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鍾馗(6)

姜家的恩怨情仇,引商不了解。可是,饒是她性子再好,什麼事情都可以忍受,也無法忍受別人在她面前“欺負”她的朋友。

姜慎本未將她看在眼裏,甚至都未想到她會突然做這樣的事情,這才猝不及防的被她打了這一巴掌,待回過神的時候,不由微微睜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剛剛發生了什麼似的,“你……”

引商警惕着她的發難,可是還沒等對方走近,身後就有人伸手將自己扯了過去。

“不用聽她說什麼。”華鳶一手將她護在身邊,看也未看自己的侄女一眼,竟就這樣轉身離去。

身後,姜慎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那聲音很快淹沒在漫天焰火的聲響中。引商稍稍回眸看了一眼,看到的卻是華鳶那些陰兵下屬和姜慎一起消失在橋邊的場景。

“陰司的事,還是回陰司去說,莫要讓他們辜負這上元節的美景。”華鳶扯着她的手始終沒鬆開。

聽着這人聲音里的笑意,引商連忙甩開了他的胳膊,狐疑的仰起頭看着他,“你剛剛是不是故意的?”

姜華鳶這個人,怎麼會讓人欺負至此,竟然站在那裏任人家動手也不閃避反抗?他分明是在等着她來“幫”他。

果然,聽聞此言,華鳶也沒有反駁,只是懶洋洋的倚在橋欄上,看起來是在欣賞燈會美景,事實上又在想些什麼呢,誰也不知道。

“剛剛倒是忘了問問她把衛瑕藏在哪裏。”沒一會兒,他才開口。

“還問什麼,問她,她也不會說的。”引商一想到剛剛姜慎那惱羞成怒的模樣,就知道事情問不出結果來了。

華鳶跟着笑笑,“你說的也是,不過她說與不說,也沒大礙。”

“你知道衛瑕在哪裏?”她連忙問他。

“剛剛說話的時候,知道的差不多了,還有其他人。”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可是現在我又不想說這些事了,日子還長着呢,明日再說吧。”

每次在他不想提起什麼事情的時候,任是誰來問他,都問不出口。不過這一次聽到他說他知道其他人下落後,引商懸了這麼久的一顆心也跟着落了下來,至於早知道晚知道,倒是不在意了。

華鳶的傷養得還算好,只是容貌卻變了,臉上除了那顆痣之外,再沒有與之前相似的地方。她每次抬眸看他,都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但又因為他臉上的神情而有幾分熟悉感。

“為什麼要變成這副樣子?”沒有別的事情可說了,她便指了指他的臉。

“自然是怕你對着那張臉日久生情。”他說得倒像是真事一樣。

引商不信,“你大可放心,就算你長成蘇雅那副模樣,我也不會生情。”

在她眼裏,蘇雅就是這世上最美貌的男子了。

華鳶的臉色不易察覺的一僵,不過很快便不在意的答道,“這話說出來,你也不怕我惱。”

引商無動於衷。

誠然,她在他面前永遠是這樣有恃無恐。可是同樣的,無論她說了什麼,這個人也永遠不會退縮或是知難而退。

就像是不久之前,明明已經說出口了那句“我放棄了。”,可是時隔半年之久,他又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你為什麼會回來?”短短一個時辰,她將這話問了第二遍。

這話或許傷人,可是她真的很想知道。

這一次,許是知道自己沒辦法搪塞過去了,華鳶稍稍站直了身子望向她,“因為我反悔了。”

這短短一句話,他說得毫無遲疑理所當然。

“因為我反悔了,所以我不想離開了,哪怕站不起身走不動路,我也會想盡辦法回來。你若問我為什麼?因為不甘心。都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到頭來卻還是只剩一場空,誰會甘心?”

他幾乎從未直面過前生今世這些往事,可是此時此刻卻在這裏說了個明白。

引商沉了沉氣,把自己已經想好的說辭全都咽回了肚子裏,又問了一個問題,“若這次仍是一場空呢?哪怕你做了再多的事情。”

“為什麼每一次都要說得這麼絕情?”面對這樣狠心直白的一句話,他緊蹙着的眉反而放鬆了下來,伸了伸懶腰,又笑着往街道中央走去了,只留下輕聲一句,“若真是如此,我也……無能為力。”

她本以為他會說出一些偏偏要扭轉天命的話來,可是聽到的卻是這一句“無能為力”。

從姜華鳶口中說出的“無能為力”要比引商至今所聽過的這四個字加起來還沉重百倍。

無論如何,他也不該說出這四個字才對。

看似一切未曾改變,可是這一次去而復返,到底還是改變了一些什麼。

引商跟着他的腳步又向燈火深處走去。明明已經是深夜,街上的人仍未減少,兩人並肩前行,看華燈映水、流光溢彩,富麗堂皇的長安城籠罩在遍眼望不到盡頭的光芒中,盡顯盛世之景。

可惜,景緻再美,身處其中之人終究無心去看。引商裹緊了身上的衣衫,咳了幾聲,心裏想着這風寒怎麼還沒好,倒還不如陶胥那個病秧子了。

就在幾天前她去探望的時候,陶胥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雖然身子還弱,卻能經常出來走動,讓陶家上下感嘆娶個媳婦進門果然是件好事。即便這樁婚事非陶胥所願。

傅薇娘到底還是沒能進得了陶家的門。哪怕陶家讓了步,願意讓她為妾,她也不願。

“有那幾日同生共死,已是幸事。只怪今世你我徒有相識之緣,卻無夫妻之份,此事不宜強求,還望郎君珍重,今日別後再無牽挂。”這是那日薇娘親口對陶胥說出的話,她寧願守着那幾日發生的一切獨自度完餘生,卻不願在陶家委曲求全。

許多人都說這是不識抬舉,可在引商看來,這樣做也許是最好的。畢竟,有些事要是與自己最初想要的不同,那麼不如放手。

有時候,決絕一些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將這件事完完整整的說給了華鳶聽,然後在他若有所思的時候,突然問了一句,“當年,我為何要離開你?”

他為她所講的故事裏,一直缺了最重要的那件事,也就是他們兩人分別的理由。

若是真的曾經有情,又沒有門第高低的阻撓,那他們為何會分開?她想不通。

對於這個問題,華鳶用了她自己的話來回答她,“若是突然發現有些事與自己最初想要的不同,那麼不如放手。”

說起這話的時候,他沒有看向她,引商無從分辨他目光中流露出的真與假,卻無端的相信了他的話。

這是最模糊不清的理由,卻也是最真實的。

“既然如此,如今又何必強求。”其實她很想對他說,既然當初已經放了手,那今時今日,他也不會變成她真正想要的,何必呢……

“有些事你明知希望渺茫,難道就不去做了嗎?何況,我從未求過什麼……圓滿。”

他不像她因為懵懂所以想弄清一切,她想與他說清的事情,正是他最不願意提起的。

引商忽然就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了,對方將能說的話已經對她說盡了,再多談,只是徒增不快。

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直到又走了一段路,引商甫一抬眸,竟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混在人群中漸漸走向遠方。

“那不是……”她仔細辨認了一下,還以為是自己認錯了,“那不是謝必安嗎?”

在這上元佳節,謝必安和岳吱吱又來了人間,也像許多凡塵男女一樣上街賞燈。

可在這時候見了他的引商卻覺得有些奇怪,“他不是不在長安?既然他回來了,范無救呢?”

話音未落,華鳶突然擋在了她的面前,像是沒聽到她說了什麼一樣,也沒去看謝必安的背影,只是突然問她,“你現在最想見誰?”

身邊的人都消失不見,總有一個最急切想要見的。

引商這才把目光收了回來,考慮了片刻,堅定道,“花渡。”

只有他,她連半點頭緒都沒有。

而意外的是,華鳶聽了這個回答后卻未顯不悅也並未逃避,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深吸了一口氣,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那樣,沉聲答道,“他就在長安城。”

“什麼意思?”因為有些不可思議,引商聽了之後反倒笑了,“你是說,他下落不明這麼久,不是在陰司,而是在長安城?一直在長安城?”

華鳶沒有說話。

正月十五這一夜,引商第一次發現,原來長安城竟有這麼大。

永陽坊在長安西南邊最偏僻的地方,即使是在上元燈節這一日,坊間的一些街道也是靜悄悄的。

在東街有一戶人家姓馮,不算是大戶人家,但是家中也有僕役。引商來到這裏的時候,花渡正撐着傘坐在馮家的院牆上,他背對着街道,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過沒一會兒,那院門便開了,似乎是家中的小孩子想看看外面的焰火,而僕役們不知該不該打開大門,直到一個年輕的女子做了主,叫僕從們開了這門。

那是個貌美的婦人,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幼子身上時,院牆邊,花渡的目光也會落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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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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