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茗詩
梁熙在等一個人。
她靜坐在張家郊外小別墅的書房內,手邊翻開的是一沓刊名各異的報紙雜誌,至少有十種,都是今早剛印出來的日刊。
而無一例外的是,每種刊物被翻開呈上的頁面都有提及“蔡宏敏”名字的標題。
花花綠綠,五花八門,字裏行間都是貶義——
《驚!藝天經紀人一姐聚眾吸|毒被抓!?》
《大揭秘!藝天經紀一姐蔡宏敏使陰招報復昔日愛徒!》
《蔡宏敏吸|毒被抓,精神失常竟襲警!》
《林筱玉退隱后首回應:她是自食惡果》
《玉女嫁入豪門后首露臉,揭穿經紀人真面目》
……
蔡宏敏的江山徹底毀了。
十年功成,毀於一旦。
不過是一周的時間。
梁熙淡淡掃過這些頭條標題,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
她在等人。
如果對方不來,那麼那個人將會是下個蔡宏敏。
而她知道,那人不會那麼蠢。
果然,沒過一會兒,書房的門被敲響。
是時掛鐘的指針指向整點,那人來得十分準時。
梁熙的隨身警衛在門外恭敬道:“梁小姐,人到了。”
“進來吧。”
話音落下,門被緩緩推開,一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然後下一秒,門又被關上了。
來者穿了一件卡其色風衣和玫瑰色連衣裙,挾裹着室外蕭瑟的秋氣。她進了屋也不脫外套,只是定定地站在入門處盯着梁熙,整張臉不知是被秋風吹的還是怎麼的,比平時要蒼白許多,此時臉上的妝也沒有平日裏重,眉眼間少了幾分成熟風韻,粉黛輕施后又恢復了幾分初見時的那般天真清純。
人生若只如初見。
梁熙坐在扶手椅上,微微一笑,似乎隨性地指了指桌前與她正對着的木椅:“茗詩,坐。”
*
李茗詩很緊張,但緊張中又有點釋然的感覺。
她很累,凌晨才從外地殺青回來,今早剛起床就看到漫天蔡宏敏的□□。
其實在昨天晚上蔡宏敏就被抓了,隨即就有風聲走漏,只是她當時忙於拍戲,上飛機后也一直在補眠,無暇刷手機,所以一直到現在才知道。
吸|毒,逼藝人被潛規則,惡性排擠同行……
每一條新聞都看得她心驚。
她知道,蔡宏敏完了。
有人搞垮了蔡宏敏,是誰?是為什麼?
然後,正慌神的時候,她收到了梁熙的短訊。
那其實是一條彩信,一幅截圖配了一句話。
截圖上是某家娛樂雜誌的版面排版預覽圖,看到圖上的頭條新聞標題,李茗詩只覺得兩腿發軟,心底如浸了冰水一般涼。
只見上面赫然寫着“聯手蔡宏敏害方敘,李茗詩居心何在?”的標題,字字如寒刺,映入眼帘的同時扎入心口,一陣冷意油然而生。
而附在彩信後面的話則是一個地址和一個時間,還有兩個字。
——敘舊。
一場鴻門宴。
但她若是不赴,方敘就會知道這件事。
她不在乎這會不會成為大家津津樂道的醜聞和黑料,也不在乎是否會登上娛樂頭條。
她只在乎一個人的眼光。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知道。
於是坐下后,她率先開口問:“要怎麼樣你才能放過我?”
她不是像蔡宏敏那樣好強的人,即使死到臨頭,仍然不肯服軟。
她的心不大,要的東西也很少,所以只要事情稍有變化,她都會主動退讓,為了保全現在的所有。
梁熙對於她的坦率有些意外:“你這是不打自招。”
“我知道的,若你不是有十分的把握,你是不會把我叫過來的。”李茗詩咬了咬下唇,一雙杏眼黑白分明,“最初蔡宏敏誤導你懷疑方敘哥,你雖是在輿論上下了狠招,但始終是沒有找方敘哥面對面談過,因為你當時只有七八分的把握。”
梁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錯。”
李茗詩的臉上展露出單薄卻淡然的笑容:“既然如此,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我是演員,擅長的只是演戲,你是經紀人,能言善辯,明察秋毫,這部戲演到這裏已是漏洞百出,我再強行演下去,不過只是嘩眾取寵、白費力氣而已。”
梁熙微詫,覺得自己竟好似今天才真正認識了坐在她面前的這個人。
“你恨方敘嗎?”沉默了數秒,梁熙問出自己心中最大的疑惑。
“不。”李茗詩輕輕搖了搖頭,“我愛他。”
“可你卻聯合著蔡宏敏,置他於不利之地。”梁熙看着她,“我可以理解為因愛生恨嗎?”
李茗詩的神情很平靜:“從來沒有恨。”
這個答案出乎梁熙意料。
“梁熙,你有沒有追逐過某個人呢?”李茗詩問道。
那人在遠處,你拚命地向前追,跑得自己氣喘吁吁、筋疲力竭,但絕望的是你與那個人的距離還是很遠。
梁熙愣了愣,而後答道:“沒有。”
就算是她以前那樣喜歡梁譽淮,她都不曾想過要去追逐。
“你和方敘哥,是一類人。”李茗詩將頭髮撩至耳後,緩緩道,“你們都是被追逐的那類人。”
梁熙看着她,不說話。
“剛出道的時候,我就喜歡方敘哥了,那時候他剛做蔡姐的助理……現在算一算有七年了吧。”李茗詩的笑容很複雜,混雜着懷念與哀傷,“最開始時他雖然只是助理,但比蔡姐還難說話,只是做事,不怎麼理人,在公司我只見過他和筱玉姐談笑過,非常開心的樣子,我也想要他和我這樣說話,於是我拚命工作,努力演戲,希望早日擺脫小透明的身份,成為值得得到他關注的演員。”
說著,她自嘲似的嗤笑一聲:“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好傻,明明都成年了,卻還跟中學時期暗戀別人的少女似的,不過多虧有了這股動力,兩年後的我也算是混出來了,而在你去帶榮禹東之後,方敘哥終於成為了我的執行經紀人,當時真的好開心。”
她的笑容漸漸淡下去:“但慢慢地,我發現自己根本走不進他的心裏,不論我怎麼努力,都總是在仰望着他,可望而不可即。他把什麼心思都藏在心裏,從不會與我分享,他實在是太能幹了,時常讓我覺得其實有我沒我都一個樣,就算是一個剛出道的女演員,到他手上也很快就能成名,發光發熱,為他的業績添彩。所以我……特別擔心自己被拋下。”
因此在他要背水一戰跳槽娛派時,她毅然決然主動跟行。
梁熙問:“所以你要讓他變得一無所有?”
“七年追逐,太累也太絕望了,所以產生了一個瘋狂的念頭。”李茗詩的眼底有什麼在發亮,“等他一無所有的那天,所有人都離他而去,只有我在他身邊,這樣的話他的世界裏只有我一個人了,他的翅膀被拔,無法飛行,那就只能依賴着我帶他前行了。”
“等到那時候,他就離不開我了,也不可能會拋下我了。”
這種愛,已然扭曲了。
半晌,梁熙盯着她,緩緩道:“你瘋了。”
“大概是吧。”李茗詩垂下眼瞼。
她出自於書香門第,父母都是人民教師,從小她就是大家眼中的乖乖女,就算是後面入了演員這一行,她依然是娛樂圈裏被稱為家教涵養最好的小花旦。
所以偶爾的一次肆意妄為,對□□格外的大。
“所以你會幫蔡宏敏,只是因為你想控制住方敘。”梁熙冷聲道,“那其他人呢?”
李茗詩愣愣地看向她。
“為了你那扭曲的愛情遊戲,我就活該被當作槍來使嗎?榮禹東就活該被拖下水嗎?”說到最後,梁熙的聲音有些發顫,她咬牙切齒道,“而巢聞,就活該被你們當作犧牲品嗎?”
他們明明什麼都沒做。
卻要承受這場飛來橫禍。
看着梁熙的這副神情,李茗詩只覺得脊背一涼,久久說不出話來。
梁熙沉聲道:“你可能不知道陳倩吧,她比你小兩歲,是巢聞的助理。你引我出去的時候,巢聞身邊只有她在跟着,身上受了傷,還差點就被那群歹人強|奸,現在心理都有陰影,在接受心理治療。”
“李茗詩,你知不知道自己造了多大的孽?”
李茗詩一呆,眼底閃過慌亂,沉默數秒,她才問道:“那……巢聞呢?”
梁熙握緊拳頭,指節捏得發白,眼眶泛紅:“做出怎樣的事,就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你覺得蔡宏敏的下場如何?”
非常慘,據說已經沒有人樣了。
那就說明,她讓巢聞也傷得很重。
李茗詩不可抑制地輕顫起來:“我不知道……我沒問過蔡宏敏。”
梁熙冷笑:“是啊,你就任她翻雲覆雨,只要給方敘留條命就可以,其他人的死活你都看不到,每個人都可以為你的愛情陪葬。”
“不是的……”李茗詩慌起來,“我以為,我以為蔡宏敏主要就是借你對付方敘哥而已,所以應該不會對巢聞下重手……”
“你以為。”梁熙笑了,“你的智商都餵了狗嗎?我和方敘都是背叛過蔡宏敏的人,她會放過我?”
“我……”
李茗詩捏了一手冷汗:“梁熙,我錯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是能不能先將這件事壓下來,我們私底下算賬,不要捅到明面上來。”
梁熙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怕方敘知道?”
“……是。”
梁熙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似是嘲弄,又似是惋惜。
只見她紅唇輕啟,殘忍道:“已經晚了。”
李茗詩一驚:“什麼?”
梁熙沒理她,而是逕自衝著右側的一排書架,冷聲道:“方敘,事情來龍去脈你大概也聽清楚了,出來見一見你最忠實的愛慕者吧。”
聞此,李茗詩頓時花容失色,滿眼驚慌,整個人僵在原地。
只聽一聲輕響后,腳步聲從立式書櫃后響起,是男士皮鞋踏地的聲音。
李茗詩慌亂地站了起來,僵着脖子緩緩轉了過去,一張熟悉的俊臉映入眼帘。
那是把名字刻在了她心上的人。
——方敘。
那一刻李茗詩知道,自己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