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惡意
“果然是個好苗子。”
將秦莫言在短短一瞬間的反應盡數收入眼底,來人讚歎似的道,聲音沙啞無比,彷彿在粗糙的砂紙之上磨礪一般。
然後,來人空着的那隻手在秦莫言的面前輕輕一拂,一股幽香襲來,即便秦莫言下意識閃避,卻仍然沒有避過,一瞬間,強烈的暈眩感襲來,牙齒咬向舌尖,卻是無力,綠色的眼睛闔上,昏了過去。
“也許,你比我本來想的,還要有用。”
來人再次感嘆了一句,望着已經醒了過來,強自鎮定,仍然滿面害怕的毓秀,扯了扯唇角,自然,鬼面之下,誰都看不到罷了:“慶王已經回來了,為何你和他的關係反而疏遠了?”
“首座恕罪,非是毓秀沒有努力,只是慶王殿下此次回來可能是變了心思,想要向上了,殿下不止沒有和以前一樣喜好詩酒風流之事,反而對庶務有了興趣,毓秀在殿下心中,還是有些地位的,只要重新努力,定然讓殿下重新記起毓秀,對主子的大事,也定然會起到作用的。”
毓秀跪在地上,小聲卻急切地解釋道,她根本便不敢對來人說,自己現在徹底失了寵愛,眼角的餘光看到倒在鬼面人腳邊的秦莫言,她眼中一狠:“稟告首座,這個人,也是殿下對奴婢冷落的一個原因,這幾日,他一直纏在殿下身邊,來歷不明,不知是何心思,今夜居然還要殺了奴婢,請首座為奴婢做主!”
毓秀的心裏滿是狠意,她還沒有主動找秦莫言,這個小子居然就主動來殺她了。從來只有她對付別人,哪裏允許別人來對付她,毓秀的眼中,是殺機瀰漫。
“這是個好苗子,本座自有打算,你不必多管,你現在,多想想自己的任務吧......”
鬼面人的聲音里除了冷意沒有絲毫感情:“毓秀,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若是你不能在慶王身邊佔據一個位置的話,本座不介意換個人來代替你。”
鬼面人把秦莫言一起帶走了,屋子裏只剩下了跪在地上滿頭冷汗的毓秀一人,久久沒有回神,敞開的窗子,冷風嗖嗖地吹拂在身上臉上,猛地打了個冷顫,女人蹣跚着站起,走到窗邊,小心地將窗戶重新關緊,眼中,閃爍着陰鷙的光。
“告訴我,你是如何找到她的住處的?真的是太神奇了,據我所知,你好像沒有真正被誰帶領着逛過明嵐殿吧?”
男人滿含着好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是一個純粹的黑暗的地方,除了對方的聲音,伴隨着秦莫言的,只有鑽心蝕骨的疼痛,自骨頭縫裏,一絲一縷,不斷冒出的疼痛,比他早已經習慣了的任何疼痛都更加地讓他難以忍受。
男孩嘴裏壓抑着悶哼着,在地面上慢慢地蜷縮成了一個蝦子,似乎這樣做,便能夠讓他忍受這忽如其來,不斷加深地痛苦一般。
“告訴我!”
男人的聲音還是含着笑意,卻已經染了命令的語氣,秦莫言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抬頭,彷彿他所有的精力,都已經用在了對付這場對於他自身的折磨中去了一般。
“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一雙綉着雲錦的精緻靴子停在了秦莫言的臉旁,那個說話的男人蹲下了身子,綠色的眸子中,倒映了一張清癯俊朗的容顏,仿若文人雅士一般,帶着一股子不同流俗的風骨:“所以,我很好奇你的答案。”
男人的手抓住秦莫言的頭髮,猛地一使力,拽起了男孩經過秦落笙這段時間的養護,已經越見精緻的容顏。
“呵,你長得倒是越來越合我的胃口了,真的是有些捨不得將你放回那個小子的身邊了呢。”
廖清泉似真似假的說道。
秦莫言的手狠狠地扣着身下凹凸不平的石縫,十指磨損出血跡,卻仍然不能讓他稍微抵觸一些自內而外散發的痛苦,他的身體,已經不由着自己控制了,面前的男人想要他痛,他便只能夠感受到無盡的痛苦,身體上的痛苦,若是還能夠讓他堅持的話,那麼廖清泉的話,便是讓他本來堅持的內心,也產生了動搖。
“我知道,我能夠感覺到,她的氣息。”
秦莫言悶着聲音,終是忍着徹骨的疼痛開口:“正像是你們看到的,我是個,雜種,有些不一樣的能力”
不是很正常嗎?
“好孩子,你現在,是不是恨不得把自己全身每一寸骨骼都拆開,將疼痛驅逐?”
廖清泉笑了,雖然他很清楚,若是真的像是秦莫言所說的感覺的話,不是什麼血統決定的,這是一種天賦,一種絕無僅有的天賦。
男人的大手,從秦莫言的頭頂,慢慢地移到了男孩的下頷,指間有力,男孩的唇不由自主地張開,然後,一粒小小的丸藥,被送入了男孩的口中。
“這是對你誠實的獎勵,還有......”
廖清泉望着一聲慘叫之後,滿身汗水虛脫地躺在地上的男孩,輕聲細語:“你是個好苗子,只要一直乖乖的,這份痛苦,只會不斷地成就你。”
心肝脾肺,五臟六腑,骨骼脈絡,所有能夠感受到的地方,在一陣鋼刀刮骨般的劇痛之後,那乍然升起,折磨了他許久的綿延不絕的疼痛,終是消散。
只是,成就?
秦莫言冷笑,眼神望向男人腰間的東西,絲毫不吃驚的樣子。
“你很聰明,應該知道,回到他的身邊之後,應該要怎麼說,怎麼做吧?”
廖清泉的目光跟着落到了自己腰間的鬼面具之上,他點了點男孩的額心,像是教授一個最是喜愛的晚輩一般:“只要你聽話,我會讓你得到他的。”
——
廖清泉總是那麼神通廣大,即使是在守衛森嚴的明嵐殿中,也是來去自如,在看到窗邊月色隱隱,透過的那道修長的影子時,他隱秘而惡意的一笑。
“好好地待在自己喜歡的人身邊吧,這樣的機會,可是不多了。”
廖清泉拍了拍秦莫言的腦袋,在對方僵硬冰冷甚至是毫不掩飾厭惡的表情下,輕笑一聲,然後,手向前輕輕一個使力,砰的一聲輕響,寂靜的夜色被驚醒。
秦莫言踉蹌着好幾步被推進了半敞着的門中,而那個根本不提醒一下,惡意扔下他的人,早已經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秦莫言沒有倒在地上,身邊伸出一隻手,想要扶住他,他靈敏的反應讓自己躲過了對方的攙扶,自己站穩了身子,下一刻,意識到了什麼,秦莫言有些僵硬地抬起腦袋,看着被幾個青衣人保護着的少年。
今晚他去做的事情,是因為心中強烈的嫉妒與殺意,他不知道什麼善惡好壞,只是知道,秦落笙,也許不會喜歡知道自己去做了什麼,即使沒有得手。
可是,既然會被知道,為什麼不早些動手,那個討厭的女人起碼不會再出現在少年身邊礙着他的眼睛了。
秦莫言有些害怕秦落笙的到來,卻更加憂鬱自己的沒有得手。
“莫言。”
少年出聲,打斷了男孩越想越是陰冷的神色。
秦落笙坐在書桌邊,隨意地翻看着放在桌上的書籍,那些書,秦莫言從來沒有翻開過,新的就和剛剛被印刷出來一樣。
“我記得你告訴我自己很努力在學習?今晚,你又去了哪裏?”
秦落笙揚了揚手中的書籍,唇角已經沒了標誌性的笑意,唯有點點嚴肅與不虞。
秦莫言對文學不感興趣,他現在,也只是會說大慶話,會寫自己和秦落笙的名字,還是秦落笙手把手地教給他的,
“......”
張了張嘴,秦莫言也不知道自己該解釋些什麼,該說些什麼。
少年面對着他的不虞,讓秦莫言一時間,手足無措:“不是”
他想要解釋些什麼,實則,解釋什麼呢?
“你們都下去吧。”
秦落笙望着秦莫言僵硬的不知所措的樣子,想了想,揮手讓身邊那些保護着他的暗衛退下。
遲疑了下,望着秦莫言身上點點的露水,衣服上那深深淺淺的灰塵,還有秦莫言突然在明嵐殿失去蹤跡,又突然出現,身材消瘦的暗衛眼底光芒一沉,是對這個異族的男孩的警惕。
“莫言不會傷害我的。”
秦落笙的食指輕輕敲擊了一下桌面,下一瞬,幾個青衣的暗衛一禮后,悄然退下。
房間中只剩下了秦落笙和秦莫言兩個人,靜逸到了尷尬的氣氛,像是一層緊緊粘着的桎梏一般,帖附在每一寸肌膚上,綠色的眼睛中,是擔憂,是害怕,更加是倔強。
“我今晚去殺那個女人了!”
猛地抬起頭,他一字一頓:“我不喜歡這些沒用的書籍,他們不能幫我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們不能幫我殺了我想要殺的,我討厭那個想要接近你的女人,我只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些下手,為什麼沒有更加厲害些,那樣的話,你就只是我的了!”
“我不想再被拋棄了,只要有其他重要的人,你就一定會拋棄我的吧?我一直都不重要,一直都是這樣。”
討厭我嗎?討厭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