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攔路
在湘城西站下車的時候已經入夜,出了站,方善水拉着師父,坐上了一輛來不及躲開的出租車,不顧那司機一臉欲言又止的菜色,將越發不靈活的師父折進出租車裏坐好。
“懷雲鎮青越山青越道觀。”方善水關上車門報了地點。
“啥?”張姓司機清脆的臉已經快綠得崩出縫來了,哭喪着臉道,“大兄弟,這深更半夜的,跑那麼遠還是郊外,這……”
方善水掏出三百塊錢遞過去,“路好,開快點半個時辰能到。”
“得我也不推辭了,六百帶您走。可不是我多要,夜間走偏遠路就這規矩,畢竟一個來回就拉你們了,還得心驚膽戰的。這大半夜,要不是你們是從火車上下來的,我還真不敢接這活。”司機討價還價地感嘆,也沒注意方善水用詞古怪。
方善水沒說什麼,爽快地又掏出三百塊遞過去。
司機張已經由綠轉紅的臉終於透出了點笑意,“行,大兄弟你們坐好了。”
方善水依言扶住身旁的師父,此時師父的手臂已經完全冰冷僵硬了,方善水甚至覺得自己挨着的是一塊石頭而不是一個人,那直板板的身子彷彿一根折了兩下的棍子斜倒在椅背上,師父他……
車窗外一片片陰影撲閃而過,沉重的黑暗擠壓着車前燈僅照的三尺光明,方善水心裏驀然有種荒涼感。
司機張打了個哈欠,黑暗和一成不變的景色很容易讓人睏倦,但當他從後視鏡里瞥到後排座椅上兩個怪人,頓時就醒神了。尤其那個上車以來一句話都沒說過的,坐在車裏還帶着那麼大的斗笠,還有那僵直僵直的姿勢,司機張越瞄越覺得發毛,心裏直犯嘀咕,索性轉眼不看了。
司機張還算平穩地把着方向盤,目視前路,漸漸地有點納悶,他感覺已經走了很久了,怎麼還沒看到熟悉的標識呢,以前走這條路沒感覺有這麼遠啊?低頭一看時間,才只過去了四十分鐘,時間差幾分鐘到凌晨兩點,司機張呶呶嘴。
突然!
就在司機張低頭看時間的這零點幾秒,不知何處傳來了一聲尖銳的貓叫!叫聲彷彿很遠,又似乎就在腳下。聲音凄厲,調子拉得老長老長,像是嬰兒夜哭,卻比那多了十分森然的鬼氣。
司機張嚇得手一抖,抬頭卻見一個黑影迎面撞了上來。
司機張“啊”地慘叫一聲,連忙拐車頭踩剎車,卻還是沒來得及和那東西撞在了一起,只聽“砰”地一聲響,司機張就見自己的車前窗玻璃出現蛛網一般的裂紋,還好那撞上來的東西不大,沒直接把玻璃撞碎,不過這也已經虧大了,司機張欲哭無淚,根本不敢下車看看自己撞到了什麼。
“喵、嗷——!”
貓叫聲又出現了!
聲音很近,就在耳邊!像是貓爪子撓在人耳膜上。
這次的貓叫聲有別於第一次響起時的尖銳凄長,反而是嘶啞的陰沉的,就像是在警告喝問。
司機張神經緊繃的都快要斷了,更讓他崩潰的是,他發現那隻發出叫聲的貓,此刻正掛在他車子後排的左邊窗戶上!那是一隻黑貓,彷彿和夜色融為一體,藉著車內燈他可以看見那隻貓漆黑油亮的皮毛,此刻正像鋼針般根根豎起,這是發怒的表現。
黑貓扣着尖利的指甲扒在車窗戶上,溜圓卻反射着綠光的黑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後座左側的斗笠人,彷彿盯上了獵物,一聲一聲的叫着,叫聲一聲比一聲暴躁低沉,喉嚨深處還發出呼嚕嚕的威脅,好像隨時會發起攻擊。
司機張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後座的面具小哥一聲“走”,司機張才反應過來,打起方向盤往死里踩油門,車子嗡嗡兩聲后如同像發情的公牛般狂沖而出,那隻趴在車窗戶上的黑貓尖叫一聲瞬間被甩飛老遠,不見了蹤影。
這麼一會兒,司機張已經出了一身白毛汗,脊背都濕透了,貼着衣服涼絲絲的,彷彿有什麼東西趴在背上一般。
“大兄弟,你說這可真夠邪門的。三更半夜的,那貓它不去抓耗子,逮着我們想當耗子抓啊?話說回來,遇見黑貓老不吉利,我好像聽誰說過黑貓的陰司使者,它剛剛一個勁沖你們叫,你們,你們……”說著說著司機張默了,本來只是想和人聊聊舒緩舒緩情緒,結果越說越害怕了,尤其瞥到後座的斗笠人,他可不會忘記,剛剛那黑貓就是盯着這位的。
更瘮人的是,剛剛氣氛那麼詭異,連那面具男都轉頭去看了那黑貓幾眼,可這斗笠人卻始終保持他上車時的姿勢沒有絲毫動靜,不動不說話,那真是,活人嗎?
司機張哆哆嗦嗦地把着方向盤,聲音抖抖顫顫都帶上哽咽了,“大兄弟,我上有老下有小啊!你可不能害我啊!要不,要不你們在這裏下車行不行,我把錢都退給你,哦不,我倒貼你錢,回家幾十萬幾百萬給您燒去,你要多少就說。”
“大哥,我是活人,青越道觀的繼任觀主,有我在你不用害怕。我現在要趕時間,你送我到地點后我會給你張護身符,保你平安回去。如果我現在下車,你……”方善水話到半茬閉了嘴,儼然是就算我不說後面你也能自行腦補了的態勢。
司機張真哭了:“到地點,怎麼到地點啊?我們已經第三次繞回來了,你沒發現這地方就是剛剛我們撞車的地方嗎?大兄弟你真是啥觀主嗎?”
“呃……”方善水停頓兩秒,看看周圍,慢吞吞地從斜挎包里翻翻,找出了一張黃紙符。方善水把紙符貼在掌心合掌一撮,頓時一抹火光冒出,將他掌心的紙符化為灰燼。
司機張都快看傻眼了,眼瞧着方善水將燒過紙符的手在眼睛上一抹,手一指前方五丈遠右邊的一顆道旁樹,對他道:“向那個方向開。”
“大兄弟你藏了火柴,還是打火機?我怎麼都沒看到你怎麼點的,你燒那紙灰有什麼用嗎?”司機張望向方善水所指的方向,詫異道:“那邊……呃,那邊沒路啊!”
方善水:“那邊才是路。”
司機張堅定的搖頭,“不行,會出車禍的,我寧願在原地打轉,我不信等到天亮還這樣。”
“等不到天亮啊……”方善水幽幽地嘆了聲,嘆得司機張脖子后絲絲冒涼氣,方善水也沒有和司機張爭執,畢竟眼見為實,方善水索性伸出右手在司機張眼睛上一抹而過。
司機張嚇了一跳,陡然感到眼睛被方善水抹過的地方一陣火辣的痛,“你幹了什麼?”
“你現在睜開眼就可以看到路了,一直往前開,不要回頭看。”方善水清冷的聲音從後傳來,聞言司機張開眼睛,詫異的發現車前竟然出現了兩條路。雖然他不常來這裏,但他肯定這窮鄉僻壤的懷雲鎮只有一條大路直通!
簡直邪了門了!
司機張不敢置信,更離譜的是,那條似乎是多出來的公路,在他眨眼間晃晃忽忽時隱時現,慢慢變得看不見了!如果他不掉頭按原路線走,肯定就開到那條假路上了!天知道那到底是通往那裏,司機張渾身發抖,顫顫巍巍地調轉車頭回歸正途,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要緊張,不要回頭看,很快就到地方了。不用怕。”
司機張聞聲一驚一乍,反應過來是後座的少年在說話,才緩了心跳。漸漸的,不知怎麼就被那少年清澈平靜的嗓音安撫了,一路向前開,直到看到懷雲鎮的標識,竟再沒遇到稀奇古怪的事。
“懷雲鎮到了。”遠遠望到懷雲鎮夜間幾點燈火,司機張總算是鬆了口氣。
司機張彷彿煥發了新生,人也不哆嗦了,腰板也直了,開始眉飛色舞地好奇起身邊的奇人了,“大兄弟你真是有真本事的人啊,剛剛你那一手是什麼名堂?還有那符,真是奇迹啊。”
司機張說話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瞄一眼後視鏡,這一瞄不打緊,他下意識就想轉頭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回過頭的司機張,和坐在車尾窗戶上的兩個亮得發綠的黑眼珠子對上了眼,“喵、嗷~”
正是前面路中撞到的那隻黑貓!早就不見蹤影的它,不知什麼時候又跟了上來,或者它一直都在,就靜靜地蹲伏在車后的玻璃窗上,盯着車裏的他們。
“告訴你不要回頭了。”方善水頗有些頭痛。
“那貓,那貓……”司機張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了,突然感覺肩膀一重,微低頭竟看到一隻蒼白的手,正搭在他肩上,冰冷沁骨,“啊!”
一陣兵荒馬亂,懷雲鎮外大路上的那條車,彷彿喝醉酒般左歪右倒,一會加油門,一會急剎車,好一陣終於消停下來,萬幸沒有出車禍。
方善水開門下車,繞經車后的時候,看了那用後腿悠閑撓下巴的黑貓一眼,揪住後頸皮一把拎起,“喵嗷!!”
方善水打開駕駛座的車門,車裏貼着門縮成一團的司機張差點栽出來,司機張這五大三粗的壯漢此時如弱柳扶風霜打的嬌花,他肩膀上那隻蒼白的手正向著他的脖子靠攏,身後那不明乘客晃晃悠悠地正往司機張的背上貼來,司機張淚流滿面,“我我……我要暈了。”
方善水一把將司機張拽出來,揮開他肩上的的手將那團白蒙蒙一腳踹回車裏,“我來開車,你到後座暈去。”方善水利落地進車關門落座。
方善水懷中的黑貓還在喵嗷喵嗷地掙扎不休,方善水把黑貓放到腿上面對面,與黑貓溜圓的黑眼珠子對望,見黑貓稍稍安靜下來,方善水立時給出賄賂,“不要多事,事後給你兩條烤魚。”
黑貓輕蔑的喵了一聲,嫌棄扭頭。
“四條?”
黑貓依舊不睬。
“八條!再多事把你扔下去。”方善水給出低價並予以威脅,黑貓勉為其難地喵了一聲,扭過頭來把一隻爪子搭在方善水手上以示接受方善水的條件。
司機張聞言踩着內八字扭到了後座右門,一開車門卻發現後座擠得滿滿當當!
幾個不知何時上車的非人生物仰着無神的頭眼望他,尼瑪這怎麼坐啊!
“大,大兄弟,大爺,大師,我……怎麼辦?”傻眼的司機張哭都哭不出來了,難道他要扔下車自己跑?可跑又能跑到哪去?
方善水不以為意,“坐下去就好了,記住別擠到我師父。”
“這……”
“我要開車了。”方善水不管不顧就開始掛檔踩油門,眼看車子打着火了就要開走,司機張飛一樣地擠進了車子,關門落鎖。
司機張嘴裏不停喃喃着“抱歉”“借過”“擠擠暖和”一類的詞,一邊縮成一團一邊死都不肯睜開眼睛,哪怕感覺有什麼東西對着他眼睛脖子吹涼氣。
坐在副駕駛座的那伸出一隻手的白蒙蒙一團,對着空氣嗅了嗅就搖晃着要往後座司機張所在飄去,方善水一把抓住他那隻像蛇一樣往後伸的手,把那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白蒙蒙一團頓時不往後飄了,只是轉移了目標開始往方善水身邊貼。
方善水狠狠踩下油門,車子猛衝出去。
師父交待過方善水要在雞鳴前趕到道觀,懷雲鎮的公雞一般半夜3點左右就會叫第一聲,現在已經快兩點半了,方善水心裏有些焦急,車開得更快了。
“嗞——”車子拐上了山道。
方善水微鬆口氣,上了山就不遠了。
方善水懷裏靜坐着的黑貓突然叫了一聲,黑貓跳上方向盤,望向右側山坳處,衝著方善水小聲喵嗚,方善水心裏一緊,就見那山坳處,驀然騰起一個白色身影,遙遙跳將出來。
那身影很高,頭上戴一頂高角白帽,腳下彷彿踩着高蹺,白色的褲腿晃晃蕩盪的足有兩米長,彷彿一片紙人在夜風中晃蕩。
叮呤噹啷,鎖鏈交錯的響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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