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次的砸車事件對孫筱雅的打擊有點大,不是心理上的,也不是經濟上的,而是她的父母覺得她在外面太過無法無天,樹敵眾多,就懲罰她半個月都不能出門。好不容易熬到解除禁閉的那天,孫筱雅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先去桌球城玩了幾把桌球,順便同時和幾個活力四射的小帥哥搞搞曖昧過過癮,然後才約上蘇雨和柯琦薇,在一家她們經常光顧的法國餐廳見面。
“砸車的人找到了嗎?”柯琦薇在問這句話的時候,淡淡地掃了蘇雨一眼,或許這只是她不經意的動作,卻讓蘇雨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跳得飛快。
蘇雨挺怕柯琦薇的,總覺得自己什麼事都瞞不過這個女人。她的爺爺曾經告訴過她,柯琦薇是他見過的女人中最聰明的。
蘇雨的爺爺蘇長銘一輩子站在金字塔的最頂端,無論是身邊的朋友,還是生意場上的對手,都是極有城府,一個比一個精明厲害,其中自然也不乏一些事事都能獨當一面的女強人,然而饒是如此,蘇長銘對她們的評價也仍是低於柯琦薇。
一提到車子,原本還很興高采烈的孫筱雅立刻就沉下了臉,不滿地抱怨道:“柯姐,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真討厭!”
柯琦薇沒有理會,拿出一根香煙放在鼻子下嗅了一會兒,神情貪婪而享受。這樣的動作本該不怎麼優雅,尤其對於一個女人而言,可偏偏她做起來有種令人無法忽視的風情和妖冶。豆蔻色的指甲修剪得精緻漂亮,襯得皮膚愈加白皙光澤,香煙就那樣被她夾在纖細修長的食指與中指之間,輕輕的,仿若下一秒就會從她的手上掉落。
現在的公共場合差不多都禁煙了,蘇雨記得柯琦薇說過,她的這個習慣是從一個男人那裏學來的。當時那個男人因為肺部感染不能吸煙,就用這種辦法滿足自己對尼古丁的渴望。柯琦薇在說這個故事的時候蘇雨是越聽越心驚,但最後她還是選擇裝傻充愣,而柯琦薇也沒有點破。
在等甜點的時候孫筱雅起身去上了洗手間,柯琦薇待她走遠后就示意蘇雨往窗外看。
這家法國餐廳並不是在市中心,而是坐落於城西郊外的開發地帶,由於這一片區半年前才被一房地產商看中計劃建成商業中心,目前工程只進行到一半,所以與法國餐廳就隔着一條馬路的對面商鋪,仍舊保留着初始的破舊和簡陋,與馬路另一邊繁華的街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蘇雨順着柯琦薇的視線望向對面,看見一對年輕的男女手牽着手走進了一家小飯館。女孩頂着一頭耀眼的酒紅色頭髮,或許為了彰顯個性,腿上穿的牛仔褲一邊長一邊短,上面參差不齊地破了幾個洞,甚至還貼又好幾塊圖案誇張嚇人的碎布。她拉着男孩的手一臉的心花怒放,那嬌羞的模樣與她奇怪叛逆的着裝不是很相襯。
柯琦薇見蘇雨不為所動,漫不經心道:“你還真是沒有絲毫‘准為人、妻’的自覺。”
蘇雨收回視線緘默不語。其實如果沒有人提醒,她常常會忘記自己還有一門親事,而且就算記起,她也沒有真的將周越澤當成自己的未婚夫看待。因此在發現周越澤和別的女孩約會時,她既不難過也不氣憤,只是很遺憾周越澤沒有聽她的意見,選擇了那個看起來不是很懂事的小太妹。
“看來,你還沒有忘記那個‘情聖’?”
“請你不要這麼說他!”蘇雨驀地變了臉色,之前的冷淡與鎮靜頓時蕩然無存,因為憤怒呼吸也開始急促了起來。她討厭柯琦薇這麼那個人,她討厭柯琦薇在稱他“情種”的時候那種不屑鄙夷的口吻,那感覺就像是將人的一顆真心踩在腳下,可惡至極。
“果然如此。”柯琦薇完全不把蘇雨的生氣當回事,只是意味深長道:“也就只有在提到他時,你才會那麼激動。”才會從行屍走肉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
蘇雨臉色陰沉,站起身恨不得直接離開,將柯琦薇這副嘴臉遠遠地甩在身後,但這時孫筱雅正好補完妝回來,令她最終還是強壓下怒氣,又坐了回去。
孫筱雅見蘇雨一張臉烏雲密佈感到十分錯愕,很是好奇柯琦薇究竟說了什麼,能令蘇雨有這麼大的反應,想當初在泡溫泉時柯琦薇說了那麼過分的話,蘇雨也只是皺了下眉而已。
“來來來,蘇雨你嘗嘗這塊芝士蛋糕,是這家餐廳的新品。”或許是因為實在想不出該如何調節氣氛,見服務員適時送來了甜點,孫筱雅的眼睛立刻亮了亮,難得主動接過甜點親自送到了蘇雨面前。
蘇雨努力調整好情緒,向孫筱雅說了一聲“謝謝”。她知道孫筱雅與她們相處的時候挺難受的,她是個悶葫蘆,而柯琦薇又特別喜歡對她冷嘲熱諷,搞得孫筱雅時常夾在她們中間特別尷尬。
芝士蛋糕柔軟香濃,味道和蘇雨之前吃過的不大一樣,看來確實是新品。孫筱雅和柯琦薇不知道在聊什麼有趣的話題,兩人總時不時地笑出聲來,蘇雨則一直專心地吃甜點,就好像這可以成為她始終保持沉默的正當理由。
然而十幾分鐘過去后,她陡然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她的脖子很癢,一開始以為是頭髮掉到了脖子上引起的,結果沒多久她又驚恐地發現自己的手上起了好多紅疹,一片又一片,觸目驚心。
蘇雨的異樣很快就引起柯琦薇和孫筱雅的注意,柯琦薇看見蘇雨□□出來的皮膚佈滿了紅疹,就連素來蒼白的臉也爬滿了疙瘩,當即氣得大發雷霆:“服務員快給我過來!是誰在甜點裏放了玉米粉?”
蘇雨對玉米粉過敏這件事,在她們第一次來這家餐廳的時候就已經打過招呼,所以有時面點師不得不重新給她們做甜點,而她們每次結賬時也都會給面點師一點小費。
不多時餐廳經理帶着一名面點師過來賠罪,柯琦薇知道這位面點師就是給她們做甜點的,遂面色鐵青地質問道:“你是忘了不能加玉米粉嗎?你還想不想在k市呆下去了?”
面點師聞言臉色一層層地白了下去,渾身顫抖個不停,幾乎就差要跪下去賠禮道歉。他低着頭一句話都不敢說,只是偶爾用餘光看幾眼一旁的孫筱雅,然後又很快地移開。
柯琦薇見狀頓時想到了什麼,“啪——”的一聲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指着孫筱雅破口大罵道:“孫筱雅你他媽的是瘋了嗎?”這時的她已經毫無優雅氣質可言,只是惡狠狠地瞪着孫筱雅。
孫筱雅這次也不把柯琦薇放在眼裏,同樣惡狠狠地瞪着柯琦薇大聲道:“是,我是瘋了!我說過我最討厭虛偽的人!”
蘇雨渾身癢得難受,但從小接受過的教育又讓她無法在第二個人面前做出“撓癢”的動作。孫筱雅說的虛偽,她似乎有點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我就奇怪周建江明明被趕出醫院了,怎麼又被醫院請了回去,還是vip病房,原來是你這個臭女人搞的鬼!”孫筱雅怒火中燒地衝著蘇雨咆哮道:“蘇雨,我的車子應該就是那小子砸的吧?你當時還跟我提什麼僑庭的女老闆,就是為了故意迷惑我對吧?老娘平生最討厭虛偽的人,你要是直接跟我說你也看上了那小子,我就算再不舍也會讓給你!而你呢,居然暗地裏算計我!蘇雨,你以為我什麼都查不出來嗎?”
“你查出來你厲害!你他媽的怎麼沒查出那小子是蘇雨的未婚夫?”柯琦薇吼道。
孫筱雅一怔,隨即笑了出來,越笑越大聲。“你們真行,聯合起來耍我是嗎?”她想像自己在談周越澤的時候,這兩人私底下偷偷嘲笑她就氣得想殺人。
蘇雨呼吸困難,覺得自己這次過敏得比以往都要嚴重,不僅渾身發癢,還胸悶心悸,頭昏腦漲,身上的力氣似乎也在漸漸抽離。她在看到孫筱雅眼角隱隱的淚光時,終於毫無意識地倒了下去……
蘇雨這次過敏得很嚴重,因為之前對仿生手的排斥反應,殘肢的缺口處本來就受到了感染,身體的抵抗力較以往要差了不少,結果又發生食物過敏,醫生說若是再晚一點送到醫院,可能就會比較麻煩了。
蘇雨昏迷了一整個下午,悠悠轉醒的時候,房間裏一道突兀的聲音差點嚇去了她半條命。
“這就是你的假肢嗎?”只見周越澤正坐在她的床頭,手裏把玩着她白天佩戴的假肢。對,就是把玩,他拿着假肢的模樣就像是拿着一個玩具。“做得還挺像真的,居然還有指甲。”
“……”蘇雨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道:“你怎麼在這裏?”
“我媽讓我來看你。”周越澤對假肢顯示出了極大的興趣,回答的時候都沒有看蘇雨一眼。
蘇雨瞭然。當初是周越澤的媽媽林毓心主動上門提親的,現在自己生病了,她當然會讓兒子來看望自己,以示關心。
“我沒事,你可以回去了,現在應該挺遲了吧。”看見周越澤拿着自己的假肢不知道在搗鼓什麼,蘇雨真恨不得伸手將假肢搶回來。
“這假肢能動嗎?”周越澤完全無視蘇雨的逐客令,說著就果真一根根去掰假肢,蘇雨看了眼角不由抽了一下。
“……當然不能。”
“那你平時不是很不方便?比如你們女人穿文胸的時候都很麻煩,後面的扣子好像不怎麼好扣上吧?”
“……”小崽子!蘇雨在心裏罵道。
“你這個都是怎麼佩戴的?讓我看一下。”周越澤說著就忽然掀開被子抓住了蘇雨殘缺的那隻手,仔細觀察了起來,動作快得蘇雨都反應不過來。
那真是一隻十分畸形醜陋的手,假若是從腕部斷掉,只剩下皮肉包裹的腕關節,恐怕都比這樣子要好看。可偏偏,這隻手還殘留着半個手掌和一根小拇指,其他本該是手指的部位則都只有突出的一小塊肉,而且表面還淤黑青紫,若是膽子小的女生看了,說不定晚上還會做噩夢。
“你幹什麼!”回過神的蘇雨立刻惱羞成怒地將手抽回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那畸形的殘肢除了醫生,就連父母她都不是很願意讓他們看。這周越澤哪來的那麼強烈的好奇心……
“這假肢能借我幾天嗎?”周越澤似乎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只是神色若有所思。
“拿去拿去!”不過是假肢,再買就是。蘇雨現在只想讓周越澤趕緊離開,也沒有心思管他究竟拿假肢要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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