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85_85640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書房內是宮燈高懸,明亮如晝。太子愛卿果真是站在梨花木書案的後頭,一邊默念着《道德經》,一邊用小楷抄寫在宣紙上,鐵划銀鉤一筆而下,如行雲流水,美不勝收。
真不知是不是總被太子傅罰抄書的關係,他的字是所有皇族子嗣里寫得最好的,算是歪打正着吧。
殿下,這說的是什麼呀?幫他研磨的是一個綠衣小太監,叫小德子,今年才七歲,卻古靈精怪的,他的小眼睛瞪着愛卿寫下的小字,好奇地問。
就是說……唔……。太子傅當初怎麼講解來着,愛卿歪着束金冠的小腦袋,用毛筆尾端頻頻搔頭,嘀咕道,就是說……天子要依律治國,打仗要出奇制勝,不可以驚擾百姓,等等啦……。
怕小德子越問越多自己解釋不了,愛卿又道,唉,反正都是些高深的道理,我說給你聽,你也不懂,還是別吵我啦。
是,殿下。小德子賣力地替太子磨墨,書案上堆着這麼厚的一迭白紙,這罰抄恐怕要抄到半夜吧。
愛卿又寫滿一張紙后,放下筆,轉了轉酸澀僵硬的脖子,還扭了扭腰,又一次問小德子,景侍衛還沒回宮么?
沒有吧,前殿的春汐姐姐說了,景侍衛回來,就會讓他立刻來書房見太子的。小德子遞上一盞新沏的冰糖紅棗茶給太子,殿下,您渴了吧?歇歇在寫。
嗯……他到底跑哪裏去了?愛卿苦皺着臉,才端起青瓷茶碗,就聽得外頭一聲嘹亮通報,太子殿下,景侍衛到了。
呵呵,他終於回來了!撂下毛筆,愛卿就像一隻歡快的小兔子,直奔殿門而去,留下小德子慌忙地替他收拾毛筆、紙張,才寫好的字可不能弄髒了,還得拿去給皇后瞧呢。
愛卿興沖沖地來到門口時,皎潔的月色下,那一抹高大的身影正邁入殿檻,他二話不說,就沖了過去,——瑞瑞!
那可真是一蹦三尺高,不過來人很輕鬆就抱住了他的腰,仰起頭,看着愛卿那染着墨跡的清秀臉孔。
殿下,抱歉,屬下回來晚了。
景霆瑞比太子年長九歲,如今已十九,不僅是東宮的帶刀侍衛,還因為武藝高超,為人剛正不阿,而備受皇帝重用,常讓他幫助刑部、吏部,出宮調查一些案件。
不過,他畢竟是太子殿的人,所以景霆瑞每次奉旨出宮,愛卿就很不愉快,那簡直是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等他回來。
連煌夜也會吃醋地抱着他道,卿兒,你的侍衛朕只是借用一下,他雖出宮去了,但還有朕陪着你,不是么?
父皇,那是不同的。愛卿總會那樣回答,可到底是哪裏不同,他自個兒也說不清。
自從他記事起,景霆瑞就陪在他身邊了,景霆瑞的存在就像圍繞他的陽光、空氣、花草樹木般理所當然。只要他一不見,愛卿就渾身不自在,坐立難安,可現在不比兒時,只要他一哭鬧,父皇就主動把景侍衛塞給他,這能成功止住他的眼淚,且百試百靈!
現在,他已經長大了,只能忍,忍到景霆瑞回宮見他,哭鼻子這種事情,他是再也不會做了。
哼,你也知道回來晚了?雖然心裏一直擔心着景霆瑞的安危,可是愛卿此刻卻也板起臉來,你心裏是只有父皇,沒有我了!
怎麼會,太子殿下您在屬下心中,永遠是第一位的。景霆瑞在旁人眼裏,雖然長得極俊,卻不愛說話,也不愛搭理人,給人的感覺像一大塊冰,還時不時地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氣。
但是,他在太子面前,尤其是無旁人時,他的眼神也好,還是語氣都是那麼溫柔,充滿着溺愛的意味。
可是只要父皇一句話,你就飛也似地出宮去了!愛卿咕噥道。
從小,他就備受父皇寵愛,四歲就被立為太子。有了煌夜撐腰,他向來是馳騁宮中,天不怕地不怕的。
但他最近越來越了解到,權力是怎麼一回事?因為只要父皇一個眼神,景霆瑞就不會再聽他的話了,而且也不會告訴他去了哪裏,去做什麼,讓他非常擔心。
呵,殿下,那些都是公事,身為臣子,替皇上做事,是理所當然的。景霆瑞微笑說,把愛卿放了下來,伸手撫摸着他的頭。
——那你說,到底是父皇交代的事情重要,還是我?!
愛卿不知為何很想這麼問,但隱隱覺得景霆瑞肯定會選擇父皇,因此耷拉下腦袋,沉默不語了。
對了,殿下,我給您買了糖人。景霆瑞蹲下身子道。他每次出宮回來,就會帶些好吃的東西,像冰糖葫蘆,麥芽糖人等等,這些東西在宮裏頭吃不到。許是宮人們嫌棄做工粗陋,又不潔凈吧。
但是愛卿很喜歡,捧着龍形糖人能吃上很久。
在哪兒?愛卿聽到有吃的,果然又精神起來了,那股活潑勁兒,簡直能看到他屁股後頭,有尾巴在搖晃呢。
景霆瑞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粉嫩的臉蛋,在您的寢殿裏,春汐說,您在這兒抄書,所以我放下東西就來了。
咳,這麼說,你知道我被罰抄書了?愛卿的臉更紅了,雖然不是頭一回了,可是隨着年紀越來越大,總覺得這種事被景霆瑞知道是不好的。
嗯。景霆瑞站起來,牽住愛卿的手,走吧,您應該還沒寫完吧?
是啊,爹爹這回可狠心了,一下就罰我十遍《道德經》。愛卿與其說在抱怨,更像在撒嬌。
也好,您的《道德經》不是還沒背熟,下次太子傅考您默寫,就不用我幫您扔紙條了。景霆瑞笑着道,卻惹來愛卿一記拳頭。
愛卿回到桌旁,小德子已經鋪好一張宣紙,象牙管的狼毫筆蘸飽墨水,就等太子來揮毫了。
您就站着抄嗎?景霆瑞見太子都沒有座位,便問道。
是啊,今個兒殿下犯了錯,抱着公主跌了一跤,皇后可生氣了。小德子極小聲地說。
原來是這樣,也難怪皇后要生氣了。景霆瑞轉頭看着太子,關切地問,您呢?可有受傷?
我沒有,唉,總之,我抄就是了。愛卿瞪了小德子一眼,嫌他太多話,去,讓御膳房準備點心,景侍衛回來的晚,都沒吃飯呢。
是!殿下。小德子應命,一溜小跑去了。
愛卿凝神靜氣,很想一口氣把餘下的都抄寫完,可是之前心裏惦記着瑞瑞還沒回宮,數了數,從午後到現在,也就抄了四遍,現在瑞瑞回來了,陪着他了,可他又靜不下心來了。
眼角不時瞄瞄景霆瑞,他穿着深藍雲紋錦衣,綴墨玉的皮腰帶,黑布馬靴,腰間除了常年都佩戴的蚩尤劍,還有一塊翡翠鑲金掛件,這是景親王府的信物。
愛卿知道景霆瑞雖然是景親王家的長子,但礙於庶出的身份,所以並未得到親王府的世子名分,而那些榮華富貴,以及世襲榮耀都將由他嫡出的弟弟,小他一歲的景霆雲繼承。
儘管景霆雲是個好逸惡勞,什麼都不會,只有長相可取的傢伙。
對於這一點,愛卿一直忿忿不平,還纏過父皇,要給景霆瑞應有的名分和地位。
可是父皇說,雖然在他眼裏嫡庶平等,但祖宗禮制不可廢,且這是景親王的家事,所以他無法干預。
至於景霆瑞本人似乎並不在意身份地位,也鮮少回親王府,不過今天,他的腰裏掛着信物,就說明父皇讓他去景親王府辦事了吧。
安妃娘娘還好嗎?愛卿問的是景霆瑞的生母,一位身份低微的歌姬,因長相極美,而被景親王看中,收為妾妃。
母親一切都好,多謝殿下關心。景霆瑞面帶微笑地說,她也有問起您,還讓屬下好好地伺候您。
瑞瑞,我要是知道你是回王府的話,就不會催着你回來了。愛卿停下筆,一臉的歉意。
呵呵,殿下,自屬下十歲進宮當您的侍衛,已有九年,早就把這兒當成是自己的家了。景霆瑞卻笑着道,您不必在意這個。
瑞瑞,我會對你非常非常好的!愛卿卻還是皺着秀眉,發誓般地說道,以彌補你不能歸家的遺憾。
殿下,您的心腸太好了。景霆瑞抬手輕撫那張雖然稚氣滿面,卻大有傾國之姿的年少臉龐,屬下反而會擔心呢……。
什麼?那雙烏黑澄澈,宛如星空般的美眸,仰視着景霆瑞。
不,沒什麼。景霆瑞莞爾一笑,將太子抱入懷中,低着頭,在他耳邊說道,您只要這個樣子就好,無需為其它事情煩擾。
嗯!愛卿重重地點了下頭,不管是什麼事,只要瑞瑞說沒什麼,那就是沒問題的。
殿下,您累了吧?景霆瑞又問,站着抄寫多久了?
從午後開始,大概……愛卿頓了頓,有三個時辰了吧。
那真該歇會兒了。景霆瑞蹙眉道,不然明日就該腰酸腿疼了。
可是瑞瑞,我還要抄六遍呢。愛卿愁眉苦臉着,估計,得忙活到亥時吧。
別急。來,讓屬下抱您。景霆瑞溫柔地說,輕鬆地抱起太子,讓他坐在書案上,兩人的目光就齊平了。
瑞瑞?愛卿看着景霆瑞,不明所以。
皇后不準您坐在椅子上抄書,所以才把這裏的椅子錦墩都撤走了吧。不過,只要不是椅子就成了,您坐這兒也一樣的,剩下的,屬下來寫就好。
這怎麼可以?爹爹要是知道了,還不得再罰我一頓!愛卿連忙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兒又沒旁人。景霆瑞的膽子不是一般地大,微笑道,小德子也不會出賣您,最重要的是……
他拿起筆,照着愛卿剛才寫的地方,接了下去,我捨不得您站着抄寫,而我都替您抄過七、八回了,對模仿您的筆跡是駕輕就熟的。
瑞瑞……。愛卿的臉孔紅彤彤的,伸出手,輕輕扯了扯景霆瑞的衣袖,對不起,我又給你惹麻煩。
沒有的事,殿下,您想做什麼都可以,只要您開心就好。景霆瑞輕捏了把太子的鼻頭,只是下回,您抱着公主可要小心些,別再摔跤了。
知道啦,下次肯定不會了。愛卿鼓起腮幫子,他可心疼珂柔了,比摔着他自己還疼呢!
愛卿托着下顎,坐在桌上看景霆瑞寫字。那真叫一個飛快,而且字跡筆劃,根本是如出一轍。
夜越發地深,小德子點燃了更多盞燭燈,而愛卿看着看着,竟然犯起困來,哈欠不斷,小腦袋一搖一晃地,不知不覺就靠在景霆瑞的右肩上。
景霆瑞停下筆,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換了左手執筆,然後右手抱穩太子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肩頭休息,就以這種不自然的姿勢,花了兩個多時辰,他就替太子罰抄完了。
抱着熟睡的太子,將他送回寢殿,叮囑春汐小心照顧太子之後,景霆瑞便帶着那沓厚厚的《道德經》去長春宮,向皇後娘娘復命了。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