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女王之路·南松
凌晨三點,顧瓊琳坐在書桌前,一頁頁翻看着相冊。
不知是不是因為宋遠樓送她回來的時候提到了南松,讓她失了睡意。
相冊有些殘舊,照片微黃,可仍掩不住相上的人青春年少,眉目如歌。
那是屬於她、夏晴空和南松的年華。
南松是誰?
南松是個喜歡穿黑白藍三色t恤的男人,也是喜歡水戶洋平多過櫻木花道和流川楓的男孩,會在課間操時翻牆溜出校外給顧瓊琳和夏晴空買紅糖鍋盔的漢子。
他和夏晴空都是顧瓊琳的發小,從少時一路同長同行。
他也是顧瓊琳少女時代曾經暗戀過的少年,從初中到大學,一共十年。
顧瓊琳不知道自己哪年哪月哪天愛上他的,又在哪時哪刻哪分哪秒不愛他了。
她只記得,那一年星空之下,她和南松陪夏晴空慢跑,他曾向她們許諾,等她們都出嫁之後,他才結婚。
“肯定是我先給你們當伴郎,否則你們去哪裏找像我這麼有義氣酒量又好的男人為你們頂酒?”
那是他的原話,彼時他少年意氣,神采奕奕,未染病痛,夏晴空還未出國,顧瓊琳也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女,她們豆蔻年華,滿腔風花。
顧瓊琳又翻過一頁相冊,這一頁的照片,是四個人的合照。
蒼白簡陋的病房,她、夏晴空和南松,圍在顧霽的身邊,甜甜笑着,臉上沒有半點悲傷。她記得那天,顧霽胃疼入院,還未查出胃癌,顧瓊琳陪着打點滴,晴空與南松蹺了課來看她們,給她帶了紅油抄手,給顧霽買了粥,他們在病房裏呆了一下午,說學校里各種笑話逗她們開心,給顧瓊琳講解習題,陪她做作業,直到病房的探視時間過了,他們才離去。
那年,顧瓊琳高三,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可她卻要面對一場無聲無息的戰鬥。
顧霽胃癌晚期,顧瓊琳縮在小病房裏,每天都像活在地獄中,醫院時刻都在上演生離死別,她惶恐得覺得哪一天自己就會變成這些生離死別中的主角。
這段時光是她人生中充滿恐懼的日子,而南松和夏晴空則是這無邊黑暗裏的一線陽光。
她清楚得記得,南松偷偷將寒假的補習費給了自己,又打了整個寒假的工,將打工所得的錢與春節拿的壓歲錢一併交到她手中。
高三下學期開學那天,他是瘸着進的學校,因為他爸知道了這事,暴揍了他一晚上,差點沒把他給打殘。
而夏晴空則日日給她補課,替她陪在病房裏照顧顧霽,徹夜的陪着,再苦再累她都沒提過一聲,從來都只給她笑臉。
他們救不回顧霽,卻拯救了顧瓊琳。
相冊的最後一張,是學校的畢業照,滿臉稚氣的學生整整齊齊站着,像定格的青春,掀開后就是未知的明天。
上大學時,他們分開。南松與夏晴空進了鳳城大學,顧瓊琳則去了s大。中間的故事磕磕碰碰,夏晴空出國,南松失意,而她告白被拒,遇到了葉景深,一切就像註定好了似的。
那個時候,顧霽已經過世。
她過世的時候,顧瓊琳連買墓地的錢都湊不出來,只能將她的骨灰寄存在火葬場,一年360元的寄存費。每年生忌死忌,顧瓊琳回不了鳳城,都是南松代替顧瓊琳去拜祭。
直到兩年前,顧瓊琳離開楚家,手裏攥了葉景深付的一筆報酬,她才夠錢買到一處風水普通的墓地,將顧霽骨灰遷葬其中,仍舊是南松陪着她打點了一切手續。
於顧瓊琳而言,南松就像是楚瑤琳生命中的葉景深,除了愛情之外,他給她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多到她每次想起那段歲月,首先想到的不是生離死別的黑暗,而是他和夏晴空的笑。
多發性骨髓癌,一年多的折磨,南松早就不是昔日英挺少年,甚至撐不起一把雨傘的重量,但他仍舊是她心頭最重的人。
他想出國去找晴空,她就成全他;他不想讓晴空知道他的病,她就保持緘默……
無論如何,她都要想辦法替他湊齊那筆錢。
……
s城的雨季綿長,會從二月份一直持續到端午前。
雖是春天,但倒春寒來的時候,甚至比冬天還要濕冷。
顧瓊琳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季節,租來的房子陽台見不着太陽,衣服曬都曬不幹,舊樓里陰陰的,到處一片潮濕。
“啊——徐宜舟,我那條小黑裙呢?”
尖叫聲在屋子裏響起,顧瓊琳無頭蒼蠅似的在大廳和房間進進出出。
那是她在一年多前做秀時,廠商送的一件奢侈品牌洋裝,也是她手裏最貴的一條裙子,雖然不是當季,但勝在款式經典,耐穿且不易過時。
“你嚷嚷什麼?”徐宜舟從房裏出來,手裏提着條裙子,“知道這裙子貴,拜託你就別亂扔,掛在角落裏差點長霉!拿去!給你洗好烘好熨好了!”
同租兩年,徐宜舟早就摸透了顧瓊琳的脾氣了。
“寶貝兒,姐愛死你了!走走走,快換衣服!”顧瓊琳接下裙子,一手抱向徐宜舟就要親下。
徐宜舟推開她:“去哪裏?”
“請你吃飯!”顧瓊琳沖她擠眉弄眼,“山頂的半城餐廳,豪華自助,去不?”
“半城?你瘋啦?一個人千把塊的價位,就吃個風景!你把這錢給我得了,我給你煮去。”徐宜舟瞪大眼,詫異看她。
顧瓊琳賊兮兮一笑,攬了她的肩,道:“怕什麼?有人送我餐券了。你陪我去一趟吧,聽說今晚那裏邊有個小酒會,趙樹明導演會出現,我想找個機會在他面前露個臉,聽說他的新電影正在籌備中,想找些新鮮面孔。我身邊沒有搭橋牽線的人,只好我自己上了。”
大概是因為上次葉景深出現的關係,劇組的人如今瘋傳她被葉公子看上要包養的事,這戲她還差幾個鏡頭就結束了,製作人特地找劇務給她送了些福利過來做人情,這餐券就是其中之一。
剛好顧瓊琳得了消息,趙樹明執導的新戲即將開始選角,她要是能找個機會在他面前混個臉熟,到時候選角不至於那麼容易被刷掉,哪怕只是小配角,她也滿足了。
……
半城餐廳位於s城市中心的半城山上,半城山是s城的地標景觀,從山頂可以俯瞰大半個s城的風景,山上建有避暑山莊之類的休閑會所,而這半城餐廳是這半城山上最出名的餐廳,一共三層,一樓大廳是自助餐,對所有市民開放,二樓是大型宴客廳,用來舉辦宴會或時尚活動;三樓則是私人會所,能進去的人非富則貴。
就觀景和環境而言,三樓自然是最佳地點。
一樓自助餐廳很寬敞,但餐位並不多,沿着玻璃窗一圈擺開,保證每位客人都能欣賞得到夜景,廳中燈光並不亮,每張桌上都亮着青瓷枱燈,餐廳正前方是鋼琴演奏台,此時已有人在上面彈奏,演奏台下方則是個小舞池,晚一點客人用罷晚餐,則可以在此互邀共舞。
“劉助理,我想在一樓用餐,可以嗎?”甜美的聲音響起,俞家的大小姐俞恩言停在了旋轉樓梯前。
家裏安排她和葉景深見面,吃飯地點是半城餐廳的三樓。她見過葉景深一次,對這男人有些好感。三樓雖是私人會所,空間隱秘,格調更高,但比不上一樓可以邀舞,是個拉近距離的好手段,所以她臨時改了主意。
劉助理思忖片刻才開口:“我想葉先生很願意聽從俞小姐的意見,不過他現在人已經在樓上等候了,要不您先在這裏稍候,我去請先生下來。”
俞恩言笑着點頭,劉助理叫來了餐廳經理,另外安排了一處位置,這才上樓去找葉景深。
華燈初上的時間,萬家燈光次第亮起,如夜星倒掛於地,迷人眼眸。
顧瓊琳去的,只是一樓的自助餐廳。
她穿了那條小黑裙,外面套了件及膝的收腰毛昵大衣,妝容淺淡,長發披爻腦後,不驚不躁地緩步而踏,徐宜舟站在她身邊,則顯得溫婉和順,兩個人手臂相挽,是不同的風景。
門口打下的燈光要比餐廳里的光線亮,顧瓊琳踏進之時,就像站在鎂光燈下的明星,優雅迷人,立時吸引了一圈目光。
她褪下外套,交給迎面而上的侍者,裏面的黑色洋裝修飾出一身玲瓏,更添神秘風情。
那作派,帶着與生俱來的貴氣,奪人眼眸。
落座之後,侍者將多餘餐盤收走,擺齊刀叉,給她們各自倒好水,這才恭身離開。
“去取餐吧。”顧瓊琳推開座椅站起,她餓了。
“嗯。”徐宜舟應了聲,與她一起走出座位。
一個人疾步從她身後走來,在經過她的時候,忽然踉蹌一下,失手打翻了端着的紅酒。
“小心!”徐宜舟輕叫一聲,伸手迅速推開了顧瓊琳。
原本要潑在顧瓊琳裙上的紅酒,幾乎都澆到了徐宜舟身上。徐宜舟穿的是素白的裙子,那塊紅酒漬要多明顯有多明顯。
顧瓊琳扶緊徐宜舟,轉頭看去,身後是個漂亮的女人,妝容精緻,包包衣服配飾無一不是當季時尚新品。
這女人的眼裏毫無歉意,甚至有些失望——失望沒有潑到她身上。這人此番舉動是故意而為,衝著她來的。
可顧瓊琳並不認識這女人。
來的人,是俞恩言。她見過楚瑤琳,也聽過楚家的事,因此一見到顧瓊琳,立刻便猜出她是誰了。楚家兩個女兒和葉景深之間的舊事,俞恩言可是打聽得清楚。葉景深當年對楚瑤琳情根深種,楚家小女兒又勾引過葉景深,雖然時過境遷,楚瑤琳已經拒絕了葉景深,但誰知道葉景深會不會看在那張臉的份上,轉而對這楚家小女兒又起了興趣。
她可不想讓這種情況出現。
“我賠你們吧。這些錢夠了嗎?”高傲的聲音響起,俞恩言打開手包,取出幾張錢,“收了錢,趕緊回去處理處理吧,你們這模樣,不太適合呆在這裏。”
“小姐,你的道歉,太沒誠意了。”顧瓊琳正拿紙吸徐宜舟裙上酒漬,聞言抬頭,冷笑着開口。
“沒誠意?”她又取出一疊鈔票,“你身上這裙子也濺了些酒,我照賠。過季的l,這些錢應該只多不少了。”
顧瓊琳沉默地接過那疊錢。
“算了,小琳。”徐宜舟拉了拉她的手。顧瓊琳這副模樣,不是妥協,是要爆發的前奏。
“舟,你去洗手間整理一下,這裏交給我吧。”顧瓊琳轉頭,向徐宜舟溫柔開口,“放心,我不會亂來的。”
她拍着徐宜舟的肩安慰着。
四周已經有目光注視過來,侍者也邁步過來收拾地面,徐宜舟裙上的酒液還在滴答地往下落着,再站在原地確實不太合適,她便提了裙子咬咬牙衝去了洗手間。
餐桌前只剩下顧瓊琳和俞恩言。
“怎麼,不和你的姐妹一起進去收拾?既然收了我的錢,就趕緊走吧,這地方不適合你。”俞恩言說著,視線越過顧瓊琳,望了眼她身後的樓梯,露出一絲急切來。
顧瓊琳一手搓着那些錢,半垂着眼帘,像雕像般不作聲。
“喂,你倒是說話呀?嫌錢少?那還給我!”俞恩言忽然一揚聲調,嘲諷地笑着,假意要拿回那疊錢。
顧瓊琳按在桌上的手一動。
“啊——”尖銳的聲音響起,吸引了整個餐廳食客的注意力。
滿滿一杯檸檬水兜頭淋下,兩片檸檬甚至貼在俞恩言的頭髮上,顧瓊琳的報復簡直粗暴,出其不意,沒有絲毫讓步之意。
身後有腳步聲匆匆傳來,餐廳里起了些喧嘩聲。
“對不起。我失手了。”顧瓊琳鎮定自若地將手中玻璃杯擺回桌上,淺笑着道歉。
“你……你……難怪你會被趕出楚家,沒有教養的潑婦,勾引親姐的男人……”
“俞小姐,你在說什麼?”
緩慢卻冷怒的聲音傳來,殺氣如霜雪降下,將周圍空氣凍結。
葉景深已經走到顧瓊琳身後。
“被趕出楚家?呵……”顧瓊琳在聽到聲音的一剎那轉身,眼眸冰得不能再冰。
若那杯酒只是倒在她身上也就罷了,偏偏潑在了徐宜舟身上,顧瓊琳這輩子逆鱗唯二——親人和朋友。
她的怒火蹭蹭地燒上來,在看到葉景深的時候,又旺了三分。
簡直晦氣,到哪裏都會遇到他!
“葉景深,管好你身邊的女人,別讓她們亂咬人。你這眼光真是一年比一年差,怎麼了,得不到我姐姐,就開始將就了嗎?”
“劉誠,送俞小姐回去。”葉景深聞言盯緊了顧瓊琳,卻朝着劉助理吩咐。
“回去?葉少,你讓我就這樣回去?”俞恩言抓狂,頭一甩,兩片檸檬從發上飛下,可笑至極,讓她已經綠掉的臉轉黑。
“俞小姐,從今天開始,我會取消所有與俞家的合作,麻煩回去轉告令尊。”葉景深仍舊沒轉頭。
俞恩言臉一白,她清楚自己家裏景況,以及和葉家間的利益合作關係,葉景深一句話,幾乎斷了俞家三分二的利益,要是讓她父親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
“不,不要,葉少……”
“俞小姐,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她從沒被楚家趕出家門,也沒勾/引我,是我……我在勾/引她……對嗎?小阿琳?”葉景深逼近一步,站到顧瓊琳身前。
黑影籠下,顧瓊琳第一次在他的注視下轉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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