微冷冷地開口道:“想洗澡自己去打水,要衣服麻煩添個請字,這裏不是宋府,沒人需要伺候你們。”
在場的每個人都定格住了,紛紛看着宋景微,好像是錯愕他會說出這種話來。
特別是沈東明和楊氏,他們印象中的宋景微不是這樣的,明明一直對長輩都很尊敬。實在難以想像,他會這樣對待自家僅剩的親人,還是說,這其中有什麼淵源?
“景微,這……”楊氏無措地看了看每個人的臉色,進退兩難,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調節。
“娘,沒事,讓他們去。”宋景微對楊氏說道,聲音比剛才軟和了很多,明顯不是一個態度。
沈東明站得離他近,小聲着道:“到底是親家,這樣不太好吧?”他記起來宋景微跟家裏的冷淡,倒是沒顯得太驚訝。
“沒什麼不好,人要為自己做過的錯事負責任,也要為自己選擇負責任。”宋景微說道:“他既然選擇受難,就受着吧,沒人有義務去幫助。”
兒媳婦說的好像是道理,但是又聽不出是啥道理,沈東明搔搔頭,只好說道:“那成吧,這是你爹和大姐,咱們不清楚,也就不勸你了。”畢竟親人之間的齷蹉他又不是沒見過,他自己還和本家不和呢,這事沒得怨誰。
“嗯。”宋景微欣慰地點了點頭,幸虧沈家兩口子都不是那種說不清的人,他看見沈東明對楊氏擠眉弄眼,便重新跟宋滿父女再說一次:“跟我來,我告訴你們廚房和凈房在哪裏,熱水你們自己提。”
宋滿和宋金梅吶吶地看着宋景微,他果真這麼不講情面,還有之前對他們熱情的沈家夫婦,現在也不敢招呼他們了……
原來在他們眼中是廢物的人,在這家是這麼說一不二的人物,他們感覺要完……
“爹,我可從來沒有干過活,還是你來吧。”宋金梅看着那滿滿的一桶熱水,對宋滿說道。
“……”宋滿也茫然了一下,然後頹然地嘆氣。
他生了這個女兒,就是來要債的,以前別人會伺候她,宋滿並不覺得咋樣。現在輪到要自己來伺候她,宋滿才感覺到,原來女兒是個祖宗啊!
在外人看來,宋滿父女倆就是作。明明落到這種地步了,還要端着有錢人的架子,還要奢望過以前的舒坦日子。
殊不知這些都是基本的東西,生活中難道連這個都做不到?
等那父女二人輪流去洗澡的時候,沈君熙才把自個的爹娘拉到一旁說話。
“這到底是咋回事呀?我早就想問了,兒媳婦跟家裏是怎麼弄的?”楊氏壓低着聲音問道,口吻里充滿了疑惑和擔憂。
“瞧着是關係不好呢,估計跟當初成親那事有關係……”兒媳婦嫁到家裏來這麼久了,好些事沈東明也慢慢琢磨了出來。當時估計是被喜悅沖昏了頭,沒有去想那麼多,只想著兒媳婦肯嫁就好了。
“你們都含含糊糊地,我聽不明白。”楊氏瞧著兒子沈君熙說道:“熙哥兒你來說,到底是咋回事?這次人家都往家裏來了,你可別含糊了。”她也是怕表錯了態度,到時候給宋景微找難受。看今天這個情形,豈不就是表錯了情嗎?
沈君熙正要說這個,他對父母比劃道:“媳婦的爹和姐姐對他不好,媳婦不喜歡他們。”
“這個咱們瞧得出來。”楊氏好奇道:“那究竟是咋樣不好法?難道是跟你爹和本家一樣嗎?”
沈君熙搖頭,比劃道:“不是跟咱們爹一樣,比那更壞。”
楊氏和沈東明瞪大眼,比那還更壞?那得有多壞?他們以為本家那做事已經是很壞很絕情了。
“不瞞着你們,媳婦當初不是自願嫁給我的。”沈君熙比劃道,回憶起最初的時候,宋景微看他那種冷漠的眼神,他到現在還心有餘悸。不過幸好,後來總算是慢慢磨,慢慢熬,得來了今天的幸福。
“啊?原來真是這樣……”沈家夫婦又吃驚又意料之中,說道:“難怪當初兒媳婦不稀罕你,卻還是嫁給了你。當時有了笨笨也不是自願的嗎?”估計是有了寶寶,才不得不下嫁,一方面就是家裏人的意思。
“嗯……”沈君熙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另外告訴父母,他和宋景微有寶寶就是宋金梅設計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宋景微趕出宋府,不讓他繼承家業。
“這小姑娘,心思也太歹毒了!”沈家夫婦聽了,氣憤地說道,這世上怎麼會有樣的姐姐?
“嗯。”沈君熙比劃道:“所以咱們不要同情他們,讓媳婦自己做主,他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
沈東明和楊氏都十分同意,點頭道:“這個是自然,就讓兒媳婦自己拿主意吧,咱們該咋咋地,不干涉。”
說罷楊氏就行動起來:“等老爺子回來了,我去找老爺子也說一聲,讓他帶着笨笨離他們遠點。”這會子原老爺子帶笨笨出門去閑逛了,也不知道他們見到笨笨這個外孫是啥表現。不過既然他們不喜歡宋景微,肯定也不喜歡宋景微生的孩子。
於是就說好了,再次面對宋滿父女的時候,他們倆的態度再也不是熱情親切,而是不遠不近,帶着敬而遠之的意味。
宋景微發現了他們的改變,就知道是沈君熙跟他們說了什麼。
等宋滿和宋金梅收拾妥當自己,找他們要吃要喝,要房間休息的時候,發現竟然不知道找誰,因為剛才還看見的人,一轉眼就不見了。
“這家人怎麼這樣?”宋金梅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屋裏什麼吃的喝的都沒有,只有一壺冷茶。
“我出去看看去。”宋滿自己也想要吃點好的,然後找個房間休息休息,可是屋裏找不到忍,走到院子外面也找不到人。
“沒有人嗎?”宋金梅看見只有她爹一個人進門,失望地問道。
“沒人……”宋滿說道。
“真是氣死人了!他們是故意的吧?一定那個小……一定是宋景微跟他們說了什麼!”宋金梅說道,又想狠狠地咒罵宋景微一頓,但是想到這裏是宋景微的地盤,她就忍了下來。
偏偏這個時候,宋景微抬腳踏進門,他眼光冷冷地看着宋金梅。
宋金梅抬頭看見她,立刻臉色訕訕地,但是依舊不甘示弱地瞪着對方。
“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宋景微沒有追究她剛才的失言,而是繼續之前的問題,他很想知道宋滿一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問題?”宋金梅選擇裝傻問道。
“她不肯說,那你呢?”宋景微不理睬宋金梅,轉而向宋滿問道。
宋滿如今已經沒有了所有依仗,他的底氣不足,也不敢隱瞞這個咄咄逼人的兒子,於是說道:“唉,都是我的錯,當初我……”
“爹,怎麼就是錯了,咱們沒有及時逃出去,被那些天殺的敵軍佔領了家財,還被趕出了家門,咱們有什麼錯?”宋金梅說道,然後瞪着宋景微:“你沒有遇到那些蠻子們吧?你不知道蠻子喊打喊殺是什麼滋味吧?我們都已經這樣了,你如此質問?”
宋景微卻不相信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但是他知道對方不會輕易告訴他的,他說道:“也罷,這裏距離梨花鎮也不遠,想知道什麼到時候去鎮上一打聽就知道了。”
果然這句話一出,宋滿和宋金梅的臉色立刻轉白。
宋景微說得沒錯,他們是鎮上家喻戶曉得人物,到鎮上一打聽就知道了啊。
看見他們臉色慘白,宋景微就冷笑了,果然是有蹊蹺。
“你們暫且就住在這裏吧,不過要學會凡事自己動手,因為沒有人會伺候你們。”他說道,先讓人去鎮上打聽打聽宋府的事情,再做決定。
宋滿父女兩不敢多言,實在是聽到宋景微要去打聽,他們的心慌亂了。
忐忑地不安地待到晚上,大夥們一同吃晚飯。宋滿和宋金梅發現,大家對自己倆人的態度皆是透着詭異。若說無視他們,又還不至於,若說客氣,可是也不算客氣,當然也不熱情……
他們終於第一次見到了宋景微生的孩子,也就是他們的外孫子和外甥。但孩子被抱得離他們遠遠地,想上前寒暄幾句都沒有機會,同時也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寒暄,畢竟他們對宋景微生的孩子沒什麼感覺。
笨笨在宋金梅的眼裏不過是個鄉下娃子,就是這樣。
詭異的晚飯過後,當晚宋金梅就和宋滿商量道:“爹!咱們不能這樣等死,萬一宋景微把咱們交出去,那可怎麼辦?”
宋滿遲疑地說道:“他不會吧?”好歹是他養大的兒子,他自認也沒有虧待過他。
“他一定會的!”宋金梅急道,雖然宋滿沒有虧待宋景微,但是她有啊!當初就是她做了壞事,把宋景微弄到嫁人生子的地步!
“那該怎麼辦,難道咱們還要逃走?”宋滿不願意再走,他怎麼樣也要從兒子身上弄點錢出來,然後東山再起。
宋金梅很着急,卻不能和宋滿說出自己的顧慮,她知道宋滿一定是心存僥倖,覺得宋景微不會送他們見官。
“你呀!對你弟弟客氣點,別再那麼蠻橫!”宋滿反而數落了女兒一通,跟她說讓明天開始勤快點,在沈家大房努力幹活,爭取讓宋景微對他們改觀。
宋金梅恨恨地冷哼,無論他們做多少,宋景微才不會對他們改觀。
第二天一早,宋景微跟家裏說要去鎮上。昨晚已經在屋裏跟沈君熙商量過了,沈君熙也要與他一起去。
楊氏說道:“去一趟也好,看看鎮上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順道給家裏添點東西。”
“就是,你倆也好久沒有出去走走了。”沈東明記得兒媳婦最喜歡出門,因此笑道。
宋滿和宋金梅二個則是默不吭聲,實則心裏慌得不像話。等宋景微到了鎮上一打聽,他們就原形畢露了,到時候還怎麼……
“對了,親家公要不要也跟着一道去?”因為宋滿家就在鎮上,沈東明隨口說道,說完就被楊氏拉了拉袖子,他訕訕笑起來:“還是別去了,先休息幾天,以後啥時候去都行。”人家落難了才來這鄉下地方,要是回得去鎮上,當初還用得着來嗎?
“呵呵……”宋滿皮笑肉不笑地呵呵兩聲。
宋景微瞟他們一眼,然後默默地吃完早飯,兩口子一道出門。
在牛車上,沈君熙一邊趕路,一邊回頭注意着媳婦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呢。
宋景微發現青年頻頻望着自己,知道他是關心,所以說道:“我沒事,你專心看路吧。”
沈君熙對他笑着點點頭,不過看着他的眼神還是很擔心的。
“你以為我在傷心還是難過?”宋景微只是在想事情而已,他看見沈君熙這樣,暫時也不去想了,而是好笑地挪了下位置,距離在前頭趕車的青年又靠近了些,說道:“我在想怎麼讓他們倒霉。”
“嗯?”沈君熙睜圓了眼睛,充滿好奇。
宋景微說道:“最好是被我抓到什麼馬腳,能用合法的途徑讓他們得到教訓。”就像是上次的楊雙嬌母女一樣,惡人自有惡人磨,做了錯事就要承擔責任。
沈君熙想了想,比劃道:“如果是極大的麻煩,那該怎麼辦?”
“這個,先打聽了再說。”暫時還沒有想到,宋景微望着青年近在咫尺的背,湊上去靠着他,這樣在牛車上親昵的經歷,還沒有過呢,感覺也挺愜意的。
沈君熙感到背後一陣重量,便彎眼笑了起來,他也感到愜意呢。
醞釀了一下,看看路邊沒有過往的路人,他扭頭親了親宋景微的額角。
為了配合對方,宋景微抬起下巴來,順利地與青年在路上接了個吻。古代鄉村,藍天白雲之下,一輛牛車之上,兩個親密的有情人,感覺很滿足很不一樣。
天馬行空地想了些事情,總體還是圍繞着和青年的生活,感情,以及在家裏的一歲多的兒子。
“如果當初我沒回來,你會怎麼樣?”他抱住青年的腰,對他問道。
“……”沈君熙認真想了想,覺得很不願意去假設,如果媳婦當初沒回來,日子肯定過得很辛苦。但是被問起,他便笑笑不說話。
宋景微戳戳他的腰,再次問道:“怎麼了,說吧,長路漫漫。”不說話是不是太無聊了。他已經不記得,以前他根本懶得開口跟沈君熙說話。
“嗯……”沈君熙拖拖拉拉地應道,似乎是不想談這個問題。
“是不是還怨我?”當初說走就走,差點回不來。如果當時有一個契機的話,可能就真的跟這個小村莊永別了。
“……”沈君熙回頭瞄了瞄,發現媳婦就看着自己,他有點不自在就扭過去。
“原來真是啊。”宋景微語氣溫和地說道,並不嚴肅,他伸手捏捏青年的耳朵,然後就放了他,不再糾纏這個問題。
倒是沈君熙自己默默地想了很久,臨到地方才跟他比劃了一句:“不怨你,你很好。”
“……”宋景微抬眉看看他,突然笑了,過去側首親了一下他的嘴角。
此地人不多但是也不少,正是大庭廣眾之下,沈君熙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四下里看看,有沒有人看到了自己跟媳婦親熱。
然後抓住宋景微的手,略嚴肅地比劃道:“別這樣,回去再說。”
“我沒說什麼。”宋景微也一本正經,然後跳下牛車,開始做正事了。
現在的梨花鎮,已經基本恢復了從前的樣貌。雖然有些地方被調整了,但是沒有多大的變化。人群相對來說肯定比較少,不過來往穿梭的百姓還是來的。就跟以前一樣生活,不管是受了創傷的還是一家平安的,大多數都平靜了下來。
“走吧,我們去茶樓里吃份早點。”宋景微等青年放好了牛車,便拉着青年的手在街上走。
“……”沈君熙看到沒人注意他們,便也由着倆人這樣牽着手。雖然挺不要臉的,但是不可否認手牽手走在路上的感覺不錯。可是要去茶樓吃早點,他單手比劃道:“你餓了嗎?早飯沒吃好?”
“一般般,不全是為了吃,到那裏打聽消息。”宋景微低聲給青年解釋道,耳邊聽着周邊的吵雜,很快就找到了一家熱鬧的茶樓。
二人在靠窗的小桌上坐下來,夥計過來招呼,宋景微就跟對面的青年說道:“既然來了,就好好享受一下,吃好吃的,喝好喝的。”
沈君熙笑着點頭,沒有什麼意見,聽媳婦的。
“來兩份你們這兒的招牌早點,再來一壺相配的好茶。”
夥計約莫覺得宋景微的臉熟悉,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這個人到底是誰?他便認為是之前見過的半個熟客,於是沒有再多想,下去叫廚房準備了。
“這桌子是給小夫妻小情人準備的吧?”宋景微丈量了一下這個桌子的寬度,又用膝蓋碰了碰對面人的膝蓋,說道。
沈君熙抿唇笑,然後遲疑地比劃道:“也許是因為,我們都個高?”
宋景微看了眼周圍的客人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確實。”古代的漢子們普遍不高,壯倒是很壯。像他跟沈君熙這樣高瘦的,百個男人里有那麼六七個吧。
閑聊着話,小二很快上茶來,讓兩位先喝茶,態度好得不得了,可見這個茶樓熱鬧是有道理得。
小二臨走時,宋景微順口向他問道:“好久不出來走動,最近鎮上有什麼大事嗎?”
小二也不嫌他耽擱時間,停下來好聲笑道:“大事當然有,就是不知道您聽說沒有。”
“你說,我肯定沒聽說過。”宋景微酌定地說道,他可是住在山溝里長達半年的人。
“咱們鎮上首富宋家的事兒最近鬧得沸沸揚揚。”小二走近了些壓低聲音說道:“聽說他們家是賣/國︶賊,跟敵國有勾結,這事不知真假。不過有一事確實真的,他們家是太作孽了。”
“什麼事?”
“之前咱們鎮上被佔領的時候,他為了討好敵軍的將士,竟然把家裏的婢女送去……白給人糟蹋了。”小二想到那姑娘的下場,一聲嘆息道:“那婢女最後投井死了。”
“這是一起人命案。”宋景微聞言,也冷下了臉色,他本以為宋滿只是做了什麼偷雞摸狗的事情,沒想到卻做了他最討厭的逼良為娼,最後還把人逼死了。
“可不就是人命案,可憐那姑娘的家人無處申冤,因為罪魁禍首已經逃走了。”小二搖頭嘆息道,說罷就繼續去幹活,等上吃的時候再給客人講講。
宋景微和對面的沈君熙默默相視,二人都對宋滿的惡行感到憤怒。其中沈君熙想得更多的是那家失去女兒的百姓。本來女兒就是家中的珍寶,若不是家裏實在生計艱難,誰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去給人當婢女。更何況當宋金梅的婢女,日子恐怕不好過吧。
他伸手握住宋景微放在桌面的手,在手裏撫摸着,默默安慰。
對青年的小心翼翼,宋景微有點無奈,但也不討厭。他不是那些神經纖細的小姑娘,其實不需要安慰。
這種事情雖然值得憤怒,但是理智的他想得更多的是後續,該怎麼將犯錯的人懲治與法,又該怎麼安撫悲痛中的家人,為他們謀取利益。
在茶樓里安靜地吃完早點,喝過早茶,宋景微基本了解到了前因後果。最後他問明白那家人的住址,便與沈君熙一道離開茶樓。
失去女兒的這家人確實很貧窮,家裏屋子窄小,孩子卻有很多。看年紀都是幾歲到十歲出頭,那失去的女兒應該是家中的老大,所以才要負擔起弟弟妹妹們的生計。
姑娘的父母親都還年輕,但是因為生計艱難,又遇到這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打擊,二人顯得蒼老而憔悴。
經過打仗和逃生一系列混亂之後,家裏已經折騰得快揭不開鍋。幾個孩子嗷嗷待哺,卻餓着肚子不敢哭鬧。他們也都懂事了,知道家裏發生了什麼事,知道父母悲痛難過。
姑娘的父母也知道家裏的現況,眼下必須打起精神來,養活一家大小,再去慢慢追究女兒的事情。
但是說是追究,其實人人都知道,這個事情沒法子追究了,因為兇手已經逃了,他們拖家帶口地,又能去哪裏找?
等他們混到了那兩口吃,說不定那兇手已經逃到了天涯海角,所以很難,所以絕望。
宋景微和沈君熙走到姑娘家,看見的就是窄小昏暗的小屋子,在鬧市的衣角,夾在別人的房子中間,找到那麼一絲生存的餘地。
大大小小的孩子,穿着還算乾淨的衣服,站在門外眼定定地望着他們。
其中一個大點孩子,蹬蹬地跑進去,可能是跟家裏的父母說了,所以很快就有兩個大人出來。
當宋景微說明自己的來意時,姑娘的父母當場落淚痛哭。他們都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給女兒伸冤,沒想到峰迴路轉,又讓他們看到了希望。
“謝謝恩公,謝謝你,你是我們的大恩人!”姑娘的父母一邊哭一邊對宋景微二人說道,若不是被宋景微阻止了,他們險些要跪下來道謝。
“事情具體如何,我還要到執事處去詢問一下,到時候正規上公堂,該怎麼解決就看縣令的意思,他會給你們做主的。”宋滿的財產應該還在,這一塊可能早就被官府控制了。至於那個姑娘,這邊沒有上告,所以沒人管。
像這樣的偏遠小鎮,人們都沒有報官討公道的意識,因為要通過層層遞進,才能真正見到縣令,一般人一輩子都沒有這個經歷。
“好,好,不管咋樣,都謝謝你們。”姑娘的父母抹着眼淚道,他們是最底層的貧民,遇到事情真的沒法子替自己找公道,也硬不起腰板來。
現在有人來替自己伸冤,他們自然感動感激。
宋景微看到那些可憐的孩子,拿出一袋銅錢給姑娘的父母,說道:“拿去去孩子們買點吃的吧,至於你家的事,請耐心等待,我們先去走一趟。”
姑娘的父母看見那袋銅錢,又是感激了一番,這大概是他們這段時間以來,遇到最感動又最悲傷的事情。
和沈君熙離開了姑娘的家,他們去了執事處,先把這件事登記上報。
一般來說,就算在這邊登記了也還是要等等才能上報到縣衙。所以宋景微搬出了與縣令的友人關係,讓執事處的人儘快把這件案子上報。
而執事處的人隱約還記得宋景微,最吃驚的不是他與縣令的關係,而是他與案子當事人宋滿的關係。這一次被告的兇手是宋滿,而原告竟然會是他的兒子?
不過驚訝歸驚訝,他們還是不敢遲疑怠慢,連忙就叫人快馬加鞭地趕去上報。
“宋公子,此事約莫三日後方有結果,這三日裏,還請宋公子仔細着嫌疑人,不得讓他們逃離本縣。”若是出了縣,一般來說就比較難抓拿歸案了。
“好,三天後我們再來。”宋景微點頭說道。
就在他們在鎮上處理這件事的時候,待在家中的宋滿和宋金梅已然心裏忐忑不安,正在尋找應對的法子。
宋滿倒是還好些,他不信宋景微真的這麼絕情,會把他送去見官。宋金梅卻是十分酌定的,因為她對宋景微做過那些事,足以讓宋景微對她恨之入骨。
但總不能坐以待斃,在宋景微回來之前,總要想個法子。
宋金梅見沈家大房家裏沒人,便惡膽向邊生,悄悄地打了個壞主意。她趁着楊氏和沈東明躲着他們,便摸進了他們的屋裏。
這事當然沒有跟宋滿商量,宋金梅嫌棄自己的爹太膽小,肯定是不敢幹這種事情。所以她決定自己下手,也相當順利地得手了。
因為楊氏和沈東明平時都不怎麼鎖門,也沒有防備家裏的其他人,更重要的是,他們屋裏實在沒有多少錢。
平時宋景微給的銀子,一點一點攢起來,在宋金梅眼裏着實不多。
她看着手中那不多的一袋銀子,嫌棄地嘀咕道:“果然是窮鬼,連這點錢都藏得這麼緊。”要不是她仔細翻,還沒翻到呢。
偷偷摸摸出來之後,她站在門邊猶你豫了一下,是回去找她爹一起走,還是自己一個人走?
想來想去,宋金梅決定自己走。若是現在回去找宋滿,也許她就走不了了,因為宋滿沒有那麼容易說服,這點錢也不夠他們父女兩花用多久。
總之就是一個人走比較划算。
繞過院子,宋金梅順利來到門口,正當她要打開大門的時候,突然看到兩條虎視眈眈的大狗看着她。
本來也沒啥,她照樣開門出去就是了。可是她的手一動,那大狗就汪汪汪地吠叫起來,嚇得她不敢動作。
“死狗!別吠,閉嘴!”宋金梅連忙慌張地說道,怕因此把沈家大房的人引來,但是一想到楊氏和沈東明都不在家,她就壯大了膽子,繼續開門。
“汪汪汪!汪汪汪!”兩條大狗衝上去。
“啊!走開!走開!”宋金梅嚇得臉色發白,連忙吼道。
原縉雲抱着笨笨,遠遠地走過來,他看了看那兩隻發狠的大狗,又看了看宋金梅,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它們怎麼會吠你?”眾所周知,沈家大房的兩隻狗精明溫順,從來不凶人。現在無緣無故地發狠,肯定是有貓膩。
“我怎麼知道,它們突然想咬我……”宋金梅心有餘悸地說道:“你快點讓他們走開……我,我要出去。”
“出去幹什麼?這個點快到中午了,還是等等吃完飯再出去吧。”原老爺子真心建議道,他也不喜歡這個女娃,不過這是宋景微的家事,他一個老頭子管不着。
“不行,我現在就要出去。”宋金梅說道,又試探着動了動門栓。
“汪汪汪!汪汪汪!”兩隻大狗再次兇狠起來,嘴裏嗚嗚地叫着。
“……”宋金梅快被嚇哭了,再也不敢去動門栓。
就這樣僵持不下中,楊氏回來了,她扣了扣門上的銅環。
老爺子走過來說:“開門,他們回來了。”
宋金梅搖搖頭,她不敢開。
“沒事,我看着它們,不怕。”原老爺子說道,他手裏抱着笨笨呢,不方便去開門。
宋金梅眼珠子轉了一下,然後咽着口水又去試了試,這次那兩隻狗卻沒再吠它,反而乖順地坐下來。
宋金梅心中一喜,連忙拉開門栓,還沒等楊氏進門,她邊奪門而出。
“哎?”楊氏看到這姑娘一陣風似的跑出去,她就奇怪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兒媳婦的叮囑,她連忙萬分着急地喊道:“他爹!快攔住那姑娘,別讓她跑了!”
恰好沈東明就在後面,聽見媳婦的喊聲,他也正好看見了宋金梅。
宋金梅一看到沈東明,連忙轉了個方向,調頭就跑。若不是楊氏喊那一聲,誰會來抓她,於是她心中狠狠地咒罵道:“挨千刀的!一家子都是惡鬼!”
“你跑哪去?你為啥要跑?”沈東明一邊追一邊喊道。
宋金梅氣吁吁地跑着,心裏十分鄙視身後的農家漢子,這不是廢話嗎?她都跑了難道還要告訴他們為啥要跑?
還站在門邊上張望的楊氏,着急地道:“老爺子,這到底是咋回事?”
原縉雲便把剛才的所見所聞告訴楊氏,最後說道:“這麼看來,這姑娘確實有問題。”
“是有問題。”楊氏說道:“景微早就說了,讓我們看緊着些他們,別讓他們跑。我原先還覺得他想太多呢,好好地幹啥跑……”她現在後悔死了,要是早聽兒媳婦的話,就不會讓宋金梅趁機跑了。“對了!我去看看她爹咋樣!”
宋滿倒是沒跑,在客房裏唉聲嘆氣呢,聽聞自己的女兒跑了,他驚訝地瞪大眼睛。
“她……她怎麼就跑了?”他最接受不了的是,女兒竟然丟下他一個人悄悄地跑了!
沈東明在外頭追了好一會兒,終於把宋金梅給逮住了。
宋金梅到底是千金小姐,在這種坑坑窪窪的田野上肯定跑不過沈東明。
等到宋景微和沈君熙的牛車趕到家門口,正好碰到沈東明押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姑娘氣吁吁地走回來。
宋景微連忙跳下車,問道:“怎麼回事?”那個披頭散髮的女人不就是宋金梅嗎?難道他們出去了一個上午,宋金梅就開始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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