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聽得夏夫人的指責,江氏卻並不慌亂,她抬起頭對夏夫人笑了笑:“慢待?我這些年來,身為國公府的長媳,身份尊貴,衣食無憂,我自己光是嫁妝陪房便夠我八輩子花不完了,而我本人又不犯錯……便是婆母不喜我,又該如何慢待我?”
夏夫人怒極反笑:“你也知道我沒有慢待你?你因着自己心裏的一點不痛快,就這般算計與我,你——”
江氏打斷了夏夫人的話:“婆婆,我剛才話說到那個地步,您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您並非不想慢待我,只是簡單的慢待並沒有什麼意思,所以你用的是比慢待狠上數倍的主意,這一點,不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且這個家裏但凡眼睛不瞎的,都知道……你怎麼就能理直氣壯地把未曾慢待我這樣的話說出口呢?”
夏夫人冷笑道:“你說來說去,不就是計較我幫着大郎瞞着你,不告訴你那向氏早已與大郎有情的事情么?”
江氏搖了搖頭:“計較?婆婆這詞兒用的真輕巧!”她抬起頭來看向夏夫人:“所謂相夫教子,難道不是妻子的責任?丈夫做正事的時候做妻子應當能夠幫忙;而丈夫做的不對的時候也該能指出來!對丈夫如此,對孩子也是這樣,斷沒有明知道對方錯了還一味縱容的道理。我嫁到孟家數年,不敢說沒有做錯一件事兒,但也一直是小心翼翼殫精竭慮,努力做好夫君的妻子,公婆的兒媳,孩子們的母親。大郎努力進取時我在一旁鼓勁兒,若覺得他有什麼事情做得不妥也會在一旁規勸……這麼簡單的道理,怎地到了婆婆這裏,就全不是這回事兒了?做兒子的,還沒有分家,便在外頭置產養小的事情算什麼?做女兒的,不說趁着還未出嫁的時候好好孝敬父母,與家中兄弟姊妹和睦相處,反而私下買良為賤,做下給兄長送妾的齷齪事,這又算什麼!而您身為母親,不對兒女這種種荒唐事體規勸教訓,反倒想盡辦法幫着他們欺瞞於我!這算什麼道理!”
夏夫人被江氏戳到軟肋上,卻並不肯接話,只是哼了一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大郎長到三十歲,還沒有一子傍身,便又什麼不妥,也要放到後頭去!”
江氏聞言笑了起來:“婆婆這書讀的不仔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這說的明明是不告而娶乃不孝之最,婆婆可不要亂改聖人言!況且四十無子可納妾,這國法竟然是擺設?”
夏氏被江氏這般當面嘲諷,面子上哪裏還掛得住,她拍了下桌子說:“夠了,真是牙尖嘴利,明明就是你妒忌成性,寧可讓外人做了國公去,也不肯讓敏郎得了這個爵位,這才鬧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來!少要東拉西扯!!”
江氏微微一笑:“妒忌?妒忌,那又怎麼了?婆婆不妒忌,那又為什麼因為爵位給了三弟而氣成這般模樣?”她說著抬起頭來,看向夏氏:“三弟之於婆婆,有如向氏子之於我!您容不得三弟繼承這爵位,卻想盡辦法算計着讓敏郎做國公……你叫三弟是外人,卻要我把敏郎當自家人,婆婆,你好歹也裝的像一些,才好教我呀!”
夏夫人說一句便被江氏堵上十句,這會兒只覺得胸悶氣短,幾乎被氣得喘不上起來,深深呼吸了幾次,乾脆大聲呼喝道:“來人,來人,來人啊!!!”
她為了方便與兒媳說話,提前把屋中的侍女都趕了出去,這會兒氣的夠嗆,只能大聲把人再喊進來。
國公府自然是下人眾多,聽聞夏夫人呼喊,一群下人呼啦啦地衝進門來,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夏夫人站起身來,伸着顫抖的手指着江氏:“把她,把她給我帶出去,關到祠堂去反省,沒我的話,不許放她出來!”
下人們聽到這個命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所措。
夏夫人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都聾了么!帶她下去!”
下人們有反應過來想要起身的,卻聽見江氏笑了起來:“我過去聽說過一個說法,說的是,與尊貴者打交道,講究的是禮讓三分,所謂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而與卑賤者打交道,則決不能有半分姑息,定要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因為這些人從不知道什麼是謙讓,從來都把對方的寬容當做膽怯,把對方的體諒當做懦弱,他們講究的是,你對他們凶他就乖乖聽話,你對他們好他們便得寸進尺……”
江氏說到這裏,重又低下頭來,嘴角翹了翹:“其實我是很有些奇怪的,夏家也是幾百年的世家了,婆母長在夏家,又做了這麼多年的國公府的女主人,為什麼說的做的,全沒有尊貴者的謙卑,而全是下里巴人的這套得寸進尺的把戲呢?”
夏夫人早就被氣的夠嗆了,這會兒江氏又火上澆油了一把,她哪裏還受得了?她猛地站了起來,大叫道:“你們都聾了么!帶她去祠堂!”
下人們目睹這場兩代女主人間的爭吵,早嚇得魂兒都飛了,這會兒見夏夫人已是暴怒,平日裏就在夏夫人身邊負責刑罰的兩個僕婦總算醒過神來,站起來走到江氏身邊便想伸手拽江氏的胳膊,誰知道手還沒碰到江氏身上,便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冷哼:“滾開!”
兩個僕婦本就有些心虛,聞言扭過頭來,正看到卷了一身煞氣,滿臉陰沉的孟端走了進來,孟端拿眼睛掃了二人一眼,兩個僕婦頓時齊齊打了個哆嗦,站在那裏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幹什麼才好。孟端看都沒再看着兩人一眼,徑直走到屋中,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然後冷笑一聲:“這家裏,真是越發沒規矩了!做下人的,也敢對主人動手動腳!”
他說著看向夏夫人:“母親,我記得去年大司空府上出過一件事兒,好像是個侍女不小心揪掉了司馬朝雲的幾個頭髮,結果被她派人生生打死!當時二妹怎麼說的?說打死重了些,但打上幾十板子卻是應該的!母親當日聽二妹這麼說,並沒有說什麼別的話來着,是不是?”
夏夫人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孟端對夏夫人的態度並不在意,他隨手拿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冷冷地看向兩個僵硬地站在那裏還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的婆子:“不小心拽掉了幾個主子的婢女,被活活打死也沒人同情……那膽敢拿自己的臟手隨便拉扯主人的賤婢,又該怎麼罰?”
夏夫人狠狠地看向孟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三郎莫要胡鬧!是我命人把她帶下去的!”
孟端看了眼夏夫人,卻是連驚訝的表情都懶得裝:“哦?這倒是稀罕了,敢問母親,大嫂這是犯了什麼錯?讓你這般落她的面子!”
夏夫人深深地呼吸了兩次,強把怒氣壓了下去,咬着牙道:“你大嫂頂撞與我!”她說到這裏,衝著孟端冷冷一笑:“阿端,我知道,你如今是國公了,做國公,自然要有國公的威嚴。只是后宅這些事兒,卻不是你該管的,莫要操心這些,到前頭忙去吧!”
夏氏此言一出,孟端還沒什麼反應呢,跪在地上的下人們已經齊齊變了臉色,而剛才被孟端直接提及的兩個僕婦已經嚇得噗通噗通跪到了地上,此時孟家的幾個主人都才回來,孟端做了國公這件事兒還沒傳開,冷不丁聽到夏夫人說出這樣的話,她們怎能不緊張?
夏夫人一看眾人的反應,便有些自悔失言,她今天也是連遭打擊,所以明顯的進退失措言語失當,對著兒媳婦三言兩語就被對方拐到溝里去,對着庶子同樣時一不小心就墮了自己的威風去,可是如今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強撐下去。
夏夫人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完這番話,而孟端卻只是心不在焉地放下了茶杯,然後歪了歪頭,看向夏夫人,卻不肯再提剛才的話題,而是冷不丁地說了一句:“母親,你病了,該休息休息了。”
夏夫人先是一愣,隨即明白了孟端話里的意思,她頓時火冒三丈:“我沒病,我好得很!”
孟端頗面無表情地看向夏夫人:“母親,我知道父親和哥哥們不在了,你心裏頭難受,您病了,就該好好休息,看現在,這樣勉強起得床來,稍微一累,腦袋就糊塗了!”
夏夫人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咬着牙道:“阿端,自你來到這個家,我自認為未曾虧待與你……為何你卻要與這賤人沆瀣一氣!”
孟端輕嘆道:“是啊,我就是記得母親未曾坑害於我,所以我才當母親是病了啊。”他看向夏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母親,您是真的病了,又或者您是老了,所以才這般健忘……難道您真的忘了,我在父親去世前,是為什麼離開這個家的?”
他看向夏夫人,又說了一遍:“回去休息吧,母親!”
夏夫人死死地盯着孟端:“我現在才明白你江氏為何不肯容了敏郎!她就是知道像你們這樣賤婦所出的白眼狼,是養不熟的!”
這或許是頭一次,孟端聽見有人侮辱他的母親,卻沒有生氣。他向夏夫人,這一次,他眼中的同情貨真價實沒有半分虛假的:“母親,你又錯了,大嫂不肯容的不是敏郎,而是身邊的人對她的欺騙蒙蔽;而我呢……或許您是不肯信的,可直到那天之前,我都是尊重您,甚於尊重我的父親的。”
“若說我對您的感情有多深,那是謊話,但我尊重您,因為您是一個正派的主母;而今日今時,您卻只是個病人,一個燒壞了腦子的病人……”他站起身來,朝外頭走去:“母親,好生養病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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