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之路·妒火
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顧瓊琳就趕在颱風來臨前最後一班飛機,回了鳳城。
電話是糰子阿姨打來的,可講到最後,卻被南松搶去了手機。
南松拒絕接受治療,他想見顧瓊琳。
鳳城雖然沒被颱風正面襲擊,但天氣也受了影響,雲層厚重得像要壓下來,頗有些山雨欲來的味道。她到鳳城的時候已經深夜,南松最近身體情況極不穩定,一直在發燒,夜裏很早就睡下,她只在他床邊看了他兩眼,便在客房睡下。
她知道南松為什麼拒絕治療,因為他知道了那筆錢的來歷。
由始至終,南松都沒同意過要她籌錢替他治病這事,所有一切都是顧瓊琳私下與糰子阿姨商量后,瞞着他進行的。
在他看來,顧瓊琳一個女人在異鄉漂泊,正是要錢傍身的時候,他怎忍心,又怎捨得這個從小當成妹子看待的女人,為了自己的病四處奔忙,勞心勞力地賺錢借錢。
這次,也不知怎麼讓他發現了。
南松的脾氣也是出了名的倔強,顧瓊琳都不知該從何勸起。
這一晚她思緒繁雜,一會想着南松的事,一會想着S城那些亂七八糟的情況,一會記起與葉景深擦肩而過時他的模樣……
她睡得格外艱難,凌晨時分才勉強閉了眼。
翌日清晨,她被南松叫醒。
睜眼的時候,房間裏已灑滿陽光,明明前一天還是陰雲密佈,轉眼卻又陽光明媚起來,顧瓊琳有些恍神。
南松站在門口,穿着一套寶藍色運動服,襯得人越發蒼白起來。
“南松?”她迷迷糊糊地叫他名字。
“傻丫頭,下樓吃早飯吧,再陪我去學校走走。”南松笑道。
他看上去精神很好,雖然臉色蒼白,身形消瘦,但揚眉展眼,依稀有些昔日模樣。
見他精神好轉,顧瓊琳心中一喜。
下床洗漱換衣,十五分鐘后,她扎了馬尾辮,穿着白T與牛仔褲,和他出門。
南松走得很慢,顧瓊琳挽着他的手,半摻扶着他,穿過窄暗的樓道。
時間尚早,陽光並不灼熱,風愜意地吹着,樓下已是忙碌的景象。早市的吆喝聲與小餐館的早點香味,大老遠的就飄過來。
“前面拐角第三家店的生煎、花生湯,對嗎?”南松看到她滿臉饞相,揚唇笑了。
“知我者,南松也。”顧瓊琳用拳頭輕輕撞了下他的手臂。
那家店,顧瓊琳從初中認識他開始,一直吃到現在,他們認識十多年,這家店也開了十多年,顧瓊琳就吃了十多年,那滋味,已不單純只是食物的味道了,還夾雜着屬於舊日記憶的香味。
緩慢地踱到店裏,她扶南松坐下,駕輕就熟地叫了早餐,取來筷勺,打上一小碟辣醬,生煎和花生湯也就送到桌上了。
咸甜的搭配,矛盾又和諧。
南松吃得很慢,也很少,只喝了兩口湯,咬了兩口生煎,就吃不下了。
顧瓊琳也不勉強他,將剩餘的生煎一個不落的塞進肚子裏,喝光了花生湯,才滿足地抹了嘴。
“也不知你長了幾個胃,從以前到現在,個子瘦巴巴,卻是我們三個人里最能吃的那個。”南松咳了兩聲,取笑她。
顧瓊琳“嘿嘿”笑了幾聲,取出隨身帶着的保溫水壺,倒了杯熱水遞給他。
“能吃是福。”她給他順了順背,等他喝好水,才又挽着他起身。
“好久沒去學校了,都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了。”南松半靠着她,一步步走着。
他雖然精神不錯,但到底體力已經跟不上了,才走了這點路,便露出疲態。
“聽說教職工宿舍樓拆了,建了個新的綜合樓,學校的大門改到另一側,操場也擴大了,跑道改成塑膠的……”顧瓊琳向他細數着她所知道的一切事。
南松說的學校,是鳳城中學,他們從初中讀到高中的學校。整整六年,他們最美好的少年少女時光,都呆在這裏。
爬過牆、蹺過課、打過架、挨過罰,從學校到校外的整條街,全都是回憶,哪年他收過情書,哪月她收過花,還有晴空的巧克力……滿滿散落在這學校的四周,隨便一拾,都是故事。
鳳城中學就在南松家旁邊,以他們這麼緩慢的速度,走個五分鐘就到學校操場的欄杆外了。
南松已經沒有力氣再走,他喘着氣,扶着欄杆,眼神朝里望去。
祈盼與懷念的眼神,看得顧瓊琳的心一陣又一陣的抽痛。
今天是周一,操場上在舉行升旗儀式,國歌的奏樂傳來,操場上的少年男女仰頭行禮,國旗隨着音樂緩慢地上升。
她看到南松眼底,浮起一絲水霧,那水霧將他的眼眸染得格外清透,卻也格外悲傷,音樂聲停止,他眨了下眼帘,水霧被眨散。
“記得嗎?高一那年,我站在那裏,在全校同學面前當旗手,你們兩個在操場下面偷偷笑了整場,後來才告訴我,說我的襪子左右不一樣,呵呵……”南松斷斷續續地開口,想起舊事,他邊咳邊笑着,臉上浮起一絲異樣的紅來。
顧瓊琳記得,那年的南松,光芒萬丈,像天空的似火驕陽。
她拚命地點頭,卻回不了他一句話,生怕一開口,她就要哭。
他已經夠痛苦了,她絕不能再讓他看到自己的悲傷與眼淚。
“來,我們在外面照張相吧。我沒有力氣走進去了。”南松說著轉過身。
“好。”
顧瓊琳應了聲,叫住了一個路人,將手機交給他,請他幫忙拍照。
照片很快照好,她靠在南松身前,笑得精靈,南松的手搭在她肩頭,兩人的身後是鳳城中的大操場,操場上還有未散去的學生。
“不錯,這樣我就能把這照片設成定時郵件,發給晴空,告訴她我們過得很好。”南松看了看照片,滿意地笑了。
顧瓊琳卻把臉轉到他肩頭埋下,用力蹭了蹭眼睛,沒有說話。
在他們看不到的街的對面,停着一輛車。
那車的車窗搖下,裏面坐着的男人,正眸色陰霾地緊緊望着他們,他的手在身側攥成拳頭。
顧瓊琳挽了南松回頭走去,那車便跟着他們緩緩行駛着,直至他們回到南松家的樓下。
“小琳,等……等……我……”
走到樓下時,南松忽然停了腳步,眉頭攏起,額上很快細汗遍佈,臉色猛然間煞白。
“南松,你沒事吧?”顧瓊琳見狀便知他身體的病痛發作,全身骨頭都疼起來。
他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唇,作着深呼吸,枯白的唇被血染紅,顏色出奇的艷麗。可這些強忍的舉動並未減輕他的痛苦,他顫抖着手從衣袋裏掏出醫生開的葯,倒在掌心,連水也不用便囫圇吞下,然後身體一晃,靠到了顧瓊琳身上。
顧瓊琳被他壓在牆上,用身體撐起他所有的重量。
“對不起,小琳,很快就好。”南松閉了眼,把頭靠在她肩上,不住地重重呼吸着。
他的手按在她臉側的牆上,五個指頭都緊緊摳進牆裏,抓了滿指甲的白灰。
“沒事,南松,沒事。”顧瓊琳撫着他的頭,說著無用的安慰。
這樣看似擁抱的親密舉動,持續了五分鐘。
街對面車上的男人,眼裏的怒火染了幾許瘋狂,灼心地肆虐開來。
若不是親眼見到,他絕不願相信,顧瓊琳會有這樣溫柔又天真的時候,而這些溫柔天真全都給了另一個男人。
小女孩似的顧瓊琳,像他記憶里在森林中遇到的精靈獵人般的她,那個被他珍藏於心,卻再也不屬於他的小女孩。
顧瓊琳和他住在一起,同吃同行,他們像這城市中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戀人,卻甜蜜到讓他發瘋。
嫉妒,像條毒蛇,張口咬來。
“開車!”他不想再看下去,冷冷吩咐了一句。
車子發動,很快駛離了這裏,也駛離鳳城。
南松慢慢平息下來,顧瓊琳扶着他緩緩上樓。
每踩一層台階,他都像花去了全身的力氣,回到家裏,他連開口的力量都已找不到。
由始至終,他都沒和顧瓊琳提錢的事,也沒提任何拒絕治療的事。
後來她回憶起他的時候,才恍悟,那個時候的他,大概已經猜到了結局,因此所有的語言,都沒有必要再出口。
他只在她離開鳳城的那天早上,說了一句話。
“真可惜,還是沒能見到你愛的男人。好好保重,小琳。”
他沒有再與她約下一次的見面。
顧瓊琳只在鳳城呆了兩夜,就被南松趕着回了S城。
才回到S城,她就接到了房東電話通知。
房東五天內收房,要她搬離。
她掐斷了手機,一個人站在住了兩年的屋子裏,忽然有些恍惚,感覺這兩年,像做了場夢,和兩年前一樣的夢。
楚家、葉景深……像她生命里永遠不退場的角色。
夜色漸沉,徐宜舟未歸,顧瓊琳呆坐在客廳里,想着來路如何。
門鈴忽響。
葉景深到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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