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最終盛典(上)
五月下旬,正是初夏的季節,山城下過幾場大雨,城中一片濕熱。
“小心一點。”
葉景深抓緊了顧瓊琳的手,緩慢地沿着狹窄的石階朝上走着。
雨後的石階濕滑,路兩側的樹擋去了陽光,風一吹便顯出幾分涼意。
“爸,你可以嗎?”楚瑤琳的聲音跟着響起。
“楚叔,要不我背你。”邵斯禮說著蹲下。
“不用了。”楚新潤拍拍這個女婿的肩,並沒接受這個好意。
他抬眼望去,長階還看不到盡頭,顧瓊琳和葉景深已經走出老遠,他笑笑,眼角嘴邊全是皺紋,手裏拄着根拐杖,腿有些打顫,但精神卻異常好。
顧瓊琳在前面停了腳步,回頭淡淡道:“休息一會吧。”
“不了,繼續走吧。”楚新潤說話間喘着氣,腳步卻還是邁了上去。
“也好,馬上就到了,到了上頭再休息吧。”顧瓊琳點點頭,並不多勸。
這條路朝上看去,像看不到盡頭似的,但實際……已經走到盡處了。
最難上的坡過去,接下去一路平坦。
顧霽的墓,就在這條石階的那一頭。
墓園靜謐,墓位並不大,一格格地排列整齊。顧瓊琳帶着他們,從墓位前的小道上走過,沒多久就到了顧霽的墳前。
“媽,我帶他們來看你了。”顧瓊琳一邊說著,一邊從葉景深手裏拎着的袋中一樣樣地往外取供品。
燃燭焚香,她慢條斯理地做着一切。
今年的清明節因為車禍的事,她無法回來掃墓祭拜,如今大小事情都已解決,她便抽空帶葉景深回山城。楚瑤琳聽到這消息之後,轉告了楚新潤,於是便有了幾人今天這一行。
顧瓊琳知道,楚新潤想見顧霽已經很久了。人死如燈滅,陰陽相別本就是難以逾越的距離,她無謂再做兩人間的阻隔,更何況顧霽也惦記着瑤琳很多年,她便趁着這次機會帶他們一起來掃墓。
墓碑上的顧霽,還是年輕時的模樣,和顧瓊琳有五分相似,溫柔笑望着墓前站着的所有人。楚新潤站在墓前,握着拐杖的手已開始顫抖,他嘴唇瓮動,卻說不出話來。
顧瓊琳自顧自祭拜完畢,又領着瑤琳、葉景深和邵斯禮介紹一遍,瑤琳已經哭倒在邵斯禮懷中。
“你們陪媽媽聊聊吧,我……再去看個朋友。”
她說著看了眼楚新潤,又抓過瑤琳耳語:“瑤琳,我看他有話想和媽單獨說,你和姐夫站遠一點陪着吧。”
瑤琳點點頭,抽泣着“嗯”了聲。
顧瓊琳這才拉着葉景深往另一頭走去。
“阿霽,對不起,我錯了,錯了二十一年……”
沒走幾步,她聽到楚新潤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遲來的道歉,可惜已無路可回
“慢點。”葉景深半擁着她朝外走去。
所幸,他和顧瓊琳的路,百折千回,最終仍讓他握緊了她的手。
……
“南松,你一直想見的人,我帶他來了。”
另一處墓位里,顧瓊琳俯身在墓碑前放下了一束鮮花,直起身時,她指尖拭過碑上的照片,緩緩開口。
照片上的南松,定格在永遠的青春歲月,陽光、帥氣,笑容張揚,暖得像初夏的第一道日光。
三年前,她未能替他實現的願望,如今終於滿足了。
“南松老大,你好。我是葉景深,初次見面,請多關照。”葉景深走到她身邊,鄭重其事地朝着南松鞠躬,並向他打招呼。
這個招呼,晚了三年。
她望去,葉景深仍舊是英俊的,只是與五年前的他,與三年前的他,又都不同了。
他臉頰瘦了些,眼眶深了點,和年輕時逼人的帥氣已經不一樣了。
“本來應該早三年來和你見面的……欠你的這一拳,看來是還不了了,很感謝那一晚你將顧瓊琳帶到我面前,差你一杯謝媒酒,日後有機會補上。”
顧瓊琳聽他說得越來越不像話,忍不住笑着捶了他一拳。
“不要胡說八道。”
葉景深卻趁機捏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仍舊朝着南松的墓碑開口。
“謝謝你照顧了她那麼多年,今後,你放心把她交給我吧。我發誓,我會傾盡餘生所有力量愛她寵她。”
他說著,望向顧瓊琳。
她是他心上珠寶,命中注定來換走他一世寵愛。
墓碑上的南松,仍是神采飛揚地笑着,似在與他做着兩個男人間的承諾。
……
從墓園回來,顧瓊琳異常的好,非抓着葉景深陪她去吃老火鍋。
老火鍋那是山城一絕,火紅的湯底就是不吃光看着,都叫人發汗,葉景深飲食清淡,並不喜歡這麼重口的食物,不過看着顧瓊琳高興,他也就捨命陪君子,和她在橋下的老店裏吃得滿臉通紅、一身大汗,顧瓊琳見狀取笑他像只燒熟的蝦,在桌上笑得眼眸眯成一條縫。
誰知樂極生悲,她太久沒吃這些辛辣東西,忽然間敞開懷去吃,結果就是到了晚上胃就絞痛起來,把葉景深給嚇得臉全都黑了。
半夜送醫掛急診,鬧了半宿顧瓊琳才躺在觀察病房裏掛水。
她嘴裏哼哼嘰嘰着,眉頭緊蹙,額上是片濕粘的冷汗。葉景深半倚在床頭,讓她躺在自己懷裏,沉着臉給她揉胃。
輕輕的,緩緩的,他的掌心像溫熱的流水,讓她胃裏的絞痛有了緩解跡象。
迷迷糊糊地她睡着,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睜眼時天已經亮了,擱在她胃上的手還在輕緩地揉着,她抬頭看去,葉景深保持着夜時抱她的姿勢,一動未動過,他閉着眼,分明倦極了的模樣,可那手卻還是機械式的在她胃上揉着。
半明半暗的光線里,他眉心微蹙,眼下有些黑青,唇抿得緊,臉上灰濛濛的,俊顏之上全是讓人心疼的疲憊,看得顧瓊琳心軟得像棉絮,恨不得蓋到他身上,讓他好好睡個覺。
可她才一動,他就立刻醒了。
醒來的葉景深,眼裏雖還擔心着,看她時的卻沒什麼好表情。
他氣壞了。
三年前她胡吃海喝就胃疼過一次,後來胃就一直沒好過,年前重逢時她還犯了次病,這才沒多久,她就故態萌發了,也怪他自己,太縱容她了。
顧瓊琳知道他在氣什麼,眼珠子一轉,伸手就纏到他脖子上,附到他耳邊只說了一句話。
葉景深被她的話氣笑了。
她說什麼?
她還能說什麼?
她說的是:“別生氣了,大不了回去,我再……哄哄你?”
這哄法怎麼回事,葉景深再清楚不過了。
……
因為胃病的關係,顧瓊琳和葉景深在山城多呆了兩天,才回了S城。
這一回S城,她就忙得幾乎沒有休息時間。
一輪話題轟炸而過,她不止從這盆狗血里脫身而出,竟還靠着這話題水漲船高起來,又是豪門之後,又有世家之戀,再加上魏卓年沒少敲打了霍行川來幫她,找上門的代言和廣告竟只增不減,而與蒂斯諾倫的片約也正式簽定,讓嚴冰成了圈內一大笑話。
嚴冰本就有李瑞的片約在身,卻跑去參加了蒂斯諾倫的試戲這新聞,連同顧瓊琳站起的新聞,一起被楊海作為獨家報導了出來。
公眾和媒體本就愛將她們兩人進行對比,這一來,嚴冰便被比到了泥地里去,原來李瑞的女主人選也是顧瓊琳,而現在,嚴冰再度輸給了顧瓊琳,這場較量,已有結果。
顧瓊琳卻已沒空理會這些了。
六月初,她和楚瑤琳的生日,卻撞上了《驅魔龍女》的宣傳期,她飛去了松江與劇組一起參加電視節目,配合宣傳,來不及與葉景深一起慶祝。
六月底,楚瑤琳和邵斯禮大婚,她終於抽出了兩天時間參加這場婚禮。
一模一樣的兩張臉同時出現在婚禮上時,滿場賓客都起了騷動。雖然沒能如願地看到顧瓊琳和她一起穿着婚紗出現,但楚瑤琳在這一刻仍舊滿足得哭成淚人。
過了瑤琳的婚禮,接踵而來的便是徐宜舟和蕭嘉樹的婚禮。
這一次,顧瓊琳當了徐宜舟的伴娘,而葉景深則是伴娘。
……
徐宜舟和蕭嘉樹的婚禮,選在了魚仙島的陶淑公館舉行,因為魚仙島是徐宜舟的出生地。
婚禮這一天,幾乎整個魚仙島的島民都被請到這裏來,讓原本寂靜的陶淑公館喧騰不已。島民淳樸,因而這場婚禮並不是高高在上的西洋作派,反而充滿魚仙島所特有的氣息,熱鬧、親切,蕭嘉樹這個外來人口,依足了島上的規矩,以最高的規格迎娶了徐宜舟,這讓徐媽媽的臉都笑裂了。
顧瓊琳忙了一整天,又是做伴娘,又是被賓客拉着簽名拍照,連喝口水的空閑都找不到。直到一切儀式結束,正式開席之前,她才趁着徐宜舟換妝的時間,被葉景深拉到了二樓休息室的陽台,餵了幾塊點心墊肚子。
“你慢點!”葉景深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樣,就連指尖的蛋糕渣都伸舌舔掉,忍不住心疼道。
“唔。”她只是點點頭,就着葉景深手裏的水猛灌了幾口,才覺得舒服一些。
“真是沒想到,結個婚這麼麻煩,累死人了。”她長長吐出口氣,倚在葉景深胸前閉眼休息。
“你放心,你以後會是最輕鬆的新娘,什麼都不用你操心,你負責美就可以了。”葉景深從后圈着她,一邊說著,一邊伸指拈去她唇角的奶油。
“葉景深,你想說什麼?”顧瓊琳笑了。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別裝傻。”他圈在她腰上的手在她腰上撓了一下。
顧瓊琳尖叫了起來,她那裏怕癢。
“砰——”
一聲煙花炸響遠遠傳來,海面之上次第綻開了無數煙火。
幽深的夜、皎潔的月,大朵大朵盛開的花,伴着海浪聲聲,像是虛幻盛宴,如海市蜃樓般迷人,讓這場婚禮在很多年以後,都還是魚仙島民們口中津津樂道的一場盛事。
葉景深轉過顧瓊琳的身體,緩緩傾身,將她抵在了欄杆上,俯頭吻上。
“裏面有人……”她話未完,便消散在他口中。
房間裏的人……那兩人哪顧得上他們。
蕭嘉樹早就把徐宜舟拉進懷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將她才剛剛擦好的唇膏吻得一塌糊塗。
滿天煙火,動聽如歌
像一闕遙遠的黎歌。
秦揚風躲到了頂樓天台,呼吸着海邊有些鹹的空氣。
他以為徐宜舟結婚,她會出現。
可她卻只寄來了賀禮。
轉眼間,他們離婚也四年了,當初一個玩笑,換來半年荒唐的婚姻生活。
愛或不愛,他已無從分辨,只有那一紙離婚協議,被他壓在抽屜的深處,不曾取出過。
她大概還不知道,他們由始至終都沒有……正式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