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直到自己將那兩貫錢遞給對方當報酬的時候,久安都以為自己請得這幾個道士是假的。
他本想着請一間只會故弄玄虛的道觀來家裏做法,然後偷偷付給對方雙倍的價錢,吩咐他們按照自己的要求來“驅鬼”。
可是,在平康坊外撞見引商幾人之後,他才恍然驚覺,原來自己竟誤打誤撞的請來了有真本事的道長。
為了講清事情的原委,他請引商幾人去了平康坊里的一間酒樓。幾斗酒端上來,其他三人誰也沒碰,只有引商一個人迫不及待的捧起其中一斗一飲而盡,然後眼巴巴的盯着華鳶那一斗。因着生活拮据,他們道觀平日裏根本沒有碰酒的機會。美酒,是引商最大的嗜好之一,華鳶無需抬頭都察覺得到她那熾/熱的目光。剛開始他全然沒有理會她的意思,不過見她不舍的將目光又收回的時候,便也不動聲色的把自己面前的酒往她那邊推了推,輕咳了一聲提醒她,眼睛卻始終都沒看向她那邊,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久安已經開始講述事情的經過了,根本沒有發現他們這邊的小動作。引商一口氣喝了兩斗酒,卻也沒有耽誤正事,清清楚楚的聽他說完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雖然久安講了將近半個時辰那麼久,可是這事用兩句話就能說清。
無非是白阮娘嫁給了司黎,司黎卻因為另一個女人辜負了白阮娘。
“那個女人是六郎的同窗,素來喜歡扮作男子在男人堆里廝混,即便人人都知道她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她也照舊與這平康坊的學子們稱兄道弟的。當年六郎迎娶三娘的時候,她還裝模作樣的勸過六郎好好待三娘。可是她自己又做了什麼?假借兄弟情誼之名,成日黏在六郎身邊,明着暗着挑撥六郎與三娘之間的夫妻情意。在外面偷偷說盡了三娘的壞話,卻時不時的對六郎說三娘的好,還說自己不如三娘有福嫁給六郎。”說到這兒,久安將這木桌都敲得一陣亂晃,他一想起那女人假惺惺的態度就想撕爛對方的臉皮,這世上怎麼能有這般無恥的女子?
他們幾人身處的這間酒樓,就是那女子經常出入的地方,聽他說完之後,引商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那女子是什麼模樣?叫什麼名字?”
“身形不高,喜歡穿着一身青色衣衫,尖削的一張臉,唇邊還長着一顆極小的痣……名諱倒是從來沒聽六郎他們說起過,不過依着她的習慣,一定是取了個男人名字。”久安努力回想那人的相貌,然後便看到引商對着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們都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一個穿着青衫的年輕人剛剛走上二樓,那副容貌也與久安形容的相差無幾。緊接着,幾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到這坐在窗邊的那些書生們對着那女子喚了聲,“華九,你總算來了。”
從他們的交談中可以知曉,那女子姓華,單名一個軒字,排行第九。
他們說話時還帶着些許口音,華軒這二字聽起來就像是……話音未落,引商他們幾人就將目光落在了華鳶的身上。其實仔細看去,那名為華軒的女子不僅與華鳶名字相仿,在家中排行相同,就連相貌都隱約有那麼幾分相像。
已經有些發愣的久安忍不住問了一句,“難不成你和她有什麼……”
“我可沒這樣的親戚。”華鳶當然知道這個傻子想問什麼。只是他在聽了這女人的事迹之後已經心生厭惡,剛剛扭頭一瞥看清對方那副嘴臉之後,更是覺得與那人扯上什麼關係是種恥辱。
“再說了。”他看向身邊的久安,一字一句的告訴對方,“我本姓姜,而非華,華鳶只是我的名字罷了。”
姜華鳶嗎?久安在心裏默念了一遍,明明不算拗口,卻總覺得這不像是一個真名。他這毫無根據的錯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至多是自己納悶一下,倒也不會問出口。
道觀里的其他兩人早就知道華鳶的本姓了,引商還順嘴接了一句,“出家之前,我俗家名字還姓宋呢。”
這下子輪到天靈驚訝了,他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師……師父,我,我都不知……知……”
“那是你傻。”引商伸出一根手指頭在桌子上划拉了幾下,寫出“宋引”這兩字,也不管天靈看沒看清楚,便站起身收拾東西,“現在你知道了。走,該干正事去。”
“這,這就走了?”驚訝之下,久安差點變得和天靈一樣結巴。
“不然呢?”引商反問,見他還不理解便又耐心的解釋了幾句,“清楚你們家那個三娘是為了何事想不開就足夠了。我們只是道士,驅鬼超渡是本行,捉姦可不在行。”
一言就點破了久安心中所想。
其實最開始特意拉他們幾人來這間酒樓,久安正是抱着想讓他們幫忙整治華軒的心思,可惜引商一向只做自己分內的事情,多餘的糾葛從不理會。
就算是真的想管,這也是別人家的家事,她有心無力,更沒有權利去管。
這一次,就連一向懶得挪動一步的華鳶都贊同她的決定,老老實實的跟在她後面隨她一起往司家趕去。現在就快到夜禁之時,幾人加緊了速度才在日落之前站在了司宅前。
司家的老夫人聽說他們就是被請來做法的道士之後,雖然心存疑慮,但還是客客氣氣的將他們迎進了院子裏。久安則是有些失落的跟在幾人後面,然後負責將他們帶往三娘那邊。
因着此事特殊,引商等人又是出家之人,就連老夫人也顧不上什麼避諱,直接便叫白阮娘出來見人。可是偏偏白阮娘恪守着那些沒用的規矩,只說自己一介婦人不適合見外男。
現在這個世道民風開放,女子們連帷帽都不帶就騎着馬在大街上招搖而過,引商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白阮娘這樣死板的女人。心裏雖是覺得有些奇怪,但也不會直言,只是對着老夫人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
待到老夫人將信將疑的離開小院之後,引商叫久安自己尋個地方坐着去,她則將十幾道符咒頭尾相接的圍成了一個圓圈,然後與華鳶、天靈三人挨在一起坐在那圓圈中,準備等那屋子裏的鬼怪自投羅網。
晚間天涼,不時吹來的微風一陣一陣的撩着幾人的衣衫,引商只穿了一身單衣,很快就被凍了個哆嗦。可是偏偏這次等了許久都等不來對方現身,她環抱着自己的臂膀,然後用胳膊肘捅了捅華鳶,“你猜這次是個什麼鬼?”
這樣的天氣里,就連空有一身肥肉護體的天靈都開始打噴嚏了,華鳶這單薄的小身板反倒像是沒事人一樣,不假思索的答了句,“縊鬼。”
“你怎麼知道……”引商的話剛說出口就有些後悔了,她都可以猜到華鳶的回答是什麼。
果然,身邊那人很快便用那熟悉的語調說道,“我有個姓謝的朋友是弔死的……”
自從引商認識他開始,已經不知聽他說過多少遍相同的話了,每當他們遇上什麼孤魂野鬼,他總會將自己那已經弔死多年的謝姓朋友掛在嘴邊說上一遍。
真不知道那姓謝的朋友哪裏得罪他了。
又過了一刻,夜空中那輪明月都快被烏雲遮蓋住了,白阮娘的屋子裏卻仍是沒什麼動靜。引商瞥了一眼身邊這兩個人,天靈還精神奕奕的時刻準備着捉那鬼怪,華鳶則不出意料的開始打瞌睡了。她在心底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推了推對方,苦口婆心的說著現在不能睡,然後又試圖給他講點能勾起他興緻的事情。
仔細回想一下,華鳶這個人除了偷懶之外對別的事情都沒什麼興趣,她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自己道觀里那尊神像——這還是第一個能引起華鳶注意的東西。
“要不我與你說說酆都大帝吧。”她在他臉上拍了兩下,興緻勃勃的說著,“北帝君的生辰是九月初九,任期是三千年,任期一到即改任……”
她的話還沒說完,華鳶那睡不醒的樣子卻像是清醒了一些,咂咂嘴打斷她,“這也不一定,這一任的北帝就是連任,足足當了六千年了。”
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引商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須臾又覺得有些不對,“你怎麼……”
一說這個,華鳶又來勁了,“我有個姓謝的朋友是弔死的……”
“是是是,他都做鬼了還喜歡託夢給你。”引商覺得自己真是多餘問他。
不過這樣說了幾句話之後,兩人倒是都清醒了不少,正想着若是那東西再不出來的話就改用別的辦法,便已用餘光瞥見一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