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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赤色黎明
誰殺了知更鳥?
世界說,是我。
用正義與犧牲,我殺了知更鳥。
誰目睹她死亡?
民眾說,是我。
用麻木與偏見,我看着她死亡。
…………
伴隨着單調古樸音律,數也數不清的卡片從泛黃書頁當中脫離,飄飄蕩蕩懸浮在那人身側,形成的規陣又一次將她包裹進去。
她的吟唱,彷彿是一曲童謠,黑暗意味十足,清冷中性聲線,音色冰冰冷冷,夾着難以抑制的滄桑與悲涼。
當然,這只是表面上。
戰國元帥敢用自己心愛的寵物羊賭咒發誓,聽清楚她所吟唱的內容,這一刻,附近海軍陣營里有好幾位將領眉梢劇烈抽搐幾下,臉色頓時有點發青。
尤其是黃猿,他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好了。
對此,戰國元帥表示很理解,真的,畢竟在場好些人不久前才領略過,並且極度不願意再次遭遇…那樣叫人無語的事。
那種…加強版(行為不端)的百鬼夜行。
只不過,再怎麼囧也沒有哪個將領肯後退一步,無論如何,此時此刻都是最後關鍵,不管妮可.羅賓耍什麼花樣,海軍陣營能做的就是隨機應變,並且趁機奪取勝利。
這場戰爭,海軍要給世界的答案只允許是[勝利],他們非贏不可。
磨了磨牙,戰國元帥眯起眼睛,裹着武裝色霸氣的拳頭握緊、鬆開、握緊、又鬆開,半晌,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那人身上挪開,轉而放到白鬍子那裏。
…………
白鬍子愛德華.紐蓋特,世界最強海賊已然與赤犬薩卡斯基又一次戰到一起,金紅岩漿爆發高熱,刀刃反射凌厲冷光。
震震果實與岩漿果實,兩種自然系果實能力相互拼殺,帶起劇烈震動,衝擊波攪得戰鬥中心區域形成一片亂流,輕鬆地將離得近的人全數卷進去。
岩漿披瀝而下,毫不停頓的吞噬鮮活生命。
刀光凌厲冷芒一閃即逝,所過處腥熱血肉橫飛。
因白鬍子與大將赤犬戰鬥過於肆無忌憚,圍在附近的人短暫騷動之後很快反應過來,軍銜高些的將領們搶佔優勢位置,屏息靜候良機。
自知身手不及的將官兵士則撤離,轉而追擊急速逃跑的海賊,甚至,青雉和黃猿也一言不發調轉火力,全數朝着白鬍子招呼。
粗粗掃一眼過去,戰國元帥發現,基本上將領們都跑去打算圍攻白鬍子,留在原地的,除了他自己,只剩下卡普。
這群半點也不知道體諒老人家的混賬東西!不想莫名其妙被調/戲,於是就讓上司留下來頂着嗎?一群混蛋!
戰國元帥眼神頓時一獰,轉念一想,又不着痕迹的嘆息一聲。
其他人倒也罷了,出於職責與男人面對強者的某種天性,應戰白鬍子是理所當然的事,那位是世界最強海賊,海軍本部將領們,內心或多或少都躍躍欲試,想試一試自己與對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少。
而庫贊和波魯薩利諾…大概是,到了這個時候反而更不願意與那人兵戎相見吧?臨近結局的最後,一旦雙方交手,就是不死不休。
作為海軍大將,青雉與黃猿職責所在,可同時他們也是人,和其他男人一樣,當敵手是喜歡的女人,猶豫不決甚至逃避現實,也是情有可原。
恍惚片刻,戰國元帥立刻就收斂心神,見聞色運轉到極限,最大程度着戒備那人的同時,他把目光投到,以白鬍子為中心的那場戰鬥里。
因為他心知肚明,若要戰爭結束,當務之急是解決愛德華.紐蓋特。
妮可.羅賓的吟唱仍在繼續,明明應該是若有似無的音量,卻詭譎的鑽進聽覺,並且,比起在處刑台下方,飄進他耳朵里的童謠,似乎多了別的東西。
…………
誰殺了知更鳥?
誰奪走她的理智?
誰泯滅她的人性?
時間說,是我,用漫長歲月的一無所有,我令她陷入瘋狂。
命運說,是我,用無數意外疊加的巧合,我將她推落深淵。
…………
不期然捕捉到其中幾個含意古怪的用詞,戰國元帥怔了怔,不自覺朝那人瞥了眼,下一秒卻實實在在愣住。
那人身側形成規陣的漆黑卡片正在悄無聲息融化,象暈散空氣里,她站在明滅不定的浮光掠影中,神情是茫然的迷濛,直勾勾盯着人看的暗藍瞳子,盛滿令人發寒的詭譎意味。
她的眼神…看上去可不是先前那種,不管是使小性子的刁鑽古怪,還是輕佻刻薄叫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她現在的模樣,看上去很明顯…
心頭微微一震,戰國元帥驀地警醒,沒等他厲聲提點其他人戒備,那人釋放的卡片如之前一般膨脹霧化。
比黎明之前的黑色更混沌,亮到耀眼的暗芒飛速膨脹,瞬間遮天蔽日,將半個馬林弗德大廣場籠罩進去。
她站在模模糊糊的霧氣當中,揚高指尖嵌合她吟唱的節奏凌空虛點,溢出唇角的音域提高几度,曲調漸漸變得激越。
隨着漆黑卡片一張又一張釋放,瀰漫的黑霧越來越濃稠,彷彿黑暗瞬間籠罩大地。
…………
誰來為慈悲唱悼念詞?
仇恨說,是我。
用鮮血殺戮,我將演奏送葬曲。
誰來為寬恕鳴響喪鐘?
黑暗說,是我。
用屍骨殘骸,我將填滿無邊地獄。
那人的歌唱穿透濃霧,游蛇般滑過耳廓,較之方才的蒼涼平淡,她的聲音透出無比濃烈的瘋狂與刻骨怨毒。
誰殺了知更鳥,誰將她深埋地底,誰為此付出代價?
惡魔說,我作她的棺樞,我將取而代之。
世界殺了知更鳥。
人類為此付出代價。
…………
片刻之後,暗色光芒遂然冷卻凝固,戰國元帥略略抬高視線,勉強辨認出,遮蔽天空的黑影彷彿…一匹無法形容的巨獸輪廓。
依稀是頭部的位置,眼睛燒成兩團暗火,詭譎地盤踞在半空,冰冷冷俯視足下。
令人呼吸凝滯的死寂與驚愕中,它兇猛地朝着廣場撲落,腐朽腥味混合著濃烈血氣迎面而來,滔天殺機與萬千殺戮,刺得骨骼生疼。
頃刻間,槍/聲大作。
無論是與白鬍子正面抗衡的將領們,亦或者戰場上其他將官兵士,巨獸撲落範圍之內,所有人下意識發動攻擊。
然而它同樣是虛幻,任憑無數炮火與狙擊子/彈穿過也分毫未損,反而隨着攻擊帶起的震蕩,影幕晃動幾下才不緊不慢淡化,若隱若現的細屑零零落落飄散,象下了一場雨。
又或者,更象一場雪…
不祥的黑雪覆蓋視野,彷如深淵被帶到人間。
哭嚎嘶叫的人臉,獰惡怨毒面龐,驚懼駭然眼神,數也數不清的圖像扭曲變幻,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
妖嬈美艷、英俊武勇、陰狠毒辣、凶暴殘戾,所有能用於形容氣質的詞語,幾乎都能在這些亡靈里找到對應臉龐。
只不過,它們是殘像。
又或者該說,是她釋放出來的蜃景。
肉片血沫,森森白骨,綿延不絕的墓碑…
巨獸的身軀里彷彿埋藏了整個地獄。
…………
也不過片刻之間,所有幻象重新淡化為發著亮的暗芒,轉瞬彷彿是被牽引一般急速往某個方向聚集。
暗芒凝聚的方位是妮可.羅賓所處位置。
幾秒鐘后,待得異變平息,那人赫然披上一襲漆黑斗篷,或者該說,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斗篷實際上是那些暗芒凝聚而成。
沐浴在眾人驚詫目光下的妮可.羅賓神色波瀾不興,夜/色般的斗篷袍角迤邐地面,更襯得她原本就蒼白的臉接近病態透明。
也不知怎麼,戰國元帥總覺得她…或許是錯覺,看在他眼裏,妮可.羅賓依稀彷彿有些褪色(形容詞哪裏不對?)。
想了想,又上上下下細細打量一番,最後,戰國元帥在心裏默默給自己打了個勾,不是他老眼昏花,而是,那人確實產生了變化。
許是墨黑斗篷兩廂映襯才造成的視覺衝突?
彷彿褪掉多餘色彩,她整個人只剩下黑與白兩種顏色,連原本暗藍的眼瞳竟也象是被黑暗侵蝕,成了極深極深,深到接近黑色的墨藍。
除了樣貌發生細微改變,那人身上也鼓盪着如有實質的血腥味。
壓迫感輻射而出,糅雜着無比混沌的暴戾,激得空氣咯吱作響,急速狂卷的殺意擰成漩渦盤繞糾纏,彷如颶風肆虐的洋麵。
…………
他打量她的同時,她也同樣靜靜盯着他看。
良久,那人微微轉開視線,抿緊嘴角神色冷淡的環顧周遭,隨即手臂揚起,指尖動了動,細黑絲線繞着她的指尖流瀉點點暗芒,隱隱的有數道蛛網般的透明裂痕驀地四射而出。
她的指尖似是插/入虛無,又在轉瞬間拔/出,斗篷寬大袖袍劃過淺淺弧度,待得手臂重新垂落,她的指尖竟沾染絲絲血漬。
幾乎是同一時間,不遠處圍攻白鬍子的將領們當中有部分人悶哼一聲,身形踉蹌幾下,或胸口或咽喉,致命要害詭譎的現出傷口,血肉模糊,簡直象是被利爪生生撕開。
霎時間,在場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將視線投射過來,眼神俱是驚駭,間隔幾秒鐘,象是被按下暫停鍵的戰鬥又一次開始,受傷者產生的空缺很快被填補,以三位海軍大將為首,圍攻白鬍子的行動繼續。
此時,濃膩腥膻的氣息方才彌散在空氣當中。
之後,戰國元帥聽見那人淡聲開口道,“這是警告。”所用語調稀疏尋常,彷彿一瞬間殺傷十數人,不過是舉手之勞。
…………
狠狠眯了眯眼睛,戰國元帥強制壓下心頭灼升的暴怒,足下微動,頃刻間,卻有人先開口打斷他的攻擊意圖。
“同一時間點的平行空間重疊。”
黃猿波魯薩利諾從戰局中抽身折返,緩緩地朝着她走去,一邊曼聲哼笑,“你竟有本事把它壓縮在指尖的極小範圍,以作為殺着,真令人大開眼界~”
身形未停地朝着她走去,人卻沉默下來,象是在籌措言辭,半晌才接著說道,“你那本叫人眼花繚亂的卡片書,不是真正的能力吧?”
“事實正好相反,它一直在限制你的力量。”
“因為從你第一次釋放卡片開始,我就察覺你身上的氣逐漸增多,直到現在為止,氣的量趨於飽和。”
裹着漫天烽火硝煙,黃猿的聲音隱約帶出几絲異樣,依稀彷彿是感概,又貌似乎透着些說不出的傷感意味。
“你使用人型那天起,科學部就一直關注你所持的能力,可是翻遍惡魔果實圖鑑,包括存在的所有資料文獻,都找不到類似記錄,簡直聞所未聞。”
“科學部設想過很多種答案,甚至包括暗暗果實,後來馬歇爾.d.蒂奇出現,推翻了那個判斷,加上你對情報掌控的精準程度,我猜測你的能力本質是時間空間。”
“卡片書實際上更接近倉儲一類存在,其中花樣百出的小把戲,是你將某個時間空間點的其他能力者能力強制局限所形成。”
“因此每張卡片誕生需要消耗部分力量,之後你更是花費大量精力維持它的平衡,營造出真實力量比看起來弱小許多的錯覺。”
“然而此刻,徹底解放卡片歸還分割出去的量,讓你的狀態接近巔峰。”
說話間,走到那人幾米開外復又站定,大將黃猿散發出陰鬱無比的氣息,“不愧是詐騙犯啊~妮可.羅賓,你欺騙了整個世界。”
…………
黃猿的話音落下,那人的目光微微一動,雖然未曾做出回答,眼神里卻透出一種…依稀是默認的意味。
短暫的靜默過後,那人輕輕的嘆了口氣,啞聲說道,“黃猿大將閣下一直是聰明人。”
說話間她又一次抬高手,掌心朝下,落到始終飄浮的黑色書籍上,隨着扉頁翻動,又有兩張卡片緩緩顯現。
而當它們完全脫離,那本大部頭書籍在剎那間層層褪色淡化,轉眼碎成無數細小光粒,消失得無影無蹤。
垂下眼睫,掃了眼原本該存在書籍的位置,她嘴角抿了抿,眼底似乎滑過一絲遺憾,卻什麼也沒說,僅僅是接住失去懸浮掉落的兩張卡片。
將它們收進掌心,她用指尖細細摩挲着,一邊自言自語般喃喃低語,“決戰之前,即使強制解放歸還念量,我也還是有捨不得丟掉的東西。”
“留給你的禮物,你送我的紀念。”
嘴角勾出一抹自嘲般的笑意,隨後手腕一翻,指尖的卡片瞬時消失,緊接着她抬高視線,目光顯得很平和,“之後我將拼盡全力,生死攸關,黃猿大將閣下不必顧忌什麼。”
“正面交鋒,也容不得我手下留情。”黃猿哼笑一聲,語調半嘲半諷,“想對抗世界海軍精英,單憑你一個人根本不夠看啊~”
“最終你會死,海軍也將為此付出沉重代價,我們…”說到此處頓了頓,黃猿偏過臉看了看四周,深吸一口氣方才繼續開口,“雙方就此罷手,如何?”
…………
聞得自家大將這般建議,戰國元帥怔了怔,下意識偏頭看了眼身側的卡普,兩人目光一碰隨即飛速錯開,之後,戰國元帥閉了閉眼睛,沉聲道,“若你肯現在離開,將不會受到任何阻攔,妮可.羅賓。”
黃猿的決定算是自作主張,戰國元帥卻不得不同意,因為,波魯薩利諾做出的選擇,對海軍陣營而言,可說相當明智。
事實擺在眼前,一切正如黃猿所說,妮可.羅賓與海軍正面交鋒,殺死她的代價,怕是非常非常沉重。
雖然最高層戰力們能夠分毫無損,中將及其幾下就處境堪憂…而那一部分中層戰力,不巧正是海軍消耗不起的,每戰死一員將領,對於未來海軍陣營都是無可預計的損失。
近十年來,海軍陣營逐漸趨於頹勢,那種變化過程緩慢且細微,截止目前甚至都還看不出端倪,只是,察覺的人也不是沒有。
包括世界政府某些高層,直到海賊陣營的四皇七武海,同樣立於巔峰的人多少都看到海軍未來的窘境。
海賊陣營自然是虎視眈眈,畢竟雙方針鋒相對,再沒有敵人因自身緣故而導致的劣勢,更叫海賊們覺得欣慰的事。
世界政府同樣冷眼旁觀,因為全世界的絕大多數武力掌握海軍手上,各個國家的統治者們從海軍興盛那一刻起就抱着敵視態度。
戰國也知道盛極必衰這個道理,可他更清楚一旦海軍陣營式微,失去絕對壓制,目前表面上的安定立刻就會崩潰。
重新建立一種秩序將花費漫長時間,這期間全世界範圍的動蕩不安,又會有多少無辜平民家破人亡顛沛流離?
作為海軍元帥,戰國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所能拖延挽回,今日之戰根本癥結也出於這個目的,處刑火拳迎戰四皇之首,全力殺死白鬍子與未來可能出現的又一個海賊王。
一旦海軍成功,海賊陣營至少好幾年會紛亂不堪,這段時間,就是海軍為來不及成長的下一代爭取到的緩衝。
即使,馬林弗德今日之戰不過是出於海軍方面的私心,對世界毫無意義,戰國元帥卻也不得不那樣做。
即使,未來某日,歷史給他這任元帥的評價或許不堪,今時今日,站在他這個位置上,戰國顧不得那麼多。
…………
電光火石間心念百轉千回,只是也不過瞬間,戰國元帥就收起所有無關情緒,定了定神,等着那人做出選擇。
那人在黃猿給出提議時表情有些錯愕,許是覺得情勢發展超出預料許多,她甚至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好半天,眼神都顯得茫然。
片刻之後,她似是倏然回神,唇稍微不可察顫抖,彷彿是想開口說點什麼,幾經猶豫卻依舊保持沉默,最終,嘴角勾出一抹弧度,露出極是柔和的笑意。
“對不起~辜負你的心意。”笑容綻開的一瞬,雙瞳波光流轉,令得她盯着黃猿的眼神,隱約間竟帶出些情意。
戰國元帥無聲嘆息,隨即又看到,面朝著那人的黃猿,背在身後的一雙手豁然攥成拳頭,十指指節泛起青白。
見狀,戰國元帥忍不住又多嘆了口氣。
嘆息歸嘆息,戰國元帥周身霸氣卻也瞬間提升,與此同時,身側始終一言不發的卡普朝前邁出一步,披風袍角盪開氣旋。
黃猿鬆開拳頭,雙手垂落身側,指尖幻化出明黃光粒。
那人收斂笑意,頓時面沉如水,顯然也進入戒備狀態。
因為彼此都知道,時至此刻,除了全力一戰,雙方都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