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追憶之一
這是一片早已化作焦土的戰場。
血色的殘陽下，被烈火燒焦的木樁燃盡了最後一塊木屑，猩紅的火光正慢慢轉為暗淡，透着白色的煙霧變作了一塊酥脆的焦炭，破碎的石塊瓦礫染着血跡安靜地躺在連綿不盡的戰壕里，而那些石塊下壓着的，是數不清的屍體。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打亂了激烈戰鬥之後剛剛恢復的平靜，面對着如地獄一般猙獰的修羅戰場，這群人卻沒有絲毫的畏懼，甚至連一點感慨生靈塗炭的惻隱之心都沒有，只是四下里散開，搜尋着戰鬥之後倖存的活口。
搜救出活口又是為那般？
養好傷，走向另一個戰場。
短暫的搜尋之後，那群人重新聚集在一起，相互對望着搖搖頭，兩萬士卒，這一戰全軍覆沒。看着同伴們近乎麻木的臉孔，一位身形高大，相貌剛毅的中年男子探手摸了摸自己滿臉的絡腮鬍渣，嘖了嘖嘴，目光有些憂慮：“火神祝融，應該是蚩尤身邊最後一個難纏的對手了吧。”
只是看這戰況，自己的軍隊在祝融面前完全是不堪一擊。
“可惜上一戰共工大神重傷未愈，否則只憑與祝融相剋的法術，共工完全可以殺了她。”
聽了屬下的話，男子微微搖頭：“共工的確可操控江河湖海，只是祝融體內還有一股遇水不滅的神火，他二人對戰，鹿死誰手還真的有未可知。不過好在這邊拖住了祝融，我們才可在主戰場上傷了沒有強援的蚩尤。”言畢大手一揮，再不管那些已被大火燒焦的屍體，向身後的叢林走去。
一聲孱弱的叫喚使得眾人停下了腳步，那叫聲如夢似幻，竟讓這一群殺人如麻的戰士聽出了憐憫，紛紛不自覺地尋找着這戰場裏唯一的活物。
為首的男子撥開了一塊滾燙的碎石，發現一隻已被大火炙烤得渾身焦黑的動物蜷縮在土坑裏不停地伸出舌頭舔抵着前爪的傷口。
“原來是一隻狐狸，難怪有如此魅惑的聲音。”男子哈哈一笑，伸出雙手將那隻受傷的小狐狸抱出了土坑，還未站起身，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叫喊：“軒轅快走，蚩尤殺來了。”
驚詫之中，被喚作軒轅的男子雙腳蹬地躍至半空，堪堪避開了一隻射在他腳下的金黃色利箭。而他身邊的同伴，卻被另一支長箭洞穿了胸口，戳中了敵人的利箭去勢絲毫不減，竟帶着那具屍體掠向了叢林，牢牢釘在了一棵參天古樹之上。
“欺人太甚！”
軒轅一個暴起，左手將受傷的狐狸護在了懷中，右手上已多了一柄玄黑色的古劍，只看他對着虛空揮舞長劍，“叮噹”聲響之中，無數竟似隱身的金色長箭被他斬落，深深刺進了他周遭的焦土裏。
旋即之中，另一位長發老者手持着一張彎弓出現在軒轅的面前，他赤膊着身子袒露出黝黑的皮膚，深邃的目光中隱藏着一絲無奈，但更多的，是將面前這男子除之後快的決絕。
兩人相視而立，長發無風自動，那是因二人的暴戾之氣相撞之後的反彈。
此刻的軒轅臂上的青筋早已突起，瞳孔竟由深灰緩緩化為赤紅：“蚩尤，我為了避讓你，已經領我族人退出了世代生活的領地，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聽他如此說，一絲愧疚在蚩尤那滿是皺紋的臉上一閃而過：“我並不想追殺你的族人，只是我知道，只有你死了，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
“而你的族人可能不為自己的王報仇么？我知道他們是無辜的，只是……”蚩尤自腰間抽出了一支金箭，將手中的長弓拉了個滿懷，箭尖直指着軒轅的心臟，“只是為了天下蒼生，只能犧牲你的部族，實在對不起。”
面對着這揮之不散的死神，軒轅忽而仰天長嘯，赤色的瞳孔中閃現的是無可遏制的暴怒：“既如此，我非但不能死，還要打敗你，讓你看看如果我活着，你那所謂的滅世之災會不會到來。”
話未閉，軒轅突然發力向著蚩尤衝過去，面對射來的金箭，軒轅絲毫沒有退縮，在蚩尤的頭頂處高高躍起，手中的黑色長劍當空猛劈，誓要將蚩尤一擊斃命。
蚩尤雙手高舉長弓格擋，右腳早已高高抬起，踹向了軒轅的腹部，突然感覺到軒轅腹部似有東西蠕動，情急之中的蚩尤立即收腳後退，無形之中露出了一大片空擋，讓身處半空的軒轅結結實實地踹上了自己的胸口。
借力反彈，滿臉錯愕的軒轅半空之中旋轉着身體站穩了身形，看着對面左手撫胸喘着粗氣的蚩尤，心中充滿了狐疑，自雙方開戰以來，自己還是第一次在戰鬥中實實在在打傷了對方的身體，而這一次很明顯，是蚩尤吃驚在先，否則自己也萬難傷他。
只是眼下這局勢並非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自己雖傷了蚩尤，卻只是因對方一時大意，蚩尤若要認真起來，今日只怕是要命喪他的金箭之下。
全神貫注之中，軒轅屏氣凝神防範着蚩尤的突施冷箭，卻發現對方卸下了攻勢：“你懷裏護着的是什麼？”
“嗯？”大戰在即，蚩尤冷不丁問出這樣的問題，着實令軒轅有些感到摸不着頭腦：“是一隻重傷的狐狸，怎麼了？”
“哦？”蚩尤聞言瞪大了雙眼，似乎並不相信軒轅會去救一隻狐狸，看着蚩尤懷疑的眼神，軒轅冷然一笑，在蚩尤的目光中走向了一邊，將懷中的狐狸安置在一處土坑裏，摸了摸它的頭，這才握着長劍走回了蚩尤的對面：“今日我若死了，請放過我的族人。”
看着軒轅的蓄勢待發，蚩尤站着未動，似乎思索了良久之後忽而揮了揮手：“今日並非你我決戰之時，帶着這狐狸去療傷吧。”言畢竟再不管身後感覺莫名其妙的軒轅，頭也不回走出了劍拔弩張的戰場。
或許事情還未走到他非死不可的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