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周朝,河灣村。
鍾家是一個大族,祖上出身貧戶,到現在已經成了耕讀之家,差不多每一代都有為官者。整個河灣村太半都是鍾姓族人,除了投靠的親友,幾乎見不到外姓人。
多年下來,姻親關係逐漸淡薄,外姓人倒也小有規模。
鍾家祖輩統共傳下五房,鍾澤鑫老爺子屬於小五房,到了他這一輩,與嫡支大長房一脈早就出了五服,儘管鍾氏一族在當地也是有頭有臉的家族,他家能得到族裏的照顧少之又少,一大家子要吃個肚飽還得看老天爺是否賞臉。
“阿奶,三哥醒了。”
院子裏頓時一陣雞飛狗跳,不多時,鍾慶然房內就圍滿了人。
“慶然啊,下回可別再這麼調皮搗蛋了,山上那麼危險,阿奶年紀大了,再來一次可受不住。”鍾老太童氏一手搭在三孫子額頭上,一手抹着眼淚,旁邊站着鍾老爺子,也是一臉緊張。
鍾慶然不明所以,神色茫然,望着眼前黑壓壓的人頭,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本着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的原則,沙啞着嗓子開口:“水,悶。”
“好,醒了就好,乖孫子,阿奶這就讓人去倒,老二家的,把人都帶出去。”童氏一開口,偌大的屋子霎時清靜許多,只留下她和老頭子。
“娘,水來了。”老大媳婦明氏嗓門頗大,她一說話,就吸引了鍾慶然的目光。
童氏端過水杯,細心喂着三孫子喝下。
“慶然,別擔心,大夫說了,你的腿最多休養三個月就能恢復如初。你太好動,這幾個月正好可以靜靜心,免得到時候又禍害到自己,我和你奶可再經不起嚇。”鍾老爺子坐在床尾,嘴裏啪嗒啪嗒抽着旱煙,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對着鍾慶然時則臉帶笑容。
“老頭子,要抽就到外面抽去,沒看屋子被你弄得烏煙瘴氣嗎,慶然還要養病。”
鍾老爺子沒說什麼,又抽了兩口,就把煙給掐了。
“乖孫,餓不餓?你都昏迷大半天了,再不醒可就要掏奶心窩子。”
鍾慶然點了點頭,示意他確實餓了。
“老大家的,趕緊把溫着的白米粥端過來。”
“誒,媳婦這就去。”
就着醬菜吃下一碗粥,鍾慶然眯起眼睛,假裝犯困要睡覺。鍾老爺子夫婦又待了一會,才領着明氏出門,臨走前不忘留下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照看他。
回到上房,鍾老爺子夫婦不由犯起愁。
“老婆子,家裏還有多少錢?”
“五兩都不到了,也不知道這點銀子夠不夠給慶然抓藥。”童氏愁眉苦臉,不過想到自家乖孫,就什麼都不顧了,“萬一不夠,就再去借點,都是同一族人,族裏可不能見死不救。”
“先看看吧,這次從二弟三弟那借了不少,再借估計就難了。實在不行,也只能抹下這張老臉到其他幾房借上一些,總不能讓慶然瘸了腿。”
“嗯,我去給慶然整點吃食。這幾天沒多少活,你也別愁了,好好歇上幾日,這個家還得靠你。”
說完,童氏就拿了一些銅板去村裡肉鋪稱肉,走前還不忘訓斥媳婦丫頭幾句,省得她們沒人管就見天偷懶耍滑。
見老太太出了院子,院子裏開始活躍起來。
這都半早上了,平時這個點一家子人早就出門幹活,也就這幾天農閑,妯娌幾人才拖到現在方開始洗衣服,放以前要誰敢這麼懶,準保被童氏劈頭蓋臉罵一頓,連最為潑辣的明氏都能被罵的跟鵪鶉一樣乖,誰讓她們站不住理呢,被掛上個懶婆娘的稱號,這名聲可就壞了。
鍾家小五房這一脈,不知道是風水問題還是走了霉運,不說大房,其他三房少說隔個幾代總能出幾個官,先不管官職高低,至少是個官身,小五房可好,除了祖上第二代還算風光,往後再沒人加官進爵,這日子竟一代比一代過得差。
造成這個局面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人丁太過興旺,賺錢速度跟不上花銷,導致家業越分越少。到了鍾澤鑫老爺子這一代,也就只剩祖宅還算拿得出手,其他和普通百姓毫無區別。
饒是如此,鍾老爺子家的生活在鍾家族人中也不靠後,怎麼著他家也是小五房主支一脈,比起大多數分支,還是要好上一些,起碼他家有祖上傳下來青磚瓦房的兩進老宅子,位於村中央,出門走不了幾步路就是村中街市。
每一次分家,妯娌幾個就會因祖宅歸屬鬧騰不休,卻沒有哪一輩鬧成功。規矩如此,每一房祖宅都傳給嫡長子,再鬧也沒用。幸虧有這條祖訓,否則,鍾老爺子家哪裏有這麼好的房子棲身?
“呦,嬸子怎麼有心情出來,你家那寶貝孫子好了?”
“瞎說什麼,哪能好這麼快?人醒了,燒也退了,這不買點排骨給他補補。”出來的有點晚,童氏挑挑揀揀,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挑到滿意的,“石娃娘,買了你不少東西,給嬸子添根筒骨吧。”
說完,童氏一雙有些渾濁的老眼就盯着她看中的那根筒骨不放。石娃娘本不打算送,鍾嬸子買東西就愛占點小便宜,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回,後來一想最近她家日子難過,那骨頭沒半點肉,賣也賣不出幾個錢,添個搭頭就當送人情。
童氏心滿意足地拎着兩斤排骨和一根筒骨,利索地邁着步子回了家。
“鍾家三娃子還真是好命,換做旁人家,哪家爺奶這麼好心,摔斷腿都這麼盡心給治。聽說光診費和半個月的藥費就花去不下十兩,我們一家子人一年都花用不了這個數。”
“誰說不是呢,不過也就三娃子有這個待遇,換成鍾嬸子其他兒孫,估摸着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三娃子有福氣,旁人羨慕不來。”
“哪裏有福氣了,我看就是個討債鬼,我可聽說了,為了給鍾家三娃子治病,他家欠了好些個外債,若是鍾五郎明年的考學費用湊不齊,這還不得招人埋怨?再來這麼幾次,嬸子家可不就得敗了,到時候連老宅都保不住,那就成小五房的罪人了。”
“快別這麼說,給鍾嬸子聽到不罵你一頓才怪。再說,這關係到三娃子後半輩子的事,怎麼也比進學重要吧,明年耽誤了,三年後再來就是。”
“算了,不跟你們閑扯,家裏還有事,先走了。”說話的年輕婦人翻了個白眼,眼神譏誚,嘴角彎起不屑的弧度,邁着小碎步,只留給人一個裊娜的背影。
小媳婦們各個面面相覷,還是石娃娘為她們解了惑。原來剛才的栓子娘婆家是小五房幾代前分出去的,和長房有齟齬,當時為了那祖宅可是鬧得不可開交。栓子娘和鍾五郎媳婦則是來自同一村的好姐妹,這裏頭彎彎繞繞多着呢。一聽說這個,大家頓時心知肚明。
童氏高高興興回家,哪曉得她家成了外人饒舌的對象。
“阿奶,今天中午吃排骨?”
聽到肉,鍾家能走的孩子皆齊刷刷聚到院子,小的那幾個咬着手指頭,眼巴巴地望着童氏手裏拎着的那少的可憐的排骨。
“去,去,別圍在這,這是給慶然準備的,你們算是沾了他的光,中午做一半,半斤熬蘿蔔排骨湯,半斤做成粉蒸排骨,剩下一半腌一下收起來。”
眼下春耕剛過,天還有些涼,肉食稍微抹點鹽放到晚上也不會壞。
今天輪到二兒媳婦洪氏做飯,她很有眼色的接過童氏手中的排骨,在童氏的盯視下,按照童氏的要求剁成兩半,一半抹鹽後放進瓷碗收到櫥櫃裏,另一半再一分為二,一份和筒骨一起焯水過後放進大鍋,現在就開始煮,另一份等湯熬的差不多時擱在竹篦子上蒸。
做完這些,洪氏看離中午飯還有段時間,留下大女兒鍾芸看火,自己出去忙活其他事情去了。童氏沒有離開,就坐在灶房門口,拿着一件鐘老爺子的褂子縫縫補補,時不時瞥一眼灶頭,生怕饞嘴丫頭偷吃。
這做法雖然不大好看,成效卻卓著,就沒見過哪個媳婦丫頭在她眼皮子底下偷吃成功。童氏也是從媳婦熬過來的,自然知曉私底下的心思,她倒沒有做絕,除了做葷菜時緊盯着,其他時候只要不太過,讓她發覺,她就睜一眼閉一眼。
每餐飯份量都有定數,誰偷吃都一目了然,童氏心裏門清。也就現在還沒到忍飢挨餓的地步,她才沒有看得很緊。真到了那種時候,不盯着不行。
鍾慶然閉着眼睛,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動靜。他現在心裏亂糟糟的,左腿上的疼痛也沒能把他從胡思亂想中拉出來。
剛才那一屋子人,少說也有十來個,且大多都是女人孩子,看來這一大家子人還真不少。到現在,他都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他明明記得自己連人帶車摔到護欄外,活命的可能性極低,怎麼再次醒過來不是在病房,反而出現在古色古香的房屋中?
或許是病中的身體負荷不了大腦高速運轉,鍾慶然不甘不願陷入沉睡中。
這一覺鍾慶然睡得並不踏實,車禍前的情景如同走馬觀花般在眼前閃過,間或夾雜着另一個人的記憶片段,還沒到飯點就醒了。甫一睜眼,入目就是一雙小手正擰着塊布巾在他額頭擦拭。
“三哥,你出了好多汗,醒了就坐起來,我給你擦擦。”鐘磬爬上床,掀開被子,伸手就去解鍾慶然衣帶。
鍾慶然忙阻止小丫頭的動作,小腿上固定着夾板,不能亂動,只好就着現在的位置慢慢坐起身。
“三哥,你動作好慢,要不還是我來吧。”
“我自己行,你下床,一會給我擰帕子。”鍾慶然腦子裏亂糟糟的,手上的動作想快都快不起來。
他現在倒是有些明白自己的處境,他這是穿越了,到了一個歷史上不存在的大周朝。很遺憾,原主的記憶片段太過零碎,他只融合了原主印象比較深刻的事情,其他的如過眼雲煙,隨着原主的逝去隨風飄散。
還好,從這些片段中,鍾慶然基本摸清了原主的性格,在某方面看來,跟他的性子還真有點像。原主也叫鍾慶然,這倒避免了改姓換名的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