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薄緣
梁熙的確是答應了柳薇薇,但她並沒有告訴柳薇薇自己換了手機號碼。
因而滿腹刁難的柳母在除夕那天早打午打晚打,硬是都沒撥通梁熙的電話,氣得來在廚房罵罵咧咧,惹得一家人都不高興,新年大頭就吵了個痛快,完全掩蓋了從電視裏傳來的春晚的歌舞聲。
而與之恰恰相反的是,梁熙雖是孑然一身,倒還過了一個難得清靜的年夜。買了瓶小酒,自個兒待在宿舍里,一邊看着網絡直播的晚會,一邊小口小口地喝着。
娛樂圈裏的新年假是很短的,春節剛過去,梁熙所在團隊的藝人就到橫店進劇組了。
之前劇本挑選時梁熙也在場,是一部武俠題材的電視劇,改編自一部人氣網絡,而編劇就是原著的作者。據方敘科普,這位青年編劇在近幾年的內地電視劇圈內聲名煊赫,口碑極佳,她創作的劇本都是眾花旦小生爭搶的好資源。
梁熙清晰記得這位編劇姓柯,在劇中職員表裏都是以“清風”的名字出現在大眾視野中。她的記憶力一向好,很快便聯繫回憶起在華達王總的生日宴上,柳薇薇曾經說過,舒晴正熱臉貼冷屁股的對象——清越科技的年輕老總張先生是名草有主的人,而他的未婚妻正是這位柯編。
說來也是有薄緣了。
*
三月過半的時候,梁熙接到要出差的通知。
據說是李茗詩在橫店的劇組助理出了點事,辭職不幹了,這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一個合適貼心的人選,事情就報到了蔡宏敏那兒,蔡宏敏想着梁熙把公關這塊兒基本摸熟了,也該了解下其他方面,便跟劇組說不用再招助理了,B市這邊可以過去一個現成的,准靠譜。
正巧方敘打算月末去同省的H市看望朋友,知道梁熙要快馬加鞭趕到后,就把自己的行程提前了十幾天,訂了第二天一早的兩張到H市的機票——B市沒有直達橫店所在市的機場的,所以梁熙到H市后還要搭汽車。
於梁熙而言,坐車倒沒什麼,不安的是坐飛機。
來到新時代有半年多了,這還是她頭一次趕赴距B市這麼遠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坐飛機。要知道,人能在天上飛,日行萬里,放在她那個年代可是遙不可及的夢,也只有東寧伯敢以身實踐,結果卻是丟了性命,青史留美名,市井傳笑話,暗地裏皆以“痴”字笑談。
想她梁熙不怕惡人鬼怪不畏窮賤殘亡,竟在飛機起飛的那一瞬間白了臉色。
方敘本來打算在飛機上睡覺的,但是不經意間掃到身旁那人的神情,登時自己也給嚇了一跳,忙問道:“梁熙,你身體不舒服嗎?”
梁熙緊張得來兩隻手死死抓着座位扶手,用力得來指節都泛白了,雖然沒流露出恐懼的表情,但向來平淡的語氣都有些生硬起來:“我沒事。”
“還說沒事?”方敘伸手探了探對方的額頭,冰涼涼的,“沒發燒啊,你是哪兒疼嗎?”
梁熙僵硬地往後躲了躲,道:“師兄,我真沒事。”
“你臉白成這樣冷汗都出來了還叫沒事?”
“真的沒事,師兄快休息吧。”
“唉,行吧,你要真哪裏不舒服了可得趕緊說,要是拖到橫店,那肯定只有你難受的份兒。”方敘拿梁熙沒辦法,只好如此叮囑幾句,“還好是你坐靠窗,沒事兒的時候可以往窗外看下,藍天白雲的,興許會好受點。”
“……好。”
十五分鐘后,方敘在半睡半醒中聽見梁熙把窗板合上了。
一個想法忽然浮現在他腦中,方敘睜開眼,偏頭看向坐得挺直的梁熙,推測道:“梁熙,難道說……你是怕坐飛機?”
梁熙不想讓方敘覺得自己嬌氣,於是尷尬地辯解道,“我只是不太適應。”
方敘瞬間就樂了:“第一次坐?”
“嗯。”
方敘笑道:“那我得跟敏姐提提,讓她多派乘機出差的活兒給你了,好好鍛煉下你。飛國內這點距離都這樣了,那以後跟着藝人飛國際該怎麼辦啊?”
“……”梁熙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艱難,“師兄,望口下留情。”
“哈哈哈哈哈哈!”方敘覺得這個梗簡直夠他笑一年,“艾瑪可算是知道了你的軟肋了!”
然而實際上,他笑了不止一年。
在很久很久之後,久到梁熙一天飛三四趟都不當回事兒,久到兩人分道揚鑣自立門戶,久到他們皆已久經沙場滿心滄桑時,倆人還是會以這個為玩笑,作談話的引子,試圖以此消除些許彼此之間日積月累的隔閡,使得能再次並肩而坐,坦誠相待。
哪怕只有一首歌的時間,也比一場戲要溫暖。
*
李茗詩是一個很不錯的女藝人。
臉正演技不爛是一方面,最可貴的是人好。她出自書香門第,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家庭和睦寬裕,家教也好,無論對誰都和和氣氣的,不耍派頭不急功近利,就人品素質來說甩柳薇薇舒晴這類女星好幾條街,不僅得經紀人和劇組工作人員的喜歡,就連那些總被視作蒼蠅的狗仔媒體,見到她都不會太過分。
梁熙到酒店放下行李然後再趕到拍攝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五點了,劇組暫時休息,導演在給李茗詩說戲。由於是古裝武俠,所以李茗詩頂着一頭掛了幾條珠鏈的假髮,穿着杏色配紅的裙褲,看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但在梁熙這個正宗古人的眼裏,再好看都有種不倫不類的感覺。當然了,她是不會把這四個字說出來的。
李茗詩之前見過梁熙,所以認得,見她來了,便朝她眨了眨眼,算是打招呼了。梁熙笑着點頭應了下,然後默不作聲地走到李茗詩身後,替她整理衣着,一邊順便幫李茗詩記着導演的指導。
聽了幾句,梁熙總算是摸清楚了情況——接下來是一場簡短的打戲,動作不難,導演覺得這一場如果還是替身的話,後期剪不出他想要的效果,所以他希望李茗詩能嘗試親自上陣。
說罷,導演就把武術指導給叫了過來,讓他把接下來設計的動作教給李茗詩。
李茗詩是個敬業的演員,對自己一直是有要求的,所以也想盡善盡美,自己能上就上。可她在這之前從沒演過武打片,經驗為零,再加上手笨了點,聽人家講了半天都還雲裏霧裏的,同樣一套動作武指做下來就各種自然流暢,她就是磕磕巴巴做了這步忘下步。
到後面的時候李茗詩還是沒學會,但武指已經被叫走了。導演大概是瞅見了這邊的情況,把後面一場沒女主的戲提前了,留時間給李茗詩在這裏練習。
“我覺得自己好蠢啊,沒人示範就會忘了。”李茗詩嘟囔道,“難道只有繼續用替身了嗎……”
梁熙淡淡道:“其實播出來也只是二三十秒的事,用武替也沒什麼。”
李茗詩搖了搖頭:“怎麼能這樣說呢,出彩的往往都是瞬間,你看沈婉嫻那回眸一笑的鏡頭連十秒都不到,卻被世人記了二十年。”
沈婉嫻是一位老影后,現在都退圈了,但她在上世紀參演的《醉醒梅》至今都是眾人緬懷的熒幕經典,尤其是她在影片中那一次驚艷的回眸,美得來不可方物。
梁熙沒想到李茗詩有那麼大的決心,於是沉默幾秒后,主動道:“武指估計等陣子才能忙完過來,他教的動作我大概記全了,可以示範一遍,你看看有哪些是記漏或記岔的。”
這話要是換柳薇薇來聽,肯定早發火了,心說你梁熙是個什麼東西,可李茗詩不一樣,將來定有大出息,聽了梁熙這話后心裏雖然有疑慮,但還是態度很好地把道具劍遞給了對方。
正是因為知道李茗詩與柳薇薇不同,梁熙才會這樣說。
現代練武的都是門派或學校里中規中矩出來的,一套招打得再好,對梁熙來說都是花架子,不自覺會有些不屑,所以武指在講的時候梁熙也沒太用心聽,反正連不上的動作她自行發揮一下即可,只是要盡量簡單,讓李茗詩能學會。
她接過輕飄飄的道具劍,只覺得跟拿根樹枝差不多。她暗自調整了一下內息,便把那一套動作連貫地使了出來,一氣呵成,招式比武指多三分力度和乾脆,動作精湛,頗為英姿颯爽。
看得來李茗詩都忍不住小聲拍掌:“天啊,梁熙,你好厲害!”
“嗯,記全了嗎?”
“啊,我光顧着看呆了,都沒注意……”
“沒事。”梁熙的耐心可是一等一的好,“我把動作分解得再細一點給你說吧。”
“嗯嗯好。等殺青了我一定要請你吃飯!”
兩人正說著,那邊的一場戲卻已經一次過完了,一身布衣俠裝的男主角剛下場往這邊走來休息就看到梁熙的示範,不覺愣了兩三秒,心底驚奇,於是走近笑道:“茗詩,你去哪兒找的私人武指啊?身手真漂亮啊!”
他是背對梁熙而來,初聽這聲音,梁熙就是一怔。
她緩緩地轉過了身,抬眼便看見一張丰神俊朗的面容,劍眉插鬢,眼帶桃花,一口薄唇彎起,像是微風吹皺春水,煞是多情好看。
一模一樣……
怎麼會一模一樣……
梁熙看得來失了神,輕聲含糊地喃喃道:“梁譽淮……”
李茗詩沒聽清她在說什麼,只隱約聽到一個類似“禹”字的發音,便開玩笑道:“誒?怎麼回事?難道梁熙是禹東的粉?”
榮禹東笑着看向梁熙:“誒,原來你叫梁熙啊?”
梁熙回望向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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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叫梁熙啊?”
“《爾雅》上說:‘熙,光也。”如此看來,你的名字取的意頭倒是蠻好的。”
“別叫我少爺,彆扭得很,直呼我名就行了,不講究那麼多死規矩。”
“我叫梁譽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