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女王·偶遇
京城的初春,寒意肆虐。
為了趕被“靈異”事件影響的拍攝進度,整個劇組開啟瘋狂拍攝模式,顧瓊琳在連續幾天的拍攝后,總算獲得了兩天的休息時間。
作息早就因為馬不停蹄的工作而紊亂,她在家裏悶頭睡了一整天後起了個大早,心血來潮地換了運動裝下樓跑步,順便吃早餐。
才從樓里出來,她就後悔了。
春寒料峭,太陽還不見影子,冷意驟然襲來,一站到戶外,她就已經猛打了十來個噴嚏,鼻子癢得像鑽進了一束頭髮。
三年了,她仍未習慣這裏的天氣。
跑步什麼的,就算了吧,她還是直接吃早餐去。
這決定一下,她立刻心情明亮,只是腳步還未邁出,便聽到樓前的大樹底下,傳來低沉壓抑的乾咳聲。
乾咳聲斷斷續續的,聽得出來那人想遏止咳嗽,然而始終無法成功停止,反倒咳得更厲害,他就只能壓低了聲音。
聲音……太熟悉。
顧瓊琳疑惑地走過去,樹下果然站了人。
清晨未消散的淺霧中,葉景深正側着身,微彎了背,一手握成拳捂在嘴上,皺着眉咳着。
“葉景深?”她惑道。
聽到她的聲音,他站直了身體,轉身面向她。她停在離他三米遠的地方,沒有靠近。
“抱歉,正好路過這裏,吵到你了?”他開口就解釋。其實昨晚上他通宵工作,清晨才歸,路過她家樓下時,忍不住停了腳步,下意識抬頭想看看她家,雖然站在樓下什麼也看不到,但好像……這舉動已經成了習慣,每次路過,不管是回來還是離去,都要逗留一小會,只是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她竟下了樓。
顧瓊琳差點忘了,葉景深買了她所住小區的房子,來京城的時候都會住在這裏,和她的房子間就隔了一幢樓。
“這是公共區域,說什麼吵不吵的。倒是你,你咳得很嚴重。”她揉揉發癢的鼻子,略帶鼻音地說道。
他的臉色微青,眼裏有些血絲,唇色像覆了層灰,明明很倦怠的病容,看她的眼眸卻又異常明亮。
自從葉景深同意放手,他便沒再和她糾纏過從前的事,顧瓊琳反而可以心平氣和的與他說話。舊事……已無謂再分對錯,總歸當年,她也驕傲輕狂,與他針鋒相對,沒留半分餘地。
“老毛病。”他笑笑,乾燥起皮的唇被扯出小裂縫,刺疼入心。
五年前她第一次離開時,他病了一場,這咳嗽就是當時留下的病根,如今一到秋夏與春冬交替的時節,就會發作。這三年他忙於工作,染了煙癮,疏於保養,前幾天又在飯局上毫無節制的喝,一回來就狠狠咳上了。
顧瓊琳聽他聲音沙得不像話,沉默了兩秒才道:“少喝點酒,這裏天氣不比S城,又冷又燥,空氣也不好。你叫劉誠去吉巷尾的小鋪子裏買兩瓶枇杷膏,那鋪子老闆是莆市人,兄弟在老家種植枇杷,每年都會自己做枇杷膏,不對外賣的。你讓劉誠說是我朋友,他會勻兩瓶給你。每天早上拿溫水調點喝了,挺有效果。”
葉景深難得聽她對自己說這麼一大通話,語氣溫和,聲音瓮瓮的,像要貼到他心頭,就恍起神來。
“啊——嚏——”
她猛地又打了個噴嚏,讓葉景深回過神。
他們站在這裏說了一會話,她已經被風吹亂了頭髮,下巴也縮進豎起的運動衫領子裏,鼻頭紅紅,不住地吸着,雙手塞在上衣口袋裏,雙腳併攏不住地往上踮。
“我記下了,謝謝。不耽誤你了,我先回。”他說著邁開步子,輕咳着快步離去。
再不走,他要控制不住想擁抱她的念頭,給她暖暖手,或者是親親她的鼻頭……
顧瓊琳便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小區門外有家早餐店,用的是古法石磨出的豆漿,每天早上就供應一大鍋,賣完就沒了,這豆漿特別香濃,尤其是煮沸後上面會結一層薄如紙的豆皮,是顧瓊琳的最愛。
不過今天時間晚了,她估計買不到第一道豆漿
“啊啊,顧女王,你好久沒來光顧了!”
才走到店門口,顧瓊琳就聽到櫃枱前傳出驚呼的聲音,她抬頭看去,說話的人是店老闆的女兒,平時在學校上大學,偶爾假期回來會到店裏幫忙。
顧瓊琳來店裏光顧的次數多了,和他們便熟稔起來。
“這不是來了。你倒是小點聲!”她把運動衫的帽子蓋到頭上,微垂了頭到櫃枱前,“豆皮子沒了吧?老規矩,豆漿加炸糕。”
小店門面小,沒設堂食的地方,食客都打包帶走,她也無需擔心被人圍觀。
“嘿嘿,有!”小姑娘古靈精怪一笑,手腳麻利地給她打包好帶皮子的豆漿和炸糕,從櫃枱后遞給她。
“怎麼?最近生意不好?這麼晚了還有第一道豆漿?”顧瓊琳有些驚訝地接下,邊掏錢邊打趣。
“嘻嘻,別給錢了,有人付過了。”
“啥?”顧瓊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很早就有個帥哥過來,叫我把第一道豆漿給你留着,如果你來了就給你。”小姑娘說著探出頭,神神秘秘開口,“我媽說,那個男人幾乎天天早上都來,每次都要我們給你留下第一道豆漿,你最近都沒光顧,那些豆皮都快乾成豆腐了!”
顧瓊琳微怔。
“這麼忠實的粉絲,真是太少見了!”小姑娘感慨了一句。
“知道他名字嗎?”
“好像……姓葉,可帥了!”小姑娘說著,眼裏桃心泛濫。
“胡夭夭,你這死丫頭,又在胡說八道什麼!給我閉嘴!”小姑娘的母親從後面走出來,在她頭上一敲后才低聲道,“那客人不讓說,你還說!”
“媽!這心意就得讓人知道,多浪漫啊!”
“你真是言情小說看太多了!”
顧瓊琳拎着食物轉身離開,身後依稀還傳來母女倆的對話,她已無心再聽。
姓葉啊……葉景深么?
除了他,她想不出第二個人。
手裏的袋子變得沉甸甸,豆漿的熱度似乎通過膠袋傳到掌中,她抓緊袋子,心頭隱約酸澀着。
他每天都來,可她卻不知何時會出現。
以日復一日的重複,換她一刻滿足,是他如今能替她做的極少數事情之一了。
她忽然轉身,走回櫃枱。
“下次,如果他再來,請告訴他,我不喝豆漿了。謝謝。”
正在鬥嘴的母女倆聽了這話,同時愣住,顧瓊琳卻已再度轉身離去。
既然不能在一起,就沒必要讓他浪費時間。他該有屬於他的生活,徹底地擺脫她顧瓊琳的影子,於他而言,才算解脫。
……
短暫的休息很快過去,顧瓊琳又恢復忙碌。
今天的行程排得很滿,早上她要去電視台錄一檔節目,下午要趕回劇組拍戲,因此她很早就出了門。
到了電視台大樓,已經有工作人員在等她。
“琳姐,你可來了。”
“實在抱歉,本來應該再早點到的,沒想到堵車耽擱了。”顧瓊琳邊快步走着邊向等她的工作人員道歉。
“哪裏的話,還沒到約定的時間呢。”工作人員說著想要替她接過沉重的包。
“很重,我自己拎吧。”她笑着拒絕。
兩個人腳步匆匆地走着,從電視台的大廣場穿過,朝着演播廳走去,顧瓊琳只顧着前面的路,並沒有發現,廣場的另一頭,站着葉景深。他已經在那裏站了一會,目送着她從廣場這頭走進演播廳里。
葉景深受邀來錄個財經節目,卻意外-遇見她,他有些驚喜,但轉而又想起早上豆漿店老闆委婉轉達的她的話,他的喜悅像被冰水澆息的火苗。
財經節目只錄了一個半小時就結束,和節目製作人握手告別時,他提了個要求。
“周周大對話?沒問題,我帶你過去。”製作人很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葉景深想去看顧瓊琳錄節目。
周周大對話是最近很火爆的一檔辯論談話類節目,每周都會請個女神作嘉賓,這期請的是顧瓊琳。
製作人在演播廳外向工作人員交代了幾句,葉景深便被帶進演播廳。
節目錄到一半,觀眾席上一片暗光,只有正中的演播台上光線明亮。葉景深尋了邊角位置坐下,視線就此凝固在台上。
聚光燈下,顧瓊琳坐在兩個主持人中間,正認真地聽兩方選手辯論,時不時露出瞭然的笑意,弦月一般的眼眸與薔薇花般的唇,在光芒下熠熠生輝,偶爾她會開口說自己的觀點,話不多,點到即止,卻幽默討喜。
葉景深忽然很難將她與記憶里曾經咄咄咄逼人的顧瓊琳劃上等號。
又或者,他從未真正了解過她——她的夢想,她的希望,以及她相要的生活。
她坐在光芒之中,含笑的眼總會掃過觀眾席,但她看不到他。
在她眼中,他就和這席上所有的觀眾一樣,毫無差別。
節目錄製斷斷續續,一直錄到下午三點才結束。
葉景深提前退場。
他不想讓她看到自己,因為那樣,她會困擾,而他會不舍。
……
顧瓊琳匆匆收拾了東西,和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告別之後,連腳上的高跟鞋都來不及換下,就走向停車場。
下午的拍攝要遲到了,她不得不加快速度。
走到地下停車場時,她才想起要換鞋,便低頭從包里翻出了平底鞋,一邊走着,一邊換鞋。
向後側彎了腰,她蹺起腳,伸手摘鞋,鞋子卡得有些緊,她手多用了些力在後跟處一掰,沒想到鞋子竟朝前飛了出去。
“咚”的一聲,她的高跟鞋撞到了地下車庫的方柱,彈到地上后滾了兩圈,停在了方柱另一側。
這聲音驚動了柱子後面站的人,他疑惑地走出來,看到了顧瓊琳。
不是別人,正是葉景深。
猝不及防的相遇,兩個人都愣了。
葉景深右手指間正夾着根煙,另一手還壓在打火機上,壓出的火焰已經熄滅,他卻還不松指,整個人微弓着背,是正要抽煙的姿勢,看來有些頹廢,與三年前的清貴公子形象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那一頭,顧瓊琳還沒來得及穿上平底鞋,正提着赤足的右腳站在原地,姿勢有些古怪。
沒愣半秒,她身體就晃了晃,接近金雞獨立的姿勢讓她無法保持平衡,葉景深便很快走了過來,扶住她的手。
“謝謝。”她很快放下腳,踩在了自己平底鞋上。
葉景深見狀鬆手,回頭將她的高跟鞋給拾了過來,顧瓊琳已穿好一邊鞋子,直起身的時候,視線正落在他指尖夾着的煙上。
他的手仍舊白皙修長,卻和那煙格格不入。
那模樣,有些刺她的眼。
看到她的目光,葉景深有點尷尬,他錄節目一上午,看她錄節目又花了幾個小時時間,煙癮上來,想着這裏沒人,他正打算抽根煙來緩口氣,不想被她抓個正着,一時間竟有種幹壞事卻被學校教導主任抓現形的感覺。
他很快將手裏的煙塞進褲子口袋裏,開口道:“你今天一個人?要不要我送你?”
顧瓊琳把另一隻腳的鞋穿好,才從他手裏接過高跟鞋。
“不了,我自己開車來的。”她回答他。
駕照在她來這城市的第一年,就找時間考到手了,不過平時她也沒什麼機會自己開車,只是今天剛好徐珊請假,魏卓年有事,她又懶得等公司的保姆車,就索性自己開車過來。
葉景深笑了,笑自己的問題太蠢——她一個人到地下車庫,肯定是開了車來的。
她已經不是他記憶里剛從學校畢業的顧瓊琳,也不是為了錢奔波辛苦的顧瓊琳,她不一樣了,離他很遠很遠。
“那你開車小心點。”他叮囑一句。
“謝謝。”她道了謝,收好包,與他擦肩而過,很快走遠。
葉景深站在原地看她漸漸消失的背影,忽然有種錯覺。
她總是一個人。
印象中在私底下,他從沒看到過她和霍行川同時出現。他在她家裏沒有發現任何男人的痕迹,而同住一個社區這段時間,他關注過她的生活,她私下一直都獨來獨往,很少和霍行川在人後同時出現。
霍行川和她同時出現的情況,似乎一直都很高調,宴會、採訪、拍攝現場……專門逮着人多的時候秀出恩愛在眾人面前,互相給彼此加上標籤。
有時候,她會讓他覺得,她還是一個人。
是他的錯覺嗎?
那廂,顧瓊琳已將車開出了電視台,但悲劇的是……才開了十幾分鐘,她的車拋錨了。
她被卡在了馬路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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